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浙江安吉剑山村有一条小溪，溪流旁坐落着一间特别的围院。那里专门研发地球上最普通的物质——泥土，因此被称为“泥土学校”。 6park.com
创始人任卫中生于1964年，是土生土长的安吉人，中等身材，黑黑的皮肤，高亮的额头，面部线条柔和细长，带点佛相。外表温和的他，内心却十分硬核。1985年起，他任职于湖州市安吉县港航管理处，作为农村基层工作者在安吉身体力行生态环境事业30多年，他的工作历程犹如一支交响曲一样结构脉络清晰、音响丰富、情感充沛，至今还在谱写中。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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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泥土学校”鸟瞰全景（2020年）  陶高旸 图 6park.com
统里村里建中学生环境教育实践基地 6park.com
1990年代初，中国社会开始出现大规模的农民进城打工潮，城乡之间人员物资流通迅速增长，农村社会也渐渐起了变化。1992年，任卫中敏锐地观察到农村出现了污染现象，塑料垃圾被随意丢弃在河流田间。除了塑料垃圾，他还在工作中观察到农村的水源被污染。这让当时还年轻的任卫中忧心忡忡。 6park.com
“不知为什么，我对这个事特别敏感，我不想再喝那种会让人生病的水，每天早上，我就去山上打水，背下山来。”但喝着从高山上背下来的水也不能让他安心。“我一个人是喝到干净的水了，但其他人怎么办？”他开始思考如何改善农村的生态环境。 6park.com
于是任卫中想创建一个农业生态示范村。经过五六年的写信、呼吁，效果不大，他觉得要换一种思路。他想通过建立环保教育实践基地引起公众对环境保护的关注和重视。 6park.com
教育基地的对象定位上海的孩子，为了吸引上海的孩子到安吉来，他需要寻找两地之间的关联。当时流行的观点认为黄浦江发源于上海青浦淀山湖。那么淀山湖的水从哪里来？做港航工作的任卫中，对浙北的水系很了解，于是提出黄浦江发源于安吉龙王山的观点。1995-1998年，他跋山涉水考察了安吉的水系，然后联系了上海师范大学的陶康华教授求证。在陶教授的推动下，1999年上海地理学会专家组赴安吉考证了黄浦江的源头在安吉龙王山。安吉县正好有接轨上海的发展战略，大力支持黄浦江源的考证活动以及环保教育基地的创建。1999年，任卫中以安吉南天目山角下的统里村为根据地创建了上海复旦大学附属中学的环境教育实践基地。学校组织中学生到统里村夏令营，让学生深入大自然学习地理人文知识，考察农村社会。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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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里村石马水库全景（2020年）  曹宁 图   6park.com
高二那年，我报名参加了学校组织的安吉地理考察活动，有幸成为环保实践基地的第一批参与学生。 6park.com
学校组织了两次安吉考察。第一次在银杏泛黄的1999年深秋，第二次在蝉鸣声声的2000年仲夏。安吉的地理考察活动是我人生中第一次走进山区农村，统里村优美的自然环境触动我的心灵。 6park.com
村子蜷缩在山脚下，漫山翠竹成林环绕，一条小溪潺潺自山上奔流而下，溪水流入修建于1964年的石马水库。翡翠般晶莹剔透的水，形成了一个静秘的能量场，这里便是整个村庄的心脏。树林掩映着水色，凝视即是治愈。 6park.com
水库边立着一道长长的弧形白墙，墙后便是“种树大王”杨继舜的家。秋天的晚上，我们围坐着听他讲述一生种植至少5万棵树的故事。走出山村，我们还去参观了镇上的小学、龙王山黄浦江源头、安吉竹种园、安吉大竹海、刚竣工的天荒坪抽水蓄能电站，并且还采访了县政府官员。难忘那些美丽的回忆，山村夏天漫无边际的黑夜，星星点点的萤火虫在空中飞舞，伸出手，彷佛就在昨天。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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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旦大学附属中学的部分师生在安吉南天目山合影（1999年）   任卫中 图   6park.com
从此，我和这个地方结下了不解之缘，几乎每年都会去统里村看看活动中认识的村民朋友，和任卫中见面聊聊。2001年的夏天，高考完我和同学相约再游统里，晚上在山脚下的农家小院纳凉，耳畔响着潺潺的溪水奏鸣曲，任卫中向我和同学提起要造个类似桃花源的村子。当时我还是个高中生，并不理解他究竟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这个农村人有点奇怪，不讨老婆过“正经”日子，整天跟着我们学生在山里晃悠，好像很有闲。他是不是有些“不务正业”？对任卫中这个人我和同学始终存有迷思。但我们非常喜欢安吉的山水，很享受他带我们爬山的感觉。 6park.com
上了大学后，我经常带朋友去安吉山区徒步，每次总是找任卫中做向导。因为他熟悉安吉的每一个村庄，更重要的是，他深得山野的精妙。在山里，他会砍根竹子给我们烧清香竹筒饭。我们潜入人迹罕至的深山老林，却能找到借宿人家。安吉的竹海山林给我和朋友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我们能充分感受安吉山水的精髓，都要感谢任卫中的用心安排。但他为我们做向导，从未收取报酬分文。萍水相逢，投入时间精力却不求回报，除了他这个人热情好客，喜爱交朋友外，我觉得任卫中心底藏着对家乡的爱。正如美国作家亨利·戴维·梭罗的自然文学杰作《瓦尔登湖》所展示，环保主义者对大自然的理解往往超越功能性进入美学境界，而美通向人类情感世界的幽深处。任卫中的爱建立在对家乡自然环境美的深刻认识上。因此他乐此不疲地与外来人分享家乡的美，这是他表达对家乡深情的方式，这种情感是不能被商品化的。 6park.com
因此，当任卫中生活的环境中出现了不和谐的污染因素，在浅表层面，他担心个人和乡亲们的健康，潜意识里他觉得家乡的山水受到了玷污。为了守护家乡的自然环境，他要去做环保工作，擦掉落在家乡这件白衬衫上的污渍。我认为理解任卫中这个人，理解他的所作所为，首先要感受安吉的自然环境，这是他对家乡情感的源头，这种朴素的情感赋予任卫中无穷无尽的人生能量，去完成一件件不可思议的事情。他的环保意识源于他的乡情，质朴无华，却实实在在为父老乡亲的长远着想。 6park.com
任卫中身上有着鲜明的阿甘精神，真诚、认真、坚强、执着，与人交往不计较个人得失，也不介意别人拒绝。他把自己的智慧、信念、勇气集中在一个目标上，像打一口井那样坚持不懈。虽然他讲话悠悠的，总是慢半拍的样子，但其实这个人洞察世事，足智多谋。上世纪80年代初，他考取了中专—江苏南通河运学校，当时整个安吉县考取中专以上学校的人数不超过100人。所以他可以算一枚标准的农村知识青年。工作之余，他喜欢听西方古典音乐，几次跟我提起捷克作曲家斯美塔那的交响曲《沃尔塔瓦河》，描写捷克母亲河的奔流历程和河两岸的风光景致，这大概是最触动他这个河流管理工作者的乐曲吧！任卫中平时善于学习思考，时刻吸收外界的资讯，这促进了他对环保工作重要性的认识。80年代末的一天，报上刊登了全球温室效应的报道，只是短短的一篇消息，却给任卫中留下了极为震撼的印象，他说：“我当时以为地球要融化了，我们人类要完蛋了。我觉得好害怕，希望能做点什么，让这个末日晚一点到来。” 6park.com
今天，环保已经成为一种社会常识。但在90年代，环境保护还是一个新兴的社会话题。在我当时的片面认识中，环保观念来自西方社会，是对工业化、城市化的副作用进行反思的产物。因此我的印象里环保总是和城市相联系，关心并从事环保工作的人主要是具有公共责任感的城市知识分子，他们也是最先接触西方环保主义思想的群体。1994年，梁从诫先生刚刚创办“自然之友”，这是中国最早的全国性民间环保组织。所以1999年，当我在山村里遇到一个农村环保人士，内心的惊讶和疑惑连绵不绝。眼前这个皮肤黝黑，讲话慢吞吞，看上去钝钝的人要在农村搞环保？当我听他说道真想拆掉那些污染河流的工厂。不禁觉得这个人也未免有些激进了吧！ 6park.com
1999年，举国上下沉浸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巨大喜悦中，憧憬着融入全球经济的美好前景。当时我和同学兴冲冲跑去安吉县政府，采访当地官员对于入世的感想。官员对这个话题有点茫然，但表示安吉要做“上海的后花园”。当时跟上世界的脚步去发展经济已经成为各地的普遍共识。浙江又是商品经济极发达的地方。2001年中国入世后，经济又迎来一轮飞速发展，GDP连续十年保持8%以上的高速增长。入世提升了浙江的经济格局，温州制造业参与全球市场竞争，义乌小商品市场实现了从全国性的区域市场向国际市场转变。在开足马力发展经济的氛围下，各地为了经济发展牺牲环境的事情时常见诸报端。彼时，环保局还是一个相对弱势的政府职能部门，经常扮演受气小媳妇儿的角色。国家环境保护总局到2008年才升格为国务院环境保护部。直到2012年的十八大上，生态文明建设才被提升到国家发展的战略高度。 6park.com
可以想见任卫中提倡环境保护优先的想法在21世纪的第一个十年里在农村会遭遇多少冷眼。世纪初的安吉县是浙北交通不便的山区，道路多崎岖，经济落后，靠毛竹和茶叶吃饭，山区农村生活条件艰苦，农民还没用上抽水马桶。农村社会普遍关心如何多挣钱改善生活，而不是维护美丽的田园风光。在农村搞环保，听上去似乎很不合时宜。统里村的村民也不理解任卫中。他们只是把上海学生的环境教育基地看成是发展学生旅游。 6park.com
2000年左右，农民在外打工的月收入不超过1000块，而任卫中每个月拿着3000块左右的高薪，除了买碟片听古典乐，就是花钱做环保。这个人在农村实在是太奇怪了！我也对他的环保工作是否会取得成效充满了怀疑，面对外界的不解和质疑，我真不知道他是如何坚持下来的。但我们每次见面，他总是平淡地微笑，语气依旧温软，提起工作中的挫折像是在说别人家的事。 6park.com
好在寂寞清苦中也不是没有慰藉。2002年，任卫中的中学环境教育实践基地项目《麦田里心灵环保学校》申报“福特汽车环保奖”，荣获环境教育奖二等奖。这个奖是世界上规模最大的环保评比活动之一，支持民间草根环保行动，也是国内环保界有专业度的评奖。基地项目获奖也算是对他持续四年（1999-2002年）的环境教育工作的肯定。任卫中从出生到青少年的时光都是在统里村度过的，他做环境教育基地除了引起社会关注，也是希望和城市的孩子分享在自然中长大的童年感受。他说城里孩子知识多，野趣少。今天大城市的中产阶级家庭受到西方教育观念的影响，开始注重自然教育。大约2010年起，让孩子走进自然的夏令营开始流行。今天自然教育活动已然在全国各地开花。任卫中的环境教育理念在世纪之交无疑是超前的。 6park.com
环境教育基地项目在安吉县产生了影响。2000年安吉县决定扩大规模把整个安吉县变成上海中小学生的环境教育基地，确定以龙王山自然保护区和竹博园作为环境教育的科普教育点，开展野外考察、黄浦江溯源等活动，在统里村、深溪村、长潭村、大溪村、余村5地建立了以住农家为主的宿营地。 6park.com
通过上海市中小学环境教育协调委员会的工作，当年6月，在上海市举行了环境教育基地授牌仪式，当时的上海市委常委、副市长韩正为基地颁发了铜牌。据不完全统计，仅2000年至2001年到安吉开展环境教育实践活动的各地学生达到3万人，而其中来自上海的有1.5万余人。 6park.com
虽然环境教育实践基地最后由于学校方面的安全考虑无法持续开展，短短4年却给安吉带来了一些质的变化。上海中学生走进山区农村犹如平静的池塘扔进了石子。 6park.com
统里村长大的孙洋回忆起20年前看到任卫中带学生们去村里小溪捡垃圾，触发了村民们不乱扔垃圾的意识。统里村开始先行搞垃圾处理，在“美丽乡村”建设的推动下，安吉农村的乱扔垃圾渐渐少了，环境变整洁了。我也目睹了这个转变过程。在我印象中，1999年统里村小溪的下游，河床石头缝里嵌着拉长的塑料袋，像白水草一样油油地随波摇摆。五颜六色的塑料包装袋扎眼地散落在两侧堤岸。生活垃圾随处可见，却找不到一个垃圾桶。我和同学走在山村路上还为如何扔垃圾犯愁。但是到2004年左右垃圾就很少了。大学里我带澳洲的朋友去南天目山徒步，她对统里村的第一感觉是彷佛走进了干净漂亮的日本村庄。 6park.com
二十年过去了，安吉不仅成了“上海的后花园”，也是全国人民的“后花园”。今天回过头去看当时，中学生环保教育实践基地出现在安吉也并非偶然。上海的中学生走进安吉县，探寻黄浦江源头，通过水的渊源在两地之间建立连接，有助于提升安吉在上海的声誉。之后的十年上海到安吉游玩的人渐渐多了，民间的交流也丰富起来了。 6park.com
复旦大学自行车协会2007年起组织龙王山自行车队骑行活动，创办“清明节龙王山爬坡赛”骑行。复旦车协之所以选择龙王山是因为骑行的线路虽然只有短短22 km，但海拔提升却达到1100米左右，达到了环法自行车赛HC级（最高级）爬坡赛段的标准，成为江浙一带难得的高难度骑行爬坡线路。骑手们还可以沿途观赏到溪流、峻岭、竹海等龙王山自然保护区东关岗的美景。 6park.com
绿水青山吸引着城市里的人们来到安吉。安吉县虽然没有条件像周边工业发达县市那样充分享受入世红利，但是农林业发达，可以发展生态经济。2000年，安吉县正式提出生态立县的战略方针。2006年安吉评上了全国首个生态县。2012年安吉获得了“联合国人居奖”这一世界级的殊荣。从根本上说，安吉县发展生态经济的战略为任卫中这样的环保人提供了相对宽松的土壤，这个大前提才让他有机会把实验性的想法落地，才有了环境教育实践基地，才有了后面的生态民居和“泥土学校”的诞生，以及未来更多的可能性。 6park.com
荒溪滩上建农村生态屋 6park.com
2002年，任卫中又把目光投向了农民自建房。他说，如今农村房屋完全变成了城市建筑的山寨版，成了不伦不类的乡村，他想让这些不合时宜的建筑都转换成自然美观的乡村房屋。 6park.com
大约从1990年代开始，农村住宅的景观开始出现了明显的变化，进城务工的农民在回乡建房的过程中模仿城市住宅的样式外观。农村住宅在功能样式、材料使用、审美方面一味追求现代的感觉。和农村住宅一同起变化的还有劳动力的组织方式，农村传统的家庭互助式建房渐渐瓦解。 6park.com
像浙江地区，大约2005年之后农村家庭建房普遍雇佣施工队，城市建筑施工队生产力过剩，于是转移到农村自建房市场。施工队把城市的建造观念和方法带到了农村。农民自建房的样式和材料不断更新迭代，但丧失了自己的本土特色。我记得当时从上海到安吉的一路上，满目都是外墙通体贴满瓷砖的农民自建房，突兀的色彩和奇怪的样式，难以描述地缺乏美感。 6park.com
“我跑遍大江南北，没看到一幢好看的新房子，墙面贴满清一色的白色面砖，铝合金门窗被风吹动，毫无美感可言。与此同时，像江南这种气候，这种钢筋房子到了夏天根本是火热朝天，让人无法入睡。2002年，我去广东旅游途经江西，那边的民居更让人心寒，墙体厚度是只有十公分的红砖墙，而层数却非常非常高。看似洋气的房子，事实上是非常脆弱的。再加上，由于房子的造价对于一个农民家庭来说是比较高的，为了造房子，年轻人就必须去打工。于是，这些看似“美丽”的村庄却只剩下儿童和老人。这一系列的观察，让我发现，农民因房子负债累累，用原来的简朴素材建造坚固而又环保的房子是多么重要。我便开始学习建筑设计，希望能用最少的资金造出适合农民生存，与农村环境相照应的房子。” 6park.com
2005年，任卫中主动要求担任安吉剑山村农村工作指导员。他开始着手探索建造农村生态民居的可能性，为农村找到一个低成本、低资源消耗、有较高居住质量的住宅建造方式。任卫中没有学过建筑设计，但他义无反顾地走上了造房子的路。他像着了魔一样，没有什么能阻挡他造生态屋的决心和意志。造房子要地。任卫中想购地，可太复杂了。他去找了县委主要领导，领导很支持他的尝试，通过房子所在地的开发区领导帮他做工作。最后，他得以向剑山村租了村里的一块溪滩荒地作为“实验基地”。 6park.com
造房子要钱。尽管材料便宜，他自己参加施工，可算上人工、地租等等，前期需要投入一笔不小的资金。他出去筹钱，县墙体改革办给了他1万元，他找到德国驻沪领事馆申请到了9万元的小额资助，再贴上自己的工资和积蓄，钱还是不够。最后，光杆司令豁出身家闹革命，他把自己的房子抵押了，贷款30万，终于凑齐了造房的启动资金。造房子要技术。这块是任卫中最缺的，但也是他觉得最有乐趣的地方。他造房子注重学习借鉴安吉传统民居的语言，又能融汇现代民居的设计。 6park.com
2005年9月，第一栋房子造好了，200平米的房子仅用4个月完工。到2008年，5幢生态屋全部建成。他平时住在生态屋里，随时观察使用中出现的问题，不断修正调整几幢房屋的设计。比如1号生态屋，历时15年基本定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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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号屋的土来自附近锯木场建筑废土（2006年） 任卫中 图 6park.com
2006年，任卫中非常兴奋地带我参观刚建成的1号生态屋，三间两厢，木结构上下两层，传统浙北民居的现代改良版。 6park.com
房子底楼正厅是屋子的中心，有个好听的名字——“天然居”，兼作农民自助式建房技能培训讲习所，墙上还挂着这些年他取得的荣誉。 6park.com
我从正厅的窗口望出去，一大片建造中的欧式别墅群正包围着生态屋。当我问及此事，任卫中的情绪明显开始忿忿，他认为这些钢筋水泥的建筑破坏了此地的生态环境。 6park.com
别墅群建成后与生态屋毗邻而立，景观上并不协调。2020年的夏初，我再次从1号屋正厅窗口望出去，眼前一片清净的绿色，好像哪里不对劲，别墅群呢？我问任卫中别墅群怎么被拆了，他加重了嗓音，用特别坚定有力的语气讲，“因为我们是站在子孙后代这边的，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还在，而他们被拆掉了。”难得他讲话情绪这么浓重，听得我一颤，没想到司空见惯的水泥别墅像块大石头一样重重压在他心头。 6park.com
任卫中刚进剑山村造房的时候，村里百姓挺关注他的，说是只希望他把房子造好就行。房子真的造出来了，几个村民来参观，觉得纳闷，问他怎么又开始造土房子了？有的村民背地里说这是“书呆子的实践”。2006年，政府组织专家论证生态屋的推广可行性。 6park.com
某地设计院有个专家参观生态屋后说这房子不牢的，十年之后必将坍塌。不知他当时听闻此言心里是否翻江倒海。政府方面也对木构建筑的防火性有疑虑。任卫中把生态屋作为样板农房推给政府的想法破产了。十三年过去了，1号屋的状态非常稳定，预言不攻自破。也有村民举报生态屋，县政府回复这是公益事业。生态立县的政府对任卫中探索农村生态建造的价值保有清醒的认识。2012年县委副书记评价他是“现代陶渊明”。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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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号屋外部 （2006年） 任卫中 图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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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号屋正厅（ 2006年） 任卫中 图 6park.com
2008年，我出国留学了。六年后，重回安吉。眼前的生态屋从1栋变成了5栋。它们各具建筑上的探索价值。他说中国很大，各地的经济及资源千差万别，几栋不同类型的房屋可以启发不同条件下的农村住宅建造。 6park.com
1号屋重点在于创造新民居的语言，设计灵感来源于安吉传统民居“三间二厢”中的天井结构，采用当地速生的杉木作为木结构承重体系；2号屋则采用了农民拆迁房子的旧木头回收后重新安装作为结构，应该算是老民居改造再利用的范畴。3号屋是利用乡土材料来建造具有现代气质的建筑，用夯土承重，也进一步减少木材的用量。另外2幢是辅助用房。这5栋生态屋在一起构成一个体系。整个建造贯彻了因地制宜、就地取材、变废为宝的理念。利用建筑废土和农村随处可见的石头、木头、竹子等材料做建材。 6park.com
当我再次走进1号屋的正厅，发现墙上除了荣誉多了，还挂了一张任卫中怀抱婴儿的照片。这六年间，他终于成家啦！2010年升级做了爸爸。一直以来我对这个人心存疑惑，这样特立独行的人能不能找到人结婚？现在谜底揭晓，皆大欢喜，他最终找到了一位非常认同和支持他事业的妻子。他不再一个人孤零零地奋斗，事业也有了寄托的对象。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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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号屋外部（ 2019年）任卫中 图 6park.com
六年间，任卫中对农村绿色建筑的探索和实践，开创了先河，也逐渐产生了一些社会影响力。2007年，任卫中入选同济大学举办的“首届建筑中国（2007）年度焦点人物”。安吉生态屋获得了南方都市报举办的首届中国建筑传媒奖（2008）最佳建筑奖提名。这两个荣誉说明他开始获得了建筑界业内人士的肯定。2010年，“安吉生态屋推广实践”项目荣获“福特汽车环保奖”节能减排环保奖三等奖。奖项评语认为安吉生态屋把生态学的知识运用到建筑学科中，改良了传统建造方式，为解决农村既要改善居住条件又要节约资源保护环境之间存在的矛盾提供了一种有效方案。生态屋的各项生态指标均远超工业材料建造的住宅，把农村房屋建造活动对环境的影响降致最低。 6park.com
他还陆续获得了一些别的奖项，慕名而来的访客渐渐多了，既有美国罗德岛设计学院建筑系师生（2012年夏）这样的国际客人，也有抱着免费住宿旅游心思的城市工薪族。几年里，各色人等，任卫中不问出处一律平等接待。他像一位乡村牧师，在自己的小教堂里向众生宣扬生态建造的理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