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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年后团聚,前妻宋小女:没有热情,好像不是以前的张玉环
送交者: hgao[♂☆★★★★声望勋衔19★★★★☆♂] 于 2020-08-10 1:32 已读 754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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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小女:我曾为张玉环不顾一切 但该回现任老公身边了

文章摘要:宋小女不太像一个50岁的女人。她喜欢好看的裙子,熟练掌握视频App里的滤镜和特效,会拍卖萌的照片,再加上粉嫩的花草边框。谈到昔日甜蜜的恋爱时光,她有点羞涩地轻轻摇晃身体,笑出两排牙齿,像刚坠入爱河的18岁少女;提起伤心往事,难过了就放声大哭。

27年前,生活给了她一记重击。丈夫因故意杀人罪,被判处死缓。受尽宠爱的她被迫长大,辗转各地求生,为丈夫奔走伸冤。岁月从她身上碾过,容貌变了,身型变了,她从一位年轻的母亲,变成几个孩子的奶奶。但她在苦难中煎熬,却依旧拥有可贵的天真。

张玉环拉着前妻宋小女,感谢她这些年的付出。红星新闻 王勤

文|李晓芳 实习生 屈亚楠

编辑|王珊

两个不一样的人

宋小女觉得,回到张家村的那个人,好像不是张玉环了。他不会用手机,不知道冰箱,也没见过路上能跑这么多四个轮子的小汽车,“看起来笨笨的,对什么都太陌生了。”

回家第二天,张玉环进屋翻出儿子新买的本子,用完,往桌上随意一扔。宋小女说,不能扔在这里啊,我给你找个盒子,或者放在抽屉里,要不一会儿又找不到了。要是在27年前,宋小女才是那个有点冒失的人,每次用完剪刀、抹布,直接往桌上一放,是张玉环跟在后面收拾,哪个东西放哪个抽屉,归置得整整齐齐。

“以前是他教我的,现在是我教他。”宋小女叹了口气。

8月4日,前夫张玉环获得无罪判决回家,宋小女和两个儿子、四个孙子孙女,也陆续从福建回到江西。她住在县城弟弟家,白天坐着小摩托到张家村,晚上再返回县城,和现任丈夫团聚。

张家村那套低矮简陋的红砖房里,她熟练又自然地操持一切。她还是叫张玉环84岁的母亲“妈妈”,老人说着话忍不住流泪,她拨开人群,抽出纸巾,给老人抹了一把脸,擦掉眼泪。她和儿子儿媳在简陋闷热的厨房忙活了两个多小时,汗水淋淋,在饭桌上摆了7道家常菜。可能因为天热,压力又大,张玉环回家后便秘了几天,早上和儿子去了县医院,她又特地找了些绿豆熬粥,等着他回家。 6park.com

以前和张玉环在一起,家里掌厨的是他,宋小女很少踏足厨房。现在的丈夫以捕鱼为生,一出海就是十多天,她慢慢也学会了做饭。

饭菜渐渐凉透,张玉环还没回家,村干部开着车过来,要将张家人都接到县里的饭店吃饭。

这几天,来张家村的媒体没断过。宋小女坐在里屋接受采访,张玉环就被拉到旁边已经坍塌的老屋,应记者要求举着判决书拍照。宋小女想坐下来好好听一听张玉环在牢里受过的苦,也想把自己二十几年的委屈告诉他,但两人至今还没有机会好好说话。

张家吃团圆饭的时候,媒体在拍摄。李晓芳 摄

更让她失落的是,“(张玉环)好像没有以前的热情。感受不到了。”宋小女垂着头,声音低得快要听不见。

27年来,她与幼子分离,只身南下打工,为丈夫奔走申冤,在绝望时改嫁求生,又发现得了个癌症。难过的时候,“我就会这样想,如果张玉环是在外面,他看到我这么伤心,他可能会抱着我。”

张玉环还没回家时,宋小女就想让他在无罪释放那天,给她一个拥抱。她50岁了,眼角爬上了几道皱纹,扎成低马尾的发辫里偶尔有几根白发一闪而过。但很多时候,她依然像个年轻人那样,眼睛亮晶晶的,“我说他一个拥抱都没有,我吃了那么多苦,每天都好委屈,以前我没有告诉他,现在我就想说出来。”

那个拥抱无关爱情,更是一种安慰。但她一直没等到。张玉环到家那天,宋小女提前吃了降压药,是平时剂量的两倍,最终还是几乎昏厥倒地,被送进医院。张玉环被亲人、媒体簇拥着进屋,没来得及留意她。

第二天清晨,宋小女又早早到了张家村,脖子上还留着一个急救时掐出来的紫红色淤痕。两人站在一堵褪色的砖墙前,宋小女说,“我每次去看你都想拥抱,这个拥抱是埋在我心底的。”张玉环静静地看着她,一手握着宋小女的双手,另一手扶着她的手肘。依旧没有拥抱。

两人几天里最亲密的时刻,是那天中午,一大家子在老宅吃团圆饭。张玉环走到她身边说,“小女吃饱了没,多吃点菜。”这就让她很满足了,到了晚上还在回想,“哇他还记得叫我吃饭。”她仰起头,咧开嘴,笑得很甜,眼睛在发光。

宋小女在老宅做饭。李晓芳 摄

幸福戛然而止

宋小女是在娇宠中长大的。她的父母有八个孩子,她排行第七,是最小的女儿。幼时,她身体不好,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和肾炎。医生曾经跟她的父母说,孩子可能活不长。

她在家没干过什么重活,小学一年级读了四年也没读完,父母干脆帮她办了休学。长到18岁,父母张罗着想给她找个好婆家,经人介绍相中了张玉环。张玉环为人老实,又跟着木工师傅学了几年,有一门糊口的手艺,家里和宋小女家离得也不远,也就两里多的距离。

宋小女也中意他,长得不错,个子又高。1988年,宋小女18岁,张玉环21岁,两个年轻人组成了一个小家。

结婚第二年,她有了身孕,“张玉环可以说是更加疼我。”她不好意思地低头,笑容从嘴角透出来。张玉环包揽了一切家务活,她想吃点好吃的,张玉环马上骑车出去买。

一次过节,张玉环给她买了一条紫色的连衣裙,中间有抽绳系带,胸口处一排扣子,“可漂亮了。”尺寸也正好合适。家里的衣橱有一面穿衣镜,她反反复复打开柜门,一遍遍照镜子。

几个姐姐也羡慕她,说她嫁得最好。别的人家是妻子一大早就要起床备好早餐,宋小女家里,是张玉环每天早起做饭,端着早餐进屋送到床前,偶尔宋小女没睡醒,会冲他发脾气。张玉环也不恼,还让她多睡一会儿。

那个时候,宋小女是想着一辈子这样过下去的。宋小女说,结婚那五年,她得到了张玉环太多的爱,“太甜太甜了。”因为这一点甜,27年的等待成了可以忍受的事情。“不管我多累,吃了多少苦,我心甘情愿为他付出。”

1993年10月,正是农忙时节,张家村里有两个男童失踪了,其中一个还是张玉环邻居家的孩子。没过两天,孩子找到了,泡在水库里。

村里人起初以为孩子是不慎溺亡,附近的北岭林场医生张幼玲看到尸体,一个孩子脸上有两道勒痕,另一个孩子的脖颈两侧,分别有手指大小的淤痕。张幼玲认为是他杀,建议家属尽快报警。

警察在全村排查18岁以上的村民。张玉环被带上警车那天,宋小女还不觉得这是一件多严重的事。她跑过去问,你们怎么把张玉环带走?当时的大队书记说没事,等一下问完口供就送他回来了。

到了晚上,张玉环一直没回来,宋小女又去问书记,我家张玉环怎么还没回来?家里等着他做饭,孩子还一直哭。书记说,你随便做点饭菜,他等一下就回去了。

她随便煮了点面条,记不清到底过了多少天,村里来人说,“张玉环杀人了。”宋小女瘫倒在地。

她天天从家里哭到看守所。有一天看守所里大部分人外出开会,所长说,就让你看一眼张玉环。宋小女赶紧点头,“我不说话,你就让我看一下。”

印象中,那是出事后她第一次见到张玉环,“好瘦的,本来在家就偏瘦”,嘴里刚喊了他的名字,眼泪就不受控制地流下来。张玉环更激动,冲她喊,“小女我没有做,他们逼我的,打我,放狗咬我,还不让我睡觉!”所长在旁边说,好了好了。会见结束,张玉环不想走,连拉带拖地被带了回去。

宋小女没来得及说话,出了看守所又开始哭。

张玉环家的破旧老宅。李晓芳 摄

他对你好吗?

张玉环被带走后,娘家人把宋小女叫过去,围着她,“审犯人一样”,父亲说,崽啊,你要是知道真相你就要说了。宋小女大哭,反反复复地说,张玉环不会做这种事,你们要相信他。

但村里很多人觉得张玉环罪有应得,盼着他被尽快枪毙。受害者家属对着宋小女母子咒骂,往他们的房子扔石块,甚至动手打人。

她到父亲家住了一段时间,但父亲年纪也大了,无法长久支持母子三人的生活。宋小女又到几个哥哥家辗转借住,谁家都不富裕,哥哥嫂子一吵架,她总觉得自己就是导火索。吃饭不敢多夹一筷子,生怕抬头就看到白眼。

在张玉环哥哥张民强妻子的建议下,宋小女摆摊卖过菜,后来又去深圳一家饺子馆工作。她将两个孩子分别寄养在父亲家和婆婆家,1994年,24岁的她孤身南下。

饺子馆能提供的工作是服务员和后厨帮工,宋小女不识字,没法当服务员帮顾客点单,只能到后厨工作,洗碗、洗菜,有时还帮着包饺子。

她每天6点起床,一直干到晚上10点,手一停就会想起张玉环和两个孩子,每晚哭着入睡,第二天头昏脑胀地起床干活。餐馆的厕所没人愿意打扫,她主动接下,每月能多挣100元。每一分钱都要掰成几份花,最小的一份是自己的生活费,大头寄回老家给儿子交生活费和学费,还有一些要存下来用作给张玉环上诉的经费。

宋小女很少向家里诉苦。前两天,她的三哥看了媒体采访视频哭了,他只知道妹妹前几年生了个肿瘤,从不知道20多年里她还经历过这么多事。弟弟和三哥都评价她,是个要强的人,有苦默默吞着,总是说自己很好。

她没有放弃自己。刚到深圳时,餐馆里几个年轻服务员约着到照相馆拍照,把宋小女也拉了过去。她在照相馆看到一整排洁白的婚纱,眼睛都亮了。她没有拍过婚纱照,大家笑着说,太不值得了,连个婚纱照都没有就跟人家结婚了。几个年轻女孩都说要拍一套,让她也一起拍一张。

宋小女那天疯了一把,“为什么要亏待自己呢?”她挑了一件方领婚纱,黑色长发梳得整整齐齐,白头纱披在脑后,不会化妆,只抹了个口红。她洗了两张照片,一张寄给自己的父亲,一张寄给婆婆,“自己不容易是自己的事,我还是想让我妈妈高兴,知道我在外面过得还可以。”

1995年1月,南昌市中院一审开庭,判决张玉环犯故意杀人罪,判处其死刑,缓期两年执行。每次去看他,张玉环都说自己是冤枉的。宋小女一直鼓励他,老天爷会捉弄人,每个人都有一个坎,但是不怕,你在里面好好的,我会在外面把我们儿子带好。

那时她想,一定要等他回来,两个人还在家里种田、带孩子。她总是会对张玉环说我爱你,“你知道吗?说完那个爱,我多想抱啊……”说到这,她抑制不住,放声痛哭。

弟弟宋小小心疼姐姐。要给她介绍个对象,对方是他的同事,很老实,妻子生了病,他砸锅卖铁地救妻子。 “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儿子,以后要读书,出了社会要人管,娶老婆要人管,你一个女人再厉害,也要有一个男人帮你撑一下。”弟弟说。

宋小女不愿意,她觉得自己能撑下去。1996年,她的肚子时常剧烈发痛,检查诊断出子宫肌瘤。痛得厉害时,她就去医院打瓶消炎针。中间也有过动摇,那次实在是痛得狠,消炎针不管用,她想到两个年幼的儿子,同意见见弟弟介绍的男人。

临到见面,肚子又不痛了,她马上取消了约定,说自己还是想等着张玉环回家。

但生活一次次将她推入绝境。1999年,她去医院打针,医生看了她的检查结果说,需要住院开刀。她跟医生说自己的老公在外打工,两个孩子还小,不能做手术。医生说不要紧,把你老公叫回来就可以开刀了。她出了医院,眼泪一滴滴往下淌,“我能跟谁商量呢?”

上了手术台下不来怎么办,要让两个孩子成为孤儿吗?她终于决定改嫁给弟弟介绍的男人。

改嫁前,她去南昌的监狱见张玉环。张玉环问她,你为什么要找男的?你不要找,我是冤枉的,你要等我。以前探望张玉环,宋小女总是说好,家里很好,两个儿子也很好。这一次她向张玉环坦承,“我的压力太大了,两个孩子越来越大,我怎么管得过来?”两个人在会见室里对坐流泪。

会面结束,张玉环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宋小女不忍心再问,“就这样默认”。

过了几年,有一次宋小女去见张玉环,两个人说了很多话,最后张玉环问,他对你好吗?宋小女说,他对我好,对我们的儿子也好。张玉环说,那就好。

这几天,宋小女看到过一些评论,有人说做人要一心一意。她心里难受,“不是我不想一心一意,是老天爷不公平,让我用青春陪伴的老公离开了我。”

张家的旧相册,左下是宋小女在深圳拍摄的婚纱照。

张玉环见过牛排吗

于胜军还记得第一次见到宋小女,很普通的一个人,不怎么打扮,衣着朴素,脖子上戴着一条项链。后来一聊才知道,她工作的那家饺子馆做得很大,老板开了20多家连锁店,每年要给优秀员工开表彰会,宋小女干活拼命又勤快,拿了个一等奖,奖品就是那条项链,不值钱,但亮闪闪的,是宋小女为数不多的饰品。

决定和于胜军在一起前,宋小女向他提了三个条件,第一,她心里还有个位置是张玉环的,她要为张玉环伸冤上诉;第二是允许她回去看望婆婆;第三要照顾好自己的两个儿子,她也会好好对待于胜军和前妻的儿子。

于胜军一一答应,“条件也不苛刻。”那时,他心里也还没有完全忘记亡妻。1993年,于胜军的妻子检查出白血病。于胜军到处借钱,家里的亲戚借了个遍,还是不够治疗费。他又央求父母将家里唯一的一头牛卖了,得了几百块赶紧送到医院。1994年,妻子去世,走的时候还不到20岁,弥留之际还记挂着于胜军,说治病花了太多钱,不用打棺材,拿个草席裹一裹就成。

于胜军趴在病床前大哭,当时他已经背了八千多元的债,兜里只剩4毛钱,还是没能留下妻子。葬了妻子,他就去福建,上了渔船打工还债。花了差不多十年时间才走出伤痛。

一次从福建回家,他跟母亲提起,有位同事要将自己的姐姐介绍给他。母亲起初不同意,觉得宋小女还有两个儿子,加上他和亡妻的儿子,三个孩子抚养起来太困难了。于胜军却不太在意,他说自己和宋小女是“同病相怜”,相似的经历让他愿意和宋小女一道走下去。

两人在一起后,宋小女会跟他说以前和张玉环一起的幸福时光,于胜军也会告诉她,自己和亡妻曾是多令人羡慕的一对,“她是苦命人,我也是苦命人,分享过去的事就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

顾及到于胜军的心情,宋小女减少了探望张玉环的次数。有两次还是于胜军主动让宋小女到南昌见见张玉环。于胜军没觉得这是多伟大的事,他不了解监狱里的情况,但他听到那首《铁窗泪》,就会想到张玉环在狱中的情况,那或许很难熬。

两个人也会有争吵,偶尔于胜军会觉得委屈,“毕竟怎么样你已经嫁人了,还要顾及那边,肯定会有点感觉。”拌几句嘴,气消了,也就没事了,“毕竟都是可怜人,都会相互理解。”

为了挣钱养活儿子,宋小女几年才能回一次家。小儿子张保刚已经30岁,还记得小时候自己只见过母亲两次,一次是7岁,宋小女带着他去探望张玉环。一次是12岁,宋小女和于胜军在一起,去西安卖衣服,终于有余力将他接到身边抚养。

年少时,张保刚和哥哥是“杀人犯的儿子”,他们被同村的孩子按在地下,被迫吞吃牛粪,受尽侮辱。奶奶和叔伯们说,你们忍着吧。更不可能告诉宋小女了,她在那么远的地方,怎么管?小时候,张保刚和哥哥恨过父亲,也怨过母亲。

宋小女同样处在痛苦中。即便改嫁,生活里的一点小事就会让她想到张玉环。有一次,于胜军出海回来,说太晚了不做饭了,干脆出去吃牛排。一家人有笑有说地去了,牛排上来,拿起叉子,她立马不对劲了,“牛排我第一次吃,天哪,张玉环见过不?”

吃牛排会想到张玉环,看到漂亮裙子也会想起张玉环。“怎么能忍住不想呢?”她只能趁家里没人时,躲在房间哭一场,或是一个人,到附近的山上大声地哭。

2011年,宋小女和于胜军到了福建生活,却得了宫颈癌,担心拖累家人,她烧掉家里的衣服,打算跳海自杀。当时于胜军刚好结束海上捕鱼的工作,给宋小女打了个电话。

出海前,宋小女说自己有点尿血,他陪着宋小女去做检查,还不知道结果。电话里,宋小女吞吞吐吐的,像是想掩盖什么。“我们也待了那么多年,她一举一动我都能感觉得到她有事瞒着我。”于胜军反反复复地问她,宋小女才终于说自己得了癌症,想自杀。于胜军赶回家,将她送到医院。幸运的是,她的宫颈癌还处于早期阶段,及时做完手术,对未来的生活不会有太大影响。

但拔管过程中又出现意外,宋小女的膀胱破裂,需要整日绑着尿袋,身上总有一股味道。她再次崩溃,一心求死。于胜军也恼了,让她去南昌,“你不是还想着张玉环吗?那你就去问他,他让你死你就死,他不让你死你就别死。”

宋小女到了监狱,哭着跟张玉环说自己手术失败了,说自己可能真的时日无多,“我求求你不要骗一个死人,那件事到底是不是你做的?”张玉环也哭着说,“小女,我真的没杀那两个孩子,你相信我。”又劝她好好活下去。

宋小女谈及伤心往事,仰头止住泪水。李晓芳 摄

“她的要求不多”

宋小女一直等待张玉环的消息。1997年,她还在深圳打工时,接到了姐夫的电话,说案子要开庭了,张玉环马上要出来了。当时正是午饭时间,她高兴到大叫,问真的吗,立马说自己不干了,要买飞机票回家。经理说你坐火车不行吗?“不行,我现在就要回家”。她真的买了飞机票回来了。结果不是张玉环出狱,是她爸爸过世。家人担心她受不了,用张玉环骗她回来。

那时,她在帮助张玉环上诉。但她只有小学一年级文化,出事时,她不怎么能认字,自己的名字也写得歪歪扭扭。她去过警察局、法院,县里、市里的司法机构都跑过,却像颗皮球一样被推到这里,又再踢回来,反反复复。

外出打工后,有好心人告诉她可以写信到北京上诉,有人送她字典,教她识字,她用最简单的语句写道,“我叫宋小女,是张玉环的老婆,他被冤枉了。我们还有两个儿子,请你们帮帮我。”信寄出去了,始终没有回音。

案件正式有转机已经是2017年了。当初判断两名孩子是他杀,并建议报警的医生张幼玲有了新的疑问,2002年,他的一位朋友持刀抢劫,和张玉环关在一个牢房。朋友说,张玉环在牢里一直叫冤。2012年,朋友出狱后跟他说,张玉环还是在喊冤。

2016年,江西乐平奸杀案平反,张幼玲看了报道,又想起张玉环,和一个媒体朋友说起这件事。他想求一个真相。

2017年1月,快过年时,记者曹映兰去张家村采访,也见到了当时去给婆婆拜年的宋小女。她对宋小女记忆深刻,聊天时一会儿哭一会儿笑。说起和张玉环在一起的美好回忆,表情像一个热恋中的女人,脸上是藏不住的幸福感。说起案子,又特别气愤。

“他们结婚短短四五年的时间,但是她二十多年以后回忆那些画面,那个表情打动我了。”曹映兰想帮这个女人。“我们同样作为女人,觉得她太苦了。她的要求不多,就是希望张玉环出来。”

曹映兰报道过乐平奸杀案,认识律师王飞和尚满庆,于是将张玉环案传递到他们手上。

2017年3月,王飞和尚满庆就到了南昌监狱。王飞对张玉环的第一印象是老实、坚决,他向律师发誓自己绝对没有杀两个小孩。那次见面,张玉环有些语无伦次,他说,几十年都没有人过问我的案子,终于有律师来帮我了。

2018年五一前后,王飞第一次到张家村调查。王飞找到当时协助警方办案的村长,那天是村长去叫的张玉环,当时张玉环正在吃饭,吃得挺香。村长觉得不可思议,这个人心理素质这么好,杀了人像没事人一样。王飞说,当时案子还没有平反,村民并不觉得张玉环是被冤枉的。

王飞也给宋小女打了电话,她立即从福建赶过来。在早已经破败的老宅,宋小女向律师说明房间布局,案发时的大致情况,张玉环被带走的细节。此后每隔一两个月,宋小女总会在微信上问一问王飞,案件进展到了哪一步。她对法律了解不多,更关心的是,张玉环过得好不好?

2018年6月,江西省高院对“张玉环案”立案复查。2020年7月对案件进行公开审理。8月4日,江西省高院宣判张玉环无罪。羁押9778天,近27年后,张玉环重获自由。

有人问宋小女的感受,她轻轻划拉着垫在身下的竹席,“高兴啊,我特别高兴,这么多年。”她咧开嘴笑,眼角的皱纹眯成一道长长的细线。

张玉环和他的无罪判决书 。李晓芳 摄

眼神没有改变

27年的等待里,宋小女养成了一个习惯,“你们没有注意到我喜欢这样”——深吸一口气,再重重地叹出去,咬紧牙齿,摇摇头,再看一下天,原本要落下的眼泪就憋住了,“这一刻你知道我在干嘛?有什么坎过不去,我心里就是这样说。”

岁月从她身上碾过,容貌变了,身型变了,她从一位年轻的母亲,变成几个孩子的奶奶。但她的眼睛里依然有光。

于胜军形容,宋小女是个开心果。他喜欢跟她在一起,“她50岁了,但她还是很年轻的那种心态,像18岁少女。”

他们在福建租房住,每到一个地方,宋小女都会热情主动地跟周边的邻居处关系,她总是笑眯眯的,“基本是每换一个地方,人家都不舍得我们走。”

她也喜欢跟于胜军撒娇。于胜军以捕鱼为生,每次跟船出海,十天半个月才能回来,海上没有信号,卫星电话太贵,也不能时时联系。结束工作到家,宋小女就会跟他说,“老公抱抱,抱抱我。”于胜军有些不好意思,有时觉得太肉麻了,“都是爷爷辈的人了,还做年轻人的一些行为。”

宋小女不管这些,她说自己有时候就像个小孩,看到儿媳妇漂亮的裙子,会故意问这是买给我的吗?想要一个拥抱,那就说出来,“人多我也不怕,我就这么想的,所以就大胆地说出来。”

8月7日,两个儿媳带着四个孙子、孙女到了张家村,和张玉环一块拍了张全家福。

张玉环的母亲张炳莲感谢宋小女。红星新闻 王勤

两人当初的家早已荒废,瓦砾遍地。屋顶塌光了,露出风化干枯的木质房梁骨架。村口的稻田已经播好种,刚长出一截绿油油的水稻苗,等候秋天的丰收。

张家村只有百来户人家,27年间,人越走越多,年轻人搬去了县城,只剩下老人、孩子和一部分照顾家庭的女人。少有人走的小道上,荒草生长得肆意蓬勃。

当年那起杀人案后,两个受害者家庭相继搬离原住址,红砖房褪色、破败,杂草丛生。《齐鲁晚报》报道,被害4岁男童的母亲刘荷花,曾跟张玉环比邻而居。孩子遇害的第二年,她的另一个孩子不幸溺水身亡。另一户被害儿童的家人,父亲骑摩托车撞了人,赔了10万块,几乎将所有家底掏空。村民说,他如今又脑溢血中风,躺在医院抢救。

张玉环对许多事还不太了解,他想修缮一下自己的老房子,估摸着有三五万就够了。儿子却告诉他,如今在乡下修栋房子,也得花个几十万。他一下子愣了。

他想要回自己在村里的土地,这样就可以种地,养活自己,也能在村里多陪陪84岁的老母亲。还有儿子、孙子,这几天他刚一一认全,还不知道要用多少时间弥补断裂的时光。

宋小女这两天不回张家村了,她跟着于海军探望亲戚,享受了一个安静的周末。她忘了吃早上的降压药,气得于胜军“骂”她不长记性,不知道照顾身体。

晚上回到县城弟弟家,孙子在睡觉,有只蚊子咬他,她过去拍了一巴掌,把孙子拍得半梦半醒,一直哼哼,她轻轻拍着孙子的背说,奶奶错啦,起来去洗澡好不好啊。之前她去狱中探望张玉环时就常说,会将两个儿子好好抚养长大,现在,她觉得自己已经完成了任务,儿子都有了自己的孩子。

开海期快到了,她买了8月11日一早的车票,打算跟于胜军先回福建,“要加倍地对他好”,宋小女说。她把两个儿子留了下来,就像1994年,24岁的她第一次离开张家村时那样。只是这次离开,她不再是一个人。

(为保护受访者隐私,于胜军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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