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宁仪／图
好喘，我大口吸气，拂晓的寒冷空气刺入心脏。一大群人在满地碎石山坡上奔跑，狭窄的道路土石松动，紧邻万劫不复的深渊。身旁的人全穿着深色衣服，不断推挤碰撞。我用力换气，在人群中快要溺毙。

随着前面的人停下脚步，我赶忙扯了扯灰色外套，试图遮住和周围格格不入的黄色洋装。这时天还未亮，只有银丝镶在东方地平在线。

我踮起脚尖，看到人群已经走到路的尽头。前方是个山洞，直直望入洞内，仿佛若有光。

刺耳的铃声撕裂宁静，人群刹那飞蛾扑火似地冲入洞中。仅是微弱的光线就有巨大的吸引力。

在一阵混乱中，我成功进入洞中。管不了灰头土脸的狼狈样，我雀跃地擡头，眼前豁然开朗，雪白土地平旷，一条条绿线纵横，祥和宁静，放眼看不到边际的壮阔景象。似乎这里是一片能任意发挥所长，人人都真诚道出自己生命故事，不受限制的净土。

跟着兴奋的人们向前走去，在许多绿线框成的格子中，找到自己的名字以及一串编号：20210515。

人们满面笑容，自由气息四处舞动，准备大展身手。

突然一声铃响，打碎空气中所有的祥和。我脚尖前的格子出现文本：「起。在这样的传统习俗里，我看见……」

接着在下方格子处继续写着：「（A）开门见山法（B）引用法（C）举例法（D）问答法，请选择。」

人们训练有素，飞快地用手触碰了其中一个选项，然后手握黑色毛笔，开始在格子上挥洒。

笔尖墨点飞散，饱满黑珠横画天际，轻盈降临在格子中，晕染洁白土地，霎时遍地墨花盛绽。手中笔不停歇，一朵朵花中出现黑线勾勒的影像。

农历春节，春暖花开、张灯结彩、五福临门、欢喜围炉；端午节，五月端阳、艾蒲青翠、粽叶飘香、百舟竞渡；中秋节，花好月圆、桂子清香、阖家团圆、吃饼望月。这些景象矗立在每个人的格子上，琼楼玉宇、雕梁画栋、美轮美奂。只可惜大家的景色都大同小异。

我没有犹豫，一会儿就完成作答，和其他人创造出的画面差不多。等待的时间，我注意到一个身穿黑色连帽斗篷的身影。因为那黑影穿梭在各个格子中挥笔，轻盈得像个舞者，而其他人都只站在属于自己的格子中。

我小心地移动脚步，轻轻地用脚尖触碰一下自己的格子外，立刻缩回。什么事也没发生，才发现原来可以踏出格外。我心中冒出疑惑，为什么大家要在不存在的界线中尽情挥洒？

那个黑斗篷身影创造出的景象非常特别。一排俨然有序的房屋出现在他的格子上，每栋都挂着斗大的招牌，清一色写着「作文补习班」，其中一间最为醒目，招牌用黄色的大字写着「成功作文补习班」。里面传来老师授课的声音：「起承转合，文章中不可或缺；成语修辞，得高分关键重点；以上所说，一分钟全数背下。」

黑斗篷的作答明显超出格外，但他却完全不在意。

我不敢相信眼前所见。那间作文补习班我常去，里面的声音和授课内容我再熟悉不过，早已成为像身上外套那样不可或缺的存在。

我连忙朝黑斗篷走去，想问他为什么知道那间补习班。但在过去的路上，我看见一位老奶奶站在旁边，望向格中家人团聚、无比温馨的景象。她注意到我的眼神，转身对我说：「这是我第八次的死亡了，我无法避免地为我孙子牺牲。我从来没有怨愤，反而很开心能帮上他。只是不了解，为什么一定要刻画生离死别才能动人？」她笑了笑，慈祥却无奈。

「可是您的孙子──」我接着说。

突然一阵铃响，打断我们的对话。每个人刚刚作答的格子旁，纷纷出现红色的字体。包括我在内的人的格子上，都出现了「成功」两个红字，但黑斗篷的格子却出现了「未成功」三个大字。

所有人见状，如同看见某种凶杀案现场，吓退了一步。我几乎放声尖叫，连看都不敢再看一眼那三个血红的大字。只有黑斗篷一派淡然地在案发现场踱步。

时间没给人喘息的空间，脚下的格子清空，又重新写上：「承。我们这个世代。」

和刚刚一样，我飞快动笔。手机、便利、光纤网络；科技、快速、资讯爆炸。城市高楼林立、科技日新月异，这个世代的美景在所有人的画面中尽收眼底。

我看见黑斗篷站在他的创作后面。不想花太多时间经过别人的格子，我决定直接穿越他的创作，去找他问个清楚。

一走上他的格子，一堆白面具快速扑面而来，我吓得往后一跳。原来是里面所有的人都戴着面具，全神贯注地盯着手机，屏幕上五光十色的画面把他们毫无表情的面具，染上一层诡异萤光。

浪潮般的人群袭来，他们整齐划一朝同方向前进，一波一波绵延成海洋。我逆流，拉紧灰色外套想抵御无情洪流，却还是被撞倒在地。（上）

贴主:小李的妈妈于2023_01_29 8:28:14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