薛慧莹／图
他和她是大学同学，当初谈起恋爱，只因他室友的一句玩笑话。在一次「批评与自我批评」的班会上，她大声读出自己的「日记」，表示要克服「娇骄」二气，未来要做中国的居里夫人。内向讷言的他被这个有着宽宽额头、戴着眼镜颇有气质的女同学的发言打动，鼓起勇气，给同学中素来以「古怪」著称的她写了封信，算是投石问路。本没指望她搭理，未曾想，她很快回复了。一如她特立独行的一贯风格，薄薄的信纸上只是一个大大的问号。他便与室友说：我看这事儿还是算了吧！她这是「没那个意思」。室友却把问号解读为：「不试试，怎知行不行？」一来二去，两人就谈起了恋爱。

很快，他就觉得他俩不合适，她傲气，有时不尊重人，脾气也不好，便想到了分手。但那个年代，哪里容得？搞不好，要是被扣上「生活作风问题」的大帽子，那可不得了！加上她母亲知女莫若母，了解自己女儿的脾气秉性的，看他也忠厚老实、前途可靠，怕这女儿错过这村没这店啦，便软硬兼施要求他俩结婚。他纵是心里不情愿，个性却优柔寡断，便糊里糊涂与她领了证。

大学一毕业，赶上那个特殊时代的荒谬政策，要让大学生「到祖国最需要的地方去」。他原本来自农村，考上大学就是鲤鱼跳龙门，是改善生活环境的最佳途径；而她本就生在大城市的知识分子家庭，几乎从未去过乡下。当这样两个人被「下放」到边远小县城时，反应自然大为不同：他愁容莫展、心事重重，想着不确定的未来，内心充满了忧虑；她则像小鸟飞出了笼，看着西北「小地方」的一切都觉得新鲜，还一个劲儿说这里的柑橘和羊肉泡馍真好吃！当她兴奋地在一间有着大通铺的中转站休息室跳起了新疆舞，他脱口而出「盲目乐观」，顿时将她的一腔热情浇灭！她觉得委屈又沮丧。又如：他在中学学的是俄语，大学才开始接触英语，毕业后又跟着广播教程自学，对英语的发音总是觉得没有把握。每每向从初中一年级就学英语的她请教，都会遭到她一顿嘲笑和挖苦，这严重伤了他的自尊心。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春雷一声」，大家压抑许久的心情得以释放，很多利好的政策出台，他不负多年的自律与坚持学习，顺利考上研究生，终于离开了那个「小地方」，回到大城市深造。她却因为怕考不上失面子，连报名都不敢。

他出国进修，回国时带回来那时稀罕的几大件电器，其中包括洗衣机。本想着能减轻她的家务活负担，她却嫌洗衣机洗不干净，坚持每次放入洗衣机前，先要手洗一下。普通衣物也就罢了，每逢清洗被套、床单，瘦瘦小小的她便会将身子靠在门框上做支撑，边在洗衣板上用力搓洗，一边高声警告教训着孩子：「你想好了，将来要是还想做出一番事业，就别早早成家要孩子！否则搞得像我这样狼狈不堪！」

这样的日子在一起几年，终究还是将就不下去了。正好孩子也大了，离开家去上大学，两人便不声不响地离了婚。

后来孩子出了国，有时她来探望孩子。她年轻时就不爱做饭，岁数大了，更是想随心所欲，索性怎么省事简单怎么来。好在国外肉类、海鲜都丰富，再加上各类调料辅佐，随便做做便也能跟孩子交差。

他却不同，从年轻时就比她心细、有耐心、体谅人。孩子爱吃饺子，他便从超市买来肉，亲手剁馅儿、和面，给孩子包了五种不同口味的饺子冻在冰箱。别的不说，单是那牛肉青椒馅儿的，新鲜嫩滑的牛肉口感加上青椒的清香味道，一口咬下去香味四溢，齿津流油！孩子说，这是幸福的味道和老爸的爱。

她又来看孩子时，他做的冻饺子冰箱里还有，她便煮了吃，边吃边像吃了酸柠檬般，发出一串不服气的评论。孩子一直不喜欢她做的饺子，说好像纯肉的丸子裹了件面粉外衣，干干的，一点都不香！孩子想吃小时候在外婆家吃的打卤面，埋怨她一直不给做。她其实有她的小私心，这卤子要用五花肉做才好吃，而五花肉中的肥肉会令她胃肠不适，可能还会拉肚子。所以她一直敷衍孩子说，那卤子原是不健康的！还是应该多吃鸡肉（她本人爱吃），少吃猪肉等红肉。

此时，当她品着前夫给孩子包的饺子，虽然嘴上不肯承认，但心里不禁纳闷，又有些恨恨的：跟他在一起那么多年，没发现他厨艺高超啊！之前他把工作排第一位，好像觉得吃饭、做饭都是在「浪费时间」。怎么现在退休了，厨艺一下子就精进了？──这个问题，恐怕她一辈子无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