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马尼亚人，在我眼中，和中东人没什么不同。他们成天也像穆斯林一样「阿比比，阿比比」对着所有人说。注，阿比比，是阿拉伯方言，朋友的意思。 6park.com
所有人都是朋友，跟所有人都不是朋友，没啥本质上的差别。可巴尔干地区的人，就喜欢这样。说他们是口蜜剑腹，倒也不至于，毕竟没和这路人深交过。 6park.com
2007年夏天，我再次被女友驱逐，光荣地加入了饱受性压抑折磨的流亡一族。流亡，就要有流亡的样子。我收拾好仅剩下的一点行李，把被子和枕头塞进超大的塑胶袋里，抡起来扛在肩上，雄赳赳气昂昂地跨过火车站的天桥。蹬上西去的列车之前，我忍不住又窥了一眼瓦尔城的灯红酒绿和住过的从一堆老房子里展露出尖尖一角的高级公寓。 6park.com
目的地是哥本哈根西郊的一所学生公寓。公寓虽然地属哥本哈根2区，听起来如同北京2环内的感觉，可殊不知，哥本哈根的环，是个大椭圆，而且是极扁的椭圆，样子类似冥王星的运行轨迹。我的公寓就在距离椭圆中心的最远端，乘大巴从中心站需要一个小时才能抵达。以前住的瓦尔城也属于哥本哈根2区。从那里乘S火车，到中心火车站用时不到十分钟。如果运气好，遇到城际列车经过，花上三分钟就能坐在中心站的麦当劳餐厅里喝咖啡。 6park.com
跋山涉水，翻山越岭，终于我站到公寓大门前。 6park.com
公寓只有一栋楼，一栋极长的楼。楼体外墙上嵌着一排排四四方方的窗子。从相邻窗户的距离看来，房间应该不会太大。但从墙壁上错落有致地粉刷的颜色看来，设计者是个精心的人。不奢就一定实用。我按房东发来的信息上的号码，按门牌提示一路找过去。 6park.com
房东也是个留学生，二房东只是他的副业。当年做二房东的留学生不在少数，他们利用哥本哈根便宜的学生公寓数量少等时久的特点，想尽一切办法，疯狂地租下几个甚至十几个资源，然后在原有的价格基础上凭空加上数百甚至上千元转租给别人。当然，他们一定不会租给外国人。老外遵纪守法，知道有人做「二房东」，不仅要投诉，甚至还可能报警。那么一来，不仅二房东做不下去，连搭进去的押金都打水漂。 6park.com
因此，这种房子，只能坑同胞。同胞们胆子小，语言有差，出国前基本个个是法盲，对他们下手，只要摆出一副「过来人」的架势，以老留学生的姿态从言语上多关心下后辈，再加上句「有啥困难随时找我」类似的话，就能轻松搞定。而且，大部分中国人在国外生活时，心中总会有一种感觉：身边高鼻梁大眼睛浅色头发的都是敌人！ 6park.com
以前听一个小品里说，「浓眉大眼的不容易叛变革命」，还真没说错，其实在国外久了，你会发现，同样遇到一个陌生人，被外国人骗的机率，要远远小于被中国人骗。只不过，刚出国的人，人生地不熟，再加上语言不灵光经常误解意思，大多数都不愿意跟外国人交流。因此，更容易着了同胞们的「道儿」。 6park.com
记得以前一个哥们讲，去机场接新来的留学生是个美差。不仅可以近水楼台其中涉世未深的姑娘们，还可以优先挑选其中的「点儿」。 「点儿」这个词，是他们在电视里学来的，意思是傻子，即容易被骗的人。 6park.com
「看着那些如同待宰羔羊的留学生从机场里出来，真是馋得我流口水啊！」朋友闭上眼睛，美滋滋地笑。 6park.com
我的这间公寓，就是从他手里拿到的。他跟我说，这间公寓属于救济我，有钱就给点，没钱就先那么住着，就当他丢了钱包。 6park.com
我心直，听不出其中的涵义，还是在另一个朋友提示下，才慢慢理解，原来他当我是扫把星。 6park.com
扫把星不用考虑遮体果腹，多逍遥，不像我，连个晚饭都没有。找到房间，掏出钥匙开门后发现，屋子里除了张床之外，一无所有。 6park.com
行李丢下，跑下楼，我在街角唯一一家披萨店买了张披萨晚餐。吃饱喝足回到住所，掏出传单被子准备睡觉。失恋累心，搬家累身，躺在床上不一会儿，我就睡着了。 6park.com
睡至半夜，突然听到隔壁剧烈地碰撞声，像是用木棒敲打墙壁，并伴随着「吱嘎吱嘎」床板摇晃的声音。 6park.com
那声音大概持续了五分钟，或者更长一点，便嘎然而止。大概过了不到半分钟，听到有人在讲话，说的什么听不太清楚，瓮声瓮气，有点像黑人或是阿拉伯人的声音，随后，伴随着一声门响，声音消失了。 6park.com
我觉得口渴，跑去卫生间接了杯水，几大口喝光，然后回到床上，翻个身继续睡。就在我要睡还没睡的时候，隔壁又传来同样的声音，不同于上次，这次的频率很快，床响的声音，像一只饿急的老鼠在哀嚎。 6park.com
看来是又遇到体力好的情侣做邻居。我从背包里翻出耳塞塞进耳朵，上床后又把被子蒙在头上。可这次，不知是因为喝了凉水，还是想窥探邻居的床事，总之，我睡不着了。 6park.com
奇怪的是，听了半天，却听不到女人销魂的声音，都是男人的粗气声和射精时情不自禁地吼叫。 6park.com
真扫兴！我心想，不知道隔壁的男人会不会也是这个感觉。 6park.com
大概清晨时分才睡着，一觉醒来，已过了正午时分。我爬起来，在卫生间随便洗了把脸，穿好衣服后，准备出门打探一下地形。公寓有点类似职工的集体宿舍，只不过，每一户有独立的卫生间，但厨房八户共用。 6park.com
走进厨房，竟是出人意料的整洁。两组灶台，分别霸占两个角落，灶台边各有一个水龙头，旁边的架子上摆着各式各样的杓子和几把明晃晃的切菜刀。烤箱旁边的柜子是煎锅和煮锅的集散地，柜子旁边是一排冰箱，每个独立的拉门都清楚地标明房间号。厨房正中间是一张共八个人同时用餐的餐桌。餐桌边，坐着个骨瘦如柴的姑娘。 6park.com
「早上好。」四目相对时，我总是会先打招呼。 6park.com
「早上好。。。新来的？」姑娘的声音懒洋洋的，说完还打了个哈欠，口音里带着明显的东欧腔。 6park.com
「对，昨天才搬来。」我扫视一周，已无可看，便停在了餐桌旁。 6park.com
「坐吧！要是想喝咖啡，我这里还有点热的。」姑娘指了指对面的橱柜，「那边有杯子。」 6park.com
「谢谢！」我转身在橱柜里抓了只杯子出来，看了眼杯底和杯口，还挺干净。 6park.com
坐在姑娘对面，看着她把咖啡倒进我的杯子，上面立刻起了层薄雾。姑娘的手很干枯，看上去没有半点血色。 6park.com
「你住哪屋？」姑娘见我的杯子里咖啡将满，便停下来，把壶里剩下的底子倒回在自己的杯子里。 6park.com
「219！」 6park.com
「喔，我住218。」 6park.com
「218？」我突然想起昨晚传过来的声音，于是坏笑着问她，「昨晚是妳喔？」 6park.com
「啊？」姑娘端起咖啡杯，用眼上下打量我，「昨晚也有你？」 6park.com
「妳說什么？」我想我应该听错了。 6park.com
「没什么。」姑娘呷一口咖啡，然后把杯子缓缓地放回桌上，像是怕稍一加快就会把杯子摔碎似的。 6park.com
「妳男朋友真猛啊！你们搞一夜么？」经验告诉我，投诉要趁早，过期作废。 6park.com
「我没有男朋友。」姑娘昂起头，像是面朝天花板。 6park.com
此刻我才注意到，她很年轻。女人的脸，很容易打扮，但脖子上的皱纹，是藏不住的。姑娘的脖子上，几乎没有皱纹，下巴和脖子连接的那层皮，看上去薄薄的，嫩嫩的。 6park.com
大概是我的问话有些唐突，之后姑娘便不再讲话，而是一直抬着脸，眼睛也故意看向别处。 6park.com
再见她，已是一个月后。我找到新居，准备搬走，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恰巧经过。 6park.com
「这么快搬走啦？」她探进半个头来，扫视我的房间后问。 6park.com
「嗯。这里交通太不便利，每次去学校都要一个钟头，麻烦死了！」我把床头的灯拆下来，拿在手里考虑是否有带走的必要。 6park.com
「灯挺漂亮的！」她冲我笑了笑。 6park.com
「妳喜欢么？喜欢的话送给妳！」我回以微笑。 6park.com
「真的吗？」她的眼睛明显放出光辉。 6park.com
「嗯。要搬去的地方有家具，估计这房间里的家具都不用带走。」 6park.com
「是吗？」她的目光饶过我，投在窗边的沙发椅上。 6park.com
「那个也可以送妳！」虽然那是我一个月来唯一置办的「大件」，同时亦是累赘。 6park.com
「谢谢！」 6park.com
「不用客气，我帮妳搬过去吧！」我把灯交到她手上，然后抱起沙发椅，跟她走进218。 6park.com
进了房间才发现，原来她的屋子里，除了那张夜夜作响的床，什么都没有。就连衣服，都是在地上散着。 6park.com
「妳住这里多久啦？」 6park.com
「大概半年了。」 6park.com
「半年？家里就只有一张床？」我吃惊地看着她。 6park.com
「没办法，我们穷，丹麦的东西太贵了，我买不起。」 6park.com
「妳哪里人？」 6park.com
「罗马尼亚。」 6park.com
「为什么来丹麦？上学么？」 6park.com
「上学？」她露出一丝惊讶的表情。 6park.com
「对啊，不然妳为什么这么远跑来丹麦？」 6park.com
「我打工。半年前，跟着包工头来的。」她把灯小心翼翼地放在床上，然后把被子掀到一旁，坐下来点燃一支烟，抽了半口，「可我自己跑出来了。」 6park.com
「偷偷的？」 6park.com
「嗯。」她把手里的烟盒对着我摇了摇。 6park.com
「为什么？」我摆了摆手。 6park.com
「他不给我钱，还几乎每天晚上跑来房间强奸我！」 6park.com
「你说谁？」 6park.com
「工头负责人。」 6park.com
「干嘛不报警呢？」 6park.com
「我没有护照，是非法工，警察来了，我就要被送回罗马尼亚。」 6park.com
「送回去不是更好么？省得在这里受欺凌。」 6park.com
「我妈花了大钱把我送出来打工，要是回去，还不被她打死？」 6park.com
「可妳一个人跑出来，怎么负担开销？」 6park.com
「我每晚都赚钱。」她猛吸一口烟，然后缓缓地吐出来。 6park.com
「每晚？」 6park.com
「对，」她又吸了口烟，可能是吸得过猛，连咳了几声，「我是做皮肉生意的妓女。与其在工厂里赚不到钱还要被强奸，不如跑出来當妓女。」 6park.com
「那妳赚到钱了么？」我环顾四周，房间里连个灯都没有，唯一一盏还是公寓洗手间自带的。 6park.com
「当然！只不过，我赚的钱，除了够付房租，剩下的都寄回罗马尼亚了。我得养着我妈和我妹。」 6park.com
「那她们知道妳。。。」 6park.com
「做妓女的事？她们当然不知道，她们也不知道我离开了工厂。在她们眼里，我像是圣母玛利亚一样。」 6park.com
她望着天花板，一行晶莹的泪，从如深潭的眼睛里流出来。 。 。 6park.com
我没在说话，而是默默地放下沙发椅。 6park.com
都说出淤泥而不染，那得是用了他妈的多少泪，洗出来的颜色。 。 。 6park.com


贴主:woshidayedi于2023_02_11 16:01:49编辑楼主设置：谢绝布衣用户参与回复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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