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侣云当时就读于国立交通大学。她是1949 年“太平轮事件”的幸存者。
1949 年 1 月,由上海驶往台湾基隆的中联轮船公司客轮太平轮,因超载、夜间航行未开航行灯,与建元轮相撞沉没,导致船上近千名绅士、名流罹难。
这一海难被称为“中国的泰坦尼克号”事件。
太平轮事件的影响之大,在当时乃至今天都非常之大。
当时的乘客中有太多是名人,像是山西省主席邱仰浚一家,辽宁省主席徐箴一家,蒋经国好友俞季虞,袁世凯之孙袁家艺,《时与潮》总编辑邓莲溪等等。
这些悲剧故事流传至现在,一些小说电影也会以此为故事背景。
如白先勇的《谪仙记》就把故事中的女主角描写成双亲在太平轮事件罹难。后来《谪仙记》由谢晋导演改编拍摄为电影《最后的贵族》。
当客货均严重超载的太平轮,最后一次驶离上海黄浦江十八里铺码头时,包括周侣云及与之同行的表哥叶以功在内,每一个侥幸挤上这次航程的人谁都不曾料到,除了随身携带或随船托运的行李外,他们此行其实也已搭载上了各自的一生。
仅仅几小时后,一次乱世中的船难,将改变所有与这艘船相关者的命途轨迹。
下面让我们听一听,劫后余生的周侣云写给父母的家书吧!
亲爱的父母亲 :
此信到时,估计你们一定是已经收到电报了。关于我死而复生的消息,将会让你们怎样地高兴呀!
一月二十七日,晚上十一点五分,我被船的猛击撞醒了。听船员说 :我们的船和建元轮相撞了,建元轮正在渐渐地下沉。
跑出了舱门,就听见一片悲苦的呼救声,我眼看着建元轮在五分钟之内就沉没了,好多人都浮在水面上呼救。而我们的船,仅救起了他们两个人,就预备继续前进。
我和我一起的功哥说 :假使我们像那些人一样浮在水面上,呼救不应,那将是何等不堪设想的事情啊!
但是,建元轮完全沉没之后,我们的船根本无法前进,后舱已经充满了水。
功哥说,我们得赶快准备。于是抢了两件救生衣,他先自己穿好。我不会穿,于是他帮我穿好,叫我竭力镇定,不要怕,并且教我下水后不要因为慌张而乱动,用两只脚好好地打水。他自己是会游水的。
船上的人因为慌了,大家都挤在救生船上,船主毫不管事,结果救生船并未放下水,等到船已万分倾斜的时候,救生船还是没能放下水,绳子用刀也割不动。
我们觉得脚下全是水,忽然水到半身,再忽然,船就完全沉下去了。
起先,我的手还和功哥牵在一起,但是一阵海水涌上来,大家失去知觉,我只觉得身体往下沉,可以听见水从耳边滑过的呼呼的声音,好像身体被夹在什么东西里,水不断从嘴、鼻子、耳朵进入肚子。
我想,什么都完了。
但是我感觉在海水里淹死太难受了,我觉得这样死太不值得,我还想到你们将如何着急。
奇怪得很,我淹在水里,脑筋一直很清楚,很镇静,一直认为不会死,只是一场梦。
我心里一直在想,我真的死了吗?真的就死了吗?总之,我还没死!
我忽然想起功哥教我怎样浮出海面,我真的用两脚不断好好地划水。说也奇怪,人便真的渐渐向上腾起了。
浮出了海面,我便想我是得救了。抓住一块木板,但是木板太轻,又沉下去了。又抓了些死尸,还是不行。
结果不知怎的,被冲着接近了一个大方木块,有四五个人坐在上面,我抓住一个铁抓手,但是气力又用尽了,而且棉袍子浸在水里又太重,无论如何爬不上去。
我拼命向那几个人呼救,他们毫不理睬,一来他们的气力也用尽了,二来方木块上人坐多了,容易下沉。我叫了好久以后,才有一个人肯拉我一把,总算爬了上去。
原来,这块木块就是浮筒,不容易沉,这时我才开始觉得冷,浑身颤抖。一直挨到翌日早晨七点多,才有一只英国船来施救。
我浑身都失去了知觉。他们把我拉上救生小艇,再用绳子吊上大船,然后把湿衣服都脱掉,用毛巾和热水擦,穿上干的浴衣,喝了一杯酒,两杯咖啡,睡在了他们有火炉的寝室的床上。
下午两点钟,到了吴淞口,上了中国的船,然后到了外滩。棉袍等依旧很湿,他们把浴衣送给我了。
船到码头时,看见功哥的父亲走来,他要哭了,但我有什么办法安慰他呢?
我们两只船上那么多人,只有三十八人获救。
四个人被救上来时已经冻死了。不过我听说一部分人被救上另一只船,开往香港去了。还有些人被冲上附近的小岛去了。
舅舅把我送回交大就回去了。现在我眼睛一闭上,就觉得身体漂浮在水里,渐渐往下沉,往下沉。
我想,一定是上天不允许我去台湾的。
这样一封简简单单的信,我们感受到了周侣云的伤痛和无奈。
在节目里,读信者周迅在读到:“我们两只船上那么多人,只有三十八人获救”这一句时,突然中途停顿,长达两分钟,在被观众掌声唤回的瞬间,眼泪倾泻而出,一边摆手一边对观众低语:别鼓掌,别鼓掌。
情难自抑的那一刻,她并不是周迅,她就是周侣云本身。
不过周侣云,在写下《太平轮脱险旅客的一封信》后不久,似乎便消失在了时代烟云和茫茫人海中,不知所踪。
只有往事在她那封早年写就的家书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长长尾声,其中不见灾难幸存者的些许庆幸与喜悦,满纸皆是她一个人对于整场海难细节的捕捉与回放。
也许终其一生,她都无从挣脱自己对于太平轮海难惊心动魄的湿冷记忆,就如她在这封信中的结尾处所言:
“现在我眼睛一闭上,就觉得身体漂浮在水里,渐渐往下沉,往下沉……”
书信的可贵,在于文字之真。它们作为时代横切面的佐证,虽然掺杂着些许个人情绪,可也忠实地记录了写信人对发生在身边大小事件原本的记忆和动人的感触。
贴主:雨地于2020_12_10 11:23:55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