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我换了工作,正式成了夜场的一名DJ。
我是被一个旧同事拉进夜场的。那天心情烦闷,辛辛苦苦一年的成绩付之东流,具体说是,在电台努力工作一年,好不容易聚拢来不错人气的节目,被无情地改在电视台播出,而且,之前节目的班底,全部保留,单单把我换掉。
虽然台里领导找我谈话的时候,肯定了我的成绩,但毕竟是广电部门的宏观计画,作为下级单位,只有服从。他还说,考虑到我是一个非正式编制的主持人,之后的工作安排,一时也难有定论,言外之意就是,我该找个地方凉快凉快了。
与其被台里解聘,还不如自己辞职,年轻气盛的我,几乎想都没想,就把辞职信递了上去。结果出乎意料的顺利,递上去的当天就被批准了,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滚蛋的时候,这位旧同事找到了我。先是表达了一番同情,之后说出他的想法。有个朋友开了个很大的夜店,他觉得我在之前节目上播的音乐很适合在夜店播放,希望我能去那里工作,用我找来的独特流行音乐,在舞池内大展拳腳。见我还心有不甘,便压低声音,告诉我一条小道消息。原来,接替我主持位置的人,是广电局局长的儿子,换句话说,想再掺合「韩流风」节目,是绝无可能。
就这样,便稀里糊涂地开始了夜店生涯。老板在得知我之前的工作之后,利用各种渠道,一同吹嘘,把我说成是当地电台著名节目主持人,每晚在他那里兼职DJ。任何人,只要下本钱包装,都可以毫不费力地成为明星。我就是在广告和宣传板的合力夹攻之下,成了著名DJ,尽管当时连操控机器都不太熟练。
但音乐,骗不了人,在其他夜店还在放98世界杯足球赛主题曲的时候,我在店里已经开始把艾米纳母Stan里的副歌编进旋律,并把韩国大部分流行音乐,在午夜后播放给舞池里的少男少女们。当然,新潮的东西也得偶尔掺点大众耳熟能详的歌,不然群众参与感太差,于是,我把「太委屈」和「开始懂了」这类大街上就能听到的抒情歌曲加快了节奏,用电音播放出来,让兴奋的人群随着合唱。凭借这些,不仅聚集了当地绝大多数的少男少女们,也弥补了我成名未果的遗憾。
还有一件事让我开心,就是认识并接近了那些领舞的少女们。这些姑娘在舞台上看似光艳照人,可私下里全部都过得凄凄惨惨,悲悲切切。本来,漂亮姑娘,又身材娇好,青春年华的时候,都会集万千宠爱于一身,哪会跑到夜店,袒胸露坏,搔首弄姿,摇几个小时的屁股?来当舞女的,几乎都是家境贫寒,学业无成,感情支离破碎。
小颜就是这样。作为舞台上最矮的舞女,她却是长得最漂亮的。当然,我指的是卸妆之后。
看女人卸妆,其实不是什么好事,可我每晚,都得经历一次。夜店的后台更衣室就只有一间,并连着化妆室。每次收工之后,我都会跟舞女们一起换衣服,可我并没有任何非分之想。的确,累个半死,又一身臭汗,想想就反胃。起初,她们都是先穿上衣服,之后再换掉表演时穿的胸罩,可时间久了,便没人在乎,都是光着身子,在更衣室走来走去,甚至在天气热的时候,赤裸上身坐在那里卸妆。
妆,是一定要在收工时就卸掉的,因为是舞台妆,不卸掉就跑出去,大半夜是要吓死人的。小颜,就是一边卸妆,一边问我有没有女朋友。
当时她穿着长T恤,盖住了整个屁股,解下来的胸罩就搭在肩膀上,像个跑堂的伙计。
成宿不在家,有女朋友也得被绿。
我这样回答她,不经意间发现她眼窝边长着一颗痣,位置和我的一模一样。
「明天我想去书店,你能陪我吗?」小颜一面说,一面迅速地把卸妆水涂在另一边的眼皮上。「好啊!妳說几点?」
「下午一点吧!早去早回,开工前我还想睡一觉呢!」
「可以!是青年大街上那个店吧?」
「对!」
「那就说定了!」
「大门口,不见不散!」小颜已经露出原本的模样,柔柔地看着我。
若不是有别人在,真想吻她,算啦,早晚的事,不用着急。我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简单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后,快速离开。
不知是因为夜里的凉风,还是小颜那张美丽的脸,总之,趴在床上的我,辗转反侧,挨到天光大亮才睡着。再睁开眼睛,已经十二点半。我立刻冲进浴室,全速洗漱,擦香水的同时,尽情地小便。
计程车把我送达时,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一分钟。四下张望,并没发现小颜,我在报停里买了两瓶饮料,然后摆了个自认为最帅的等人造型,站在那里。
可等了十多分钟,也不见小颜的踪影。这丫头大概也睡过头了吧?真应该留给她电话号码,我掏出手机,看了眼屏幕,一切平静,只有时间在动。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半个多小时后,我终于熬不住了。这丫头会不会骗我?长那么漂亮应该不会吧?我拿出手机,拨通老板的电话。
「刘哥,有小颜的号码么?」
「谁?」电话那头好像吃了一惊。
「领舞的小颜。」
「夜场的?」
「对!」
「找她干嘛?」
「嗯,嗯,这个么。。。」我并不想让老板知道,在和小颜约会。
「行了,我也不问了,」刘哥压低了声音,「我只有她传呼机号码。」
「什么都可以。」我记下了号码,挂断电话,又照着号码拨了过去。
对方是自动台,并没人应答,只有「哔」的声响。
只剩下等了,我来到旁边的一家面馆里,先填饱肚子再说吧。可吃了面,喝光了两瓶饮料,也没听到手机铃声。已经两点半钟了,还是先回家小憩一番,晚上再找丫头算总帐。
回到家里调好闹钟,我又睡。睡了不知多久,手机终于欢快地唱起来。
「喂!妳去哪里啦?」我迷迷糊糊接通电话。
「你是谁?」对方是个男性。
「你是谁?」我醒了一半。
「刚才是你打传呼?」
「啊?」我终于清醒,「不好意思,应该是拨错号码了!」
「哦?你打算找谁?」
「不好意思,打错了!」我连忙挂断电话,跳下床,翻出通讯簿里记录的号码,对照着又播了一遍。刚挂断电话没多久,电话铃声就响了。
「喂!小颜么?」我试探着问对方。
「对,刚才就是你!」对方的声音似乎还是刚才那位。
「哦?对不起,那是我记错号码了!」
「等一下!你是不是找李颜?」
「对!这是她的传呼?」
「嗯!你是谁?」
「我是她的朋友!」
「你能来一下么?」「去哪?」
「沉河分局。」
「什么?」
「沉河区警察分局!」
「你是警察?」
「对!」
「出什么事了?」
「你来了就知道了!」
坐在两名警察面前,虽然心里没鬼,还是一阵紧张,大概是因为无论什么事情,第一次做总会有些紧张吧。
「你认识李颜?」一个圆脸的男子率先发问,警察们不是特别严肃,声音也很平静。
「认识。」我不自觉地降低了音量。
「熟么?」
「也谈不上很熟。」虽然几乎天天见面,可昨天才在后台第一次说话,联系方式都是问别人要的。
「今天你找她干嘛?」圆脸盯着我,表情似笑非笑。
「我们本来约好一起去逛书店,结果她没来,想问问怎么回事。」我尴尬地笑了笑。
「什么时候约的?」
「昨天约的。」我想了想,其实应该是今天,凌晨四点。
「是电话里约的?」
「不是。当面说的。」
「所以你昨天见过她?」圆脸嘴角略略上扬。
「当然!」
「在哪见的?」
「我们是同事,几乎天天见面。」
「哦?今天上班也见到了?」
「今天还没到上班时间。」
「你们几点上班?」圆脸盯着我,现出一丝警觉。
「晚上上班。」关于工作,我并不想跟不相关的人讲太多。
「什么工作晚上上班?」
「这个我不想说。」很多女孩不想让别人知道去做舞女这件事,所以,对此事我也是缄口,非到逼不得已,绝不提及半个字。
「不是非法的勾当吧?」圆脸严肃地看着我。
「当然不是!」
「不是就好,」圆脸语调又渐舒缓,「今天晚上你上班么?」
「嗯,要上的。」
「那你今天上班遇见她的时候跟她讲,让她联系一下家人,她家人在找她。」
「嗯,好。」
「好啦,不多耽误你了。」两位警察站了起来。
「我可以走了?」
「可以了。」
「等一下,」我一头雾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李颜的家人来报警,说她已经失踪一段时间了,所以我们照例询问一下。」
「失踪?」
「她家人说的。不过,现在看起来,有可能是少女叛逆期。」
「哦。」
「所以,今晚务必告知李颜,让她联络家里人。哦,还有件事,麻烦你明天也联系我们一下,以确认你见到了她。」
「好的!」嘴上说着,我心里却想,这帮警察,真会使唤人。
出了警局,已是黄昏时分,我在附近找了个饺子馆,要了半斤饺子,充饥的同时,也小小的庆祝一下平安无事地进出「局子」。
躲回家里,已将近八点,我毫无困意,随手从书架里翻出一张电影,「世界末日」。看了眼时长,两个半小时,正好可以坚持到开工,于是连忙塞进机器,用它陪我前半夜的时光。趁着片头介绍,我从卧室搬来被子,又从厨房取来可乐和薯片,最后,摆好架势和纸巾。好久没痛快地哭一场了,就趁今天有空,来吧!
煽情电影都一样,前面要拼命地幸福甜蜜,后面的催泪效果才会越好。可这部并没有,开始就绝望,并把沉重压在所有人身上。影片过半,没等来眼泪,倒是左面的眼皮开始跳个不停。该死的小颜,让我魂不守舍,夜不能寐,眼皮都抽搐啦!我暂停了电影,抽出纸巾,撕下一角,沾了口水,贴在跳动的眼皮上。这是从同事那里学来的偏方,初次尝试,并无卵用。反抗无用,就尽情享受吧!电影继续播放,脑子里却一直想着小颜,甚至在女主角和男主角树下缠绵的镜头中,仿佛看到了我们。不会吧!只是一点点暧昧,力量如此巨大?
挨到了十一点钟,终于要开工了,以前从来没像今天这般积极。我刮掉胡须,把含美白效果的防晒霜涂在脸上,并把布满亮片的衬衫和金色太阳镜塞进背包。
来到后台,趁舞女们不在,我立刻写了张便笺。写字的时候突然发现,被爽约的怒气,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只有好感和期盼。于是我写道,「今晚放工后,能约你去茶店坐坐么?」
用几条透明胶带把便笺贴在小颜的零号更衣箱上,我又反覆检查,确认它不会掉落后,才放心地离开。走到前台,主持人已经开始介绍乐队和所有演员,时间刚刚好!
迅速调整节奏的音量后,我冲着灯光师方向伸出拇指,随即舞池的灯光开始闪烁纷乱。
一曲结束,舞女们姗姗来迟,今天的主題是热带雨林,姑娘们的短裙是草的颜色,胸前两颗芒果。小颜也在其中,同往常一样地扭动着身体,两颗芒果倒是比之前胀大了不少。奇怪,以往从未注意过小颜的身材,也没觉得她如此凹凸有致。这就是所谓「情人眼里的西施」么?我不禁失笑。真是单身久了,仅凭一次爽约的约会,就被轻易地迷住了?我盯着她摇摆的肢体,渴望着突如其来的回眸一笑。
等了许久,也没见她回头,我略带沮丧地一口气播完了三十首歌,连带动气氛的话都没讲。
好不容易挨到收工,曲终人散,刚想跑回更衣室,却被一个小姑娘拦住问倒数第二首歌的名字。我既不耐烦地在机器上查找后,告诉了她,没想到她还有礼物送我,只能耐着性子又寒暄了几句,才得以脱身。
回到更衣室,大部分人都已离开,只剩下小颜和另一个姑娘坐在那卸妆。我心中一喜,立刻凑了过去,压低声音说,「一会儿可以么?」
「是你写的字条?」小颜的声音透着冰冷。
「当然是我!一会儿去么?」
「你谁呀?」
「咱能不开玩笑么?昨天放我鸽子的事情。。。」我缓缓抬起头,透过镜子看到身边竟是一张陌生的脸。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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