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突然罹患癌症，Doreen利用录制播客的机会，加深对母亲的了解。(鬼岛之音提供)
全球新冠疫情爆发的2020年3月，Doreen一家同时在面对他们人生中突如其来的关卡：妈妈Mish突然被诊断出胆囊癌第四期，医生告知她最多还有一年的生命。

「得知消息当时是当机。不麻木之后情绪很复杂，有沮丧和恐惧，也有愤怒。但我也知道，如果现在跟妈妈没有花时间聊聊，以后会后悔有很多没有讲到的话。」

对于许多华人移民家庭来说，坐下来开诚布公聊情绪、解心结，并非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但妈妈突然罹患癌症，Doreen想要抓住机会更靠近、更了解母亲一些。曾接受Spotify播客项目培训、有两年播客制作经验的她，于是产生了与妈妈坐下来录播客的想法。

「我们现在面对的这些挑战，别的家庭应该也会有共鸣。我很幸运的是，妈妈喜欢成长、学习和挑战自己。我邀请她做播客的时候，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好啊。」

从2020年7月到2021年5月，历时将近一年，由鬼岛之音制作的声音纪录片「一年的告白」，见证了Mish和Doreen母女间掏心的对话。

声音纪录片「一年的告白」，见证Mish和Doreen母女打开心结。(鬼岛之音提供)

亚裔模范生 妈妈不知道的事

Doreen出生在纽约皇后区。父母作为新移民，生下她后仍然忙碌工作、创业，把四个月大的Doreen送到台湾爷爷奶奶身边，一直到四岁才把她接回美国。但作为家中长女，Doreen一直都是以争气、乖巧懂事的模范生形象，出现在父母以及亲戚面前：学习成绩名列前茅，会弹钢琴；她还是父母的贴心小棉袄，帮他们翻译业务上的文档、解答移民父母对于美国社会的各种疑问。

小时候的Doreen被妈妈Mish抱在怀里。(Doreen提供)

深知父母要面对作为新移民的种种不易，她早早就学会了把委屈藏在心里。这种委屈包括觉得父母对她有些照顾不周的亏欠，也包括美国社会对亚裔群体施加的压力。

Doreen在白人多的学区长大，她坦言在这样的学区生活，感受到了「语言和情绪上的暴力」。有一次Doreen请同学到家里玩，对方打开冰箱后直接说「怎么这么臭」。

「他说『What is this shit』，就用『shit』这个词，我觉得很羞耻，但不知道怎么为自己说话。」

还有一次，Doreen在学校打电话，用中文告诉父母要晚点回家。一挂电话，就听见附近的学生说「ching chong ching chong」恶意攻击她，一群人都笑得很开心。

自小就要面对种族歧视，Doreen曾经觉得「好像没有人站在我这边」。正在忙碌创业的父母疲于奔波，到家也会跟Doreen分享他们生活的不易，在时间和精力上都无法给那个年纪的Doreen提供足够的支持和指导。久而久之，Doreen学会了把委屈先藏在心里面，也渐渐跟妈妈在心理上疏远了。

在「一年的告白」第三集「爱与恨」中，Doreen哽咽着向妈妈吐露了藏掖多年的心结：

「回来美国，我又觉得，他们(父母)没有真的了解我，反而是我要服务他们很多。并且因为，内心有个受伤的小孩子。」

回忆起青少年时期与妈妈的关系，Doreen的描述是「有一点表面」。「我觉得我要给她看到我没有问题的样子，但其实我是挺压抑的，妈妈看不到我真正的面孔。」


得知妈妈Mish罹患癌症的消息不久后，Doreen陪伴她到医院检查。(Doreen提供)

身分挣扎 移民小孩都要面对

因为四岁前在台湾，Doreen认为中文才是自己的母语，而英文是来美国念小学后才开始系统性学习的。不同的移民家庭小孩，对两种语言有不同的掌握水平。中英读写都流畅的Doreen，亦坦言双语对自己而言是「礼物」一样的存在，「有不同语言在我的工具包，是多么好的一件事。」

身分与文化认同，是许多移民家庭小孩要面对的事情。对于Doreen，生活成长于美国社会，种族歧视让「找身分」的过程更不容易，却也让他更能够体会其他移民小孩的纠结。一些亚裔移民小孩，长大后只会讲英语，不会父母本国的母语，Doreen则觉得不需要对他们的选择做任何评断，因为美国社会很多时候对移民的要求原本就不公平。

「美国的基础就是种族歧视，很多人长大过程中，就觉得他们要做一个选择，觉得如果我要成为一个美国人，我就要舍弃我人生的一些方面。但这是不公平的。」


Doreen与Mish敞开心扉，话题越来越广。(鬼岛之音提供)

敞开心扉 跟自己、妈妈和解

被问及录完所有集数后，跟妈妈之间的关系如何变化，Doreen表示，「不是一切都没问题了，有时候还有冲突，可是我们之间的理解增加很多。」

每一次录播客，母女两人也无法肯定是不是能聊出高质的内容，但一定会给彼此足够的信任。敞开心扉聊完彼此多年以来藏在心底的情绪后，两人话题聊得越来越广，从皈依聊到彼此的亲密关系，聊到性爱话题，再聊到死亡，14集的音频，成为了两母女一次意料之外的冒险(adventure)。

至于对Doreen而言最大的收获之一，是改变了她对癌症的看法。很多人在Mish刚生病的时候说会为她祈祷有奇迹出现。录完整个播客之后，Doreen发现，奇迹对于她来说并不是癌症真的消失，而是她跟妈妈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会觉得后悔的事情了。

「我所有想讲的话，都有机会讲出来了。我看到她很努力接纳我，尽管我讲了这么多让她满受伤的话，她还是持续聆听我，持续说：好，我还是你妈妈。」

医生本来只给了Mish一年，而如今她已经撑过了一年八个月。Doreen说，他们已经非常幸运，但是妈妈的治疗仍然很辛苦，每次做完化疗都很虚弱。目前，一家人都尽量花最多的时间，去陪伴妈妈走接下来的路。


除夕夜，Doreen不忘记录与妈妈的对话瞬间。(Doreen提供)

维系家庭关系 值得努力

除了想要留下跟妈妈的珍贵对话，Doreen这个播客也是希望能够让与她一样的移民家庭知道，每一段关系都不容易，但每一段关系就值得为之付出努力去维系。

对于华人移民家庭来说，用中文去坦诚沟通情绪，仍然不是一件容易做到的事情。「特别是移民家庭，辛苦拚搏后更觉得他们需要维持住某一种面子。」

「但我想要传达给大家的消息是，我们值得为关系奋斗。我不希望任何一个人觉得，他们需要一个人去面对这个世界。」

对于Doreen来说，播客独有的声音讲故事媒介，带有一种独特的亲密感，甚至让他想起小时候在美国越洋给爷爷打电话的回忆。

「舍弃了一些别的感官，一些感官就可以打开。我和妈妈之间的对话，也能让别人想到他们家庭的经历。没有画面，但可以更好地思考他们身上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