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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朗房客阿布
送交者: 笠北七[♂★★声望品衔10★★♂] 于 2023-03-02 4:01 已读 1182 次  

笠北七的个人频道

薛慧莹/图

1




老吴退休后,一个人在大华府洛克维尔市住。三室两厅的房子,客厅隔出一间,变四卧室,自己住一间,三间出租。老吴是苦过来的人,吃穿不讲究,退休有社安基金,生活绰绰有余。房间出租是为增加点人气,免得一个人孤单。这些年,房客人来人往不在少数,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相处了两年的阿布。


阿布,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中等个子,削瘦的身材、乌黑的头发、象牙色的皮肤。那天傍晚他入住时,蓝衬衣、黑长裤,穿得整齐,脸上挂着笑容。一进门,他左手放腹部、右手置胸前,毕恭毕敬地向老吴弯腰鞠躬,嘴里「傻愣(Salam,波斯语「你好」)!傻愣!」,连说了几句。日本人鞠躬腰弯九十度,他是欠身十五度,度数没日本人多,脸上的表情更谦恭、更有敬意。


「请问怎么称呼你?」他在网络订的房,老吴问。


「我的名字是阿布杜拉,你可以叫我阿布。」


「你从伊朗来?」老吴看了看他的证件问。


「是,我从伊朗来,我是伊朗人。」


另一位房客火鸡,正好开门要出去上夜班。


「火鸡!来认识一下从伊朗来的新房客。」老吴招呼他。


火鸡是塔吉克斯坦斯坦来的留学生,在老吴处住了一年多,一个勤劳本分的年轻人。学校毕业后,白天打工,晚上继续进修。老吴认识火鸡后,才知道中亚有个塔吉克斯坦斯坦国。中亚有五个斯坦国,塔吉克斯坦斯坦是最小的,跟中国交界。


「傻愣!」阿布先向火鸡鞠躬行礼,两人接着就叽哩呱啦地说了起来。阿布刚来,英文不好。火鸡上班时间还早,一面和他聊天,一面帮他填入住数据。


「你们说的哪一种语言?」他们填数据,老吴好奇地问。


「波斯语!我们塔吉克斯坦人是从伊朗迁徙来的,和伊朗一样都说波斯语。」


「噢!波斯语,世界上最古老的语言。没想到塔吉克斯坦和伊朗有这种关系。」老吴说。


「中亚五国的乌兹别克斯坦、哈萨克斯坦,土库曼斯坦,和我们塔吉克斯坦都是古波斯语系,都说波斯语。」火鸡接着说。


「好像还有一个叫吉尔吉斯的小国?」老吴不确定。


「对!吉尔吉斯斯坦在北边,和我们不一样。他们是蒙古人后裔,东方人面孔,不说波斯语。我们是中东人面孔,脸上胡须密又硬,长得又快,刮不胜刮,所以大都留络腮胡子,看脸相就能分辨。」


老吴想起报纸上的新闻照片,伊朗人、阿富汗人、哈萨克斯坦人,脸上都留着浓密的大把胡子。


「你们有缘,能在这里认识。」


「这是阿拉的旨意!」火鸡是穆斯林,不说佛教的缘分。


年轻人交朋友容易,两人才见面就说得热络。


说着、说着,另一位房客亚当下班,推门回来。


「亚当!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房客阿布。」


阿布站起身,又摆出那姿态,右手放胸口,欠身鞠躬。亚当觉得好玩,有样学样,双方相对一鞠躬。「傻愣!傻愣!」阿布连说了几遍,亚当没听懂。


「How are you!」亚当用英语回答,换成阿布脸上一片茫然。


两人鸡同鸭讲,像演戏一样,老吴憋着嘴扭过头,忍住没笑。没想到的是,两人见面的生疏一下子抛得好远。


这以后,同一个屋檐下常见面,阿布不管见到谁,一定是如此这般,行礼如仪。


「我看你和他说话,你懂他说的?」有一天亚当问。


「不懂!」老吴回。


「不懂!那你们说些什么?」亚当疑惑地问。


「问候话!他说『傻愣』,我说『你好』。」


「你说华语?」亚当脸上带着问号。


「他说伊朗话、我说华语,我不懂,他也不懂。都听不懂,互不吃亏。」


亚当听了大笑。


阿布举止谦卑恭敬,老吴很有好感。谦卑是一种美德,有一种无形的影响力量,隔没多久,火鸡、亚当,甚至老吴,也都像阿布那样,见面手置胸前,欠身鞠躬,互相问候。




2




阿布是穆斯林,刚来时,每天窝在屋里,不是祷告就是上网。有一天火鸡当翻译,老吴对他说:「附近有一个成人学校有英语课,每学期学费只有六十元,你可以去学英文。」


「太好了!我要快把英文学好。成人学校在哪里?」阿布知道到了美国,一定要把英文学好,才能融入美国社会。


「离这里不远,我带你去!」老吴当下开车载了他和火鸡,一起去成人学校,还帮他报了名,接着注册,开始上课。


学习要有动机,动机越强烈,越能激发人的学习潜力。打工赚钱,养活自己,是阿布急迫的需要,促使他努力学习。早上、下午各两节课,才几天他已能用简单英语和老吴对谈。


「我找到工作了!」一天下课回家,阿布兴奋地对老吴说。


「什么?你找到工作了?什么工作?」老吴一直关心他的学习状况,没想到他才学几天英文,就找到了工作。

「就是路口那家便利商店!」他眉飞色舞,难掩兴奋之情,接着说:「今天下课,我看时间还早,走路回来可省张车票。走过那家便利商店,看见门口有招工广告,我心血来潮,鼓起勇气,走进去碰碰运气。一位中年妇人拿了张表格要我填,看得懂的我就写、看不懂的查字典,填完交给她。她看了看,擡头对我打量了一下,点点头说:明天下午三点来试工。」


「这么快就找到事,真为你高兴。不过是试工,能不能正式任用,还不知道!」老吴说。


第二天阿布回来,和老吴说了试工经过。


「那个中年妇人从巴基斯坦来,叫玛雅,是老板娘,性格挑剔、脾气暴躁,不好相处。试工一整天,都在我耳边唠叨,有时还脸红脖子粗,对我大吼大叫!没想到打工出卖体力,还要受精神折磨。」


「你是试工,她唠叨有付工资,看在美金的分上,能赚钱重要!」老吴说。


「她说话又急又快,我听不懂,也麻烦。」


「人生气时没好话,听不懂才好。听懂受不了。不是吗?」老吴说。


「也对!下午有一位白女来试工,玛雅不停唠叨,试了半小时,她就拎包走人。我试工通过,还可能是因听不懂她的骂人话!」阿布释怀。打工要英文好,没想到英文不好,也有好处。便利商店的工作需要的英文不多,正式上班后玛雅每天唠叨,阿布英文进步快速。


阿布在老吴处住了段时间,两人熟了,老吴经常嘘寒问暖关心他,他也像对长辈一样对待老吴。


「今天上班真难受!」有天下班他哭丧着脸。


「什么事?谁惹你啦?」


「玛雅说我来这么久,香烟品牌都弄不清。卖一包烟,浪费很多时间,没效率!」他接着说:「我们穆斯林不吸烟。香烟有淡烟、浓烟、薄荷凉烟许多种,还有各种品牌,我哪能都记得住?」


「这简单!香烟柜子在收银台后方,你先随便指一种,客人会要你向左、向右、向上、向下,你指头跟着动。对了!抽出一包。」老吴说


第二天他回家,高兴地对老吴说:「有效,你说的方法有效,找烟,省了很多时间。」




3




时光荏苒,转眼一年将过。有一天阿布对老吴说:「成人学校这学期课业要结束了,这个周末,学校举办怕辣客(Potluck),每位同学带一道菜来庆祝!我准备带我跟我妈学做的伊朗烤肉串去,也邀请你一起来。」


「好!我参加。我也来做一道台式炒米粉带去!」老吴说。


「怕辣客」在学校地下室宽敞的学生餐饮区,岁末残冬,寒风直吹,屋外冷飕飕的,一进门就感到屋里的温暖。门内一棵两人高圣诞树,树上闪烁着各种颜色灯串,挂着五颜六色的装饰品,下面摆满了许多包扎好的礼物。屋内中央长桌上,放着老师、同学带来的一盘盘各国美食,四周围坐着中南美的、中东的、亚洲的,和阿布一样,各国来学英文的新移民。这不只是庆祝毕业,也是提前过圣诞节。温暖的室内,肤色各异的各国学生,每个人脸上都笑容灿烂。老吴以前常参加公司的「怕辣客」,这次来的都是阿布的同学,又重温以前年轻时的心境。阿布是第一次参加,心情更是兴奋。


阿布一如既往,不慌不忙,对着每位同学、老师,手放胸口,欠身鞠躬,老师、同学也对他鞠躬。双方鞠完躬,加上一个贴脸拥抱,各地文化互相交流,不一样的综合式见面礼。


上了几个月的课,老师、同学都有了感情,「怕辣客」接近十点才结束。推开地下室大门走出,大家惊讶地看到屋外正下着纷飞大雪。路灯照耀下,墙上、街道上、树枝上、到处堆满厚厚的一层白雪,天地浑沌,已成一片银色世界。


「哇!哇!下雪了,我生平第一次见到下雪。」阿布从伊朗来,那里是干旱炎热的沙漠地区。第一次见到下大雪,像小孩子一样,兴奋地在雪地里又蹦又跳,双手高举,想抓住夜空中漫天飘舞的大片雪花。




4




成人学校课业结束,英文大致能应付。玛雅觉得阿布做事认真又稳妥,给他加了工时,加工时等于增加收入。阿布摆脱了不懂英文赚不到钱的困境,逐渐融入了美国社会。美国是现实的社会,职场竞争的残酷,他还无法体会,他慢慢会知道「美国是中年人的战场」。


世事多变,有希望,更有挑战。那一天便利店生意特别忙,橱柜后两个收银台,阿布在外、玛雅在内,前面都排着等待结帐的队,忙得不可开交。「砰」的一声,阿布吓了一跳,扭头一看,玛雅的收银机前甩下一条烟。


「买错牌子了,退钱!」一位粗壮的老黑说。


「不能退,货物出门,谁知道这烟哪来的?不能退。」玛雅说。


「商场买东西不喜欢都能退,我买错牌子,为什么不退?」


「这是便利商店,不是商场。不退就是不退!」


「不退,我站在这里,看妳生意做不做。」老黑在收银台前。

双方互不相让,气氛越来越紧张。后面排队的客人看情况不对,一个个放下东西走了。


「你不离开,我打『九一一』了!」玛雅气急败坏地说。


「妳打『九一一』,我打妳!」老黑也火了,一个巴掌从柜台外挥进来,玛雅在柜台内往后一闪。老黑绕过柜台,气冲冲地要进来,阿布在外,正好挡住。


「让开!不干你事。」


阿布夹在两人中间没惊慌,右手放胸前,弯腰鞠躬,连声说:「傻愣!傻愣!别生气,小事,别生气!」阿布一面挡住,一面安抚。


老黑个子大、玛雅身材小,收银台后面窄,前面是老黑、后面是玛雅,阿布卡中间,场面紧张。


「你不让开,我先打你!」老黑对阿布说,说完两掌向前一推。


阿布原地转身,顺手一拉,老黑一下子摔倒在收银台前。


不知谁报了警,警笛声由远而近。不多久,两位警员推门而入。玛雅走出来,简单地把前因后果对警员说了说。男人打女人,事态严重,警员以「暴力攻击未遂」罪,把老黑押上警车,带回警局。


「你一把就制伏了他!怎么那么厉害?」老吴紧张地听完了他的故事,没想到谦虚恭敬的阿布,竟然也有骠悍的一面。


「小事!我练过搏击,只是顺势拉了他一把,他就倒了。」阿布说得轻松。


事情还没结束,做生意,客人是上帝,和客人冲突没好处。隔几周,老黑从警局放出来,又来买烟。表面是来买烟,其实是来闹事。


「要哪一种烟?」阿布看见是他,虽心中忐忑,仍保持镇定。


「骆驼牌淡烟,要一条。」老黑说。


阿布抽出一条放他面前,没想到老黑拿起烟,「砰」的一声打在阿布头上。事出仓促,阿布没来得及躲,被打个正着。


「你敢欺负我。出来较量、较量!」


阿布被打得满头金星,心里冒火,不想在店里惹事,从柜台出来。刚出门一步,老黑从后扑过来,阿布眼明身快,一个转身,老黑扑个空。


玛雅隔着窗户看见这一幕,立刻拿起电话打「九一一」。


外面走廊宽敞,足够伸展手脚,阿布接着一个回旋踢,着着实实地踢在老黑肚子上。老黑着了一脚,步履踉跄,差点摔倒。一转身,老黑手上多了把刀,顺手一挥,阿布手臂上一凉,被划了一刀。他快速倒退两步,拉开距离,手臂刺痛,渗出血珠。


老黑紧接着利刀下上挥舞,步步进逼。阿布右手压住左臂伤口,腾挪闪躲,连连后退,避开刀锋。看准一个空档,他一脚踢向老黑手肘,「当啷」一声,利刀落地,老黑当场愣住。


美国警察来得真快,才几分钟,两位警员拔出枪,从警车下来。老黑被上了手铐,和阿布一起进了警察局。所幸玛雅当证人,描述了老黑拿刀攻击,阿布自卫的过程,做完笔录,阿布释回。


玛雅的便利店从此不安宁,三不五时总会有点小事。有时是流浪汉进来喝杯咖啡不付钱,有时是客人在货架上拿下巧克力塞进嘴里,还吐出一半包好放回去,有时是把嚼过的口香糖黏在货架上。都是小事,没到报警程度,玛雅知道是老黑明的不敢来,暗中找人报复。




5




美国没车就没有脚,那里都去不了。老吴每星期一次出门采购时,会邀阿布顺便一起去。住家十分钟车程处有一个中型商场,药妆店、服装店、洗衣房、东方食品、自助餐馆等,虽没有大型购物中心的整齐气派,却也应有尽有。


有一回两人到商场采购,老吴想买双鞋,跟阿布说:「我去鞋店买双鞋,你在附近逛逛。五点在停车场会合,一起回去。」


「好啊!你去采购你的。这里有家中东餐馆,我很好奇,想进去看看。」


「那家中东餐馆生意很好,说不定是你们伊朗人开的,去跟他聊聊也好!」


老吴到鞋店挑鞋,阿布进那家中东餐馆。下午中餐、晚餐之间,餐厅没客人,只有一位身穿长袍、戴着眼镜的老者,和一位裹着穆斯林头巾的年经妇人,两人在做清洁和准备晚餐材料。


「傻愣!傻愣!」阿布一进门脸上露出笑容,右手放胸前,欠身鞠躬,先打招呼。


「傻愣!有什么事吗?」餐馆老板拿下老花眼镜,也右手放胸前,欠身鞠躬。两个人见面行礼的姿势一样,也都说「傻愣」问候,阿布心里有数,一定是同一个地区来的。


「傻愣!我是阿布,从伊朗来,好奇这里有间中东餐馆,进来看一看。」


「噢!我是法哈德,也是伊朗来的,难得见到也是伊朗来的年轻人。」餐馆老板脸庞削瘦,鹰般锐利的眼光对他看了看,介绍了自己。


「我刚来,请您多指教!想请问您这里有没有打工机会?」阿布一面欠身鞠躬,一面谦虚地说。他不是来找工的,只是想找个借口聊聊。


「打工机会是有的,你吃得了苦吗?」法哈德说。

「你知道的!我们伊朗人聪明又能吃苦。」阿布套近关系,脸带笑容地说。


「那就好。上周一位员工离职,你先填一下数据。」法哈德递给阿布一张表格。


阿布填完表格,弯腰鞠躬,双手恭恭敬敬地交给法哈德。


「我考虑一下,会尽快通知你上班时间。」法哈德接过去看了看,点了点头。他的表情看得出对阿布很满意,只是不想太早决定。


「那家伊朗餐馆我和老板闲聊,他好像有意思要雇用我。可是便利店的玛雅对我很好,要辞职,我开不了口。工作换还是不换,不知怎么办?」阿布回家,把他的困境对老吴说,想老吴给他个建议。


「你不是去聊天的,怎么会找起工作?」


「只是顺口问了一下,没想到老板对我印象好,可能会用我。」


「便利店的薪资少大家都知道,你是英文不好才会去。到餐馆打工,赚小费,你有礼貌,大家喜欢,小费一定比在便利店打工赚得多。」老吴说。


「你觉得我可以换工作?」


「打工,你付劳力,老板付钱,两不相欠。美国职场就是这样,哪里钱多哪里去,别管那么多!」


「可是,玛雅在我困难时帮了我,给我在美国的第一份工作。我们伊朗人讲义气,总不能说走就走!」


「她帮你,你也救过她!已经够义气。」


「那是,还被人划了一刀。」阿布看了看他手臂上结了疤的刀痕,感慨地说。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你不会跟她做一辈子。人和人都是缘分,缘至则聚,缘尽则散,顺其自然,不能强求。」


老吴说的中国道家人生哲理,阿布似懂非懂,微微点了点头。无心插柳柳成荫,阿布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第二天法哈德就给他打了电话,要他周一去上工。

6




法哈德要阿布早上十一点去,他不到十点就到了。


「傻愣!我是阿布。」阿布来得早,餐馆刚开门,门内静悄悄,只有那位裹着头巾的年轻妇人在柜台里。


「傻愣!你是阿布我知道。法哈德说你今天来上工。」她看阿布手放胸口,一本正经地弯腰鞠躬,也欠身回礼。头巾下露出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阿布看了看,接着说:「我以为是个上了年纪的,原来是个年轻小伙子。」


「很高兴见到妳,妳是?」阿布被她盯着看,看得手足无措,腼腆地说。


「我是老板娘,法哈德是我丈夫。」


「怎么称呼您?」阿布一听是老板娘,更是毕恭毕敬。


「我叫米娜!」接着说:「你来得早,先把桌椅擦干净,换上新桌巾,桌上摆好餐纸巾和调料瓶。」她连续下令。


阿布二话不说,立刻卷起袖子工作。洗的洗、擦的擦,忙了一阵子,一切准备就绪。刚想休息,客人已上门。他对进来的每位客人都手放胸口,一一弯腰鞠躬,连连说:「傻愣!傻愣!」客人大多是中东人,听得懂他的问候,惊奇他的礼貌周到,高兴地回礼。阿布开始了他一天的紧张忙碌。


「忙了一天,累死了!小费都没时间数。」阿布下班到家已近十一点,他把每个口袋里的钞票掏出来,又把零钱「哗」地倒在桌上。老吴还没睡,和他一起点数。


「哇!两百五十多。你说得对,小费比在便利店赚的钱超过两倍。」他兴奋地说。


「你有礼貌,服务又好,客人高兴,给的小费就多,服务业就是这样。」老吴初来美国时在中餐馆打过工,深知其中三昧。


做了几天,阿布熟悉了餐馆的规律:中午米娜看店,晚间法哈德来换班。

经常下午忙完了,米娜会找阿布一起说些闲话。


「我看你还年轻,几岁啦?」有一天生意清闲,休息时,米娜兴致好,逗着阿布玩。


「老板娘!我三十多了,不年轻了!」


「别叫我老板娘!我大不了你几岁,没那么老,给你叫老了。」米娜一面笑,一面说。


「不叫老板娘,叫什么?」


「叫姊姊,你当我弟弟。」


「好!我当妳弟弟。我叫妳米娜姊!」阿布也逗她说着玩。


「米娜也去掉,就叫姊姊!」米娜亦娇亦嗔地说。


「好,叫妳姊姊。姊姊!姊姊!年轻又漂亮的姊姊。」连叫几声「姊姊」,米娜心花怒放。后面加了一句,把米娜逗得更乐了。


阿布和米娜的交往,回家都没有和老吴说。他不知道自己正在玩一场危险游戏,这游戏会影响他的前途。但他已昏了头,完全不顾一切后果。


「阿布!我肩膀好酸,你帮我揉一揉!」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午餐客人都吃完走了,晚餐时间还早,该做的都做完了,米娜对阿布说。


「妳说的是马杀鸡,这个我会。妳坐下来!」阿布拿了一把客人坐的椅子盖了块布,请米娜坐下。


「等一下,我把门关上,免得有人进来。」阿布把门关上。


阿布在伊朗时,他老爸带他去过澡堂子,试过中东式按摩。虽不专业,知道怎么弄,从脖子到背后一点点放松,一处处拍打、拿捏、揉搓。没多久,米娜脖子肩膀的酸痛消了很多。


「真舒服,不知道要怎么谢你?」米娜扭了扭头、耸了耸肩,感觉轻松多了。


「为您服务是我的荣幸,不用谢!」阿布说。

「你真好!法哈德从没有这样对待过我,如果他能像你这样就好了。」米娜说。


「我看他对妳也不错!」


「那是表面,他其实只把我当工具。跟你说个秘密,你别告诉别人。法哈德在伊朗还有一个老婆,我是他的第二个。」


「什么!两个老婆,不会吧!」美国法律规定只能有一个老婆,阿布惊讶地说。


「美国违法,伊朗可以。你知道的,穆斯林男人可娶四个老婆。法哈德家是伊朗贵族,他说如果餐馆赚够了,还要再娶一个。」米娜心中起伏,却像不干自己的事一样,平静地说。接着又说:「他在伊朗的老婆年纪大,又不懂英文,在伊朗帮她照顾孩子。他把我带来美国,帮他照顾餐馆生意。」


阿布难以理解,为何法哈德在一夫一妻制的美国那么多年,思想还停留在过去,还想娶几个老婆。也奇怪米娜为何不敢反抗,只能把委屈向自己说。


那时起,每天下午不管身上有没有酸痛,米娜都要阿布按摩。阿布心里对她产生同情,肌肤相亲加上绵绵情语,一次又一次按来摸去,阿布泛起异样的感觉。这种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他有点害怕,又有点期待。


同情是一种感情,也是一种罪,男女关系有条红线,和结了婚的女人,过了红线,会有大祸。阿布年轻没经验,加上初尝爱情的头晕,不自觉地一步步接近这条红线。


有一天下班,阿布忍不住把他和米娜的事向老吴说了。老吴悲欢离合、生离死别看多了,知道事态的严重性。


「阿布!你们这件事太危险,你要小心!」不管听不听得进去,他对阿布提出警告。


一个下午,阿布帮米娜按摩。

手指从双臂开始,接着肩膀、后背、腰部,又继续往下。米娜身体一寸寸肌肤被按得舒服,娇喘连连。两人忘记了空间、时间,迷迷糊糊、昏昏沉沉,在肉体缠绵接触中,进入另一个世界。


突然,法哈德从厨房出现,开亮所有饭厅灯。更吓人的是,他手上握着一把厨房切肉刀。


「你们在做什么?」尖刀指向他们俩,他怒气冲冲地大声问。


黏在一起两个交错的身躯立刻分开,都用手遮住刺眼的强光。


「没!没做什么!米娜身上酸痛,我帮她按摩。」阿布惊见法哈德出现,吓出一身冷汗。


「我老婆,你也敢碰?你不要命啦!」法哈德把手上尖刀「啪」的一声甩在桌上。他不是真要杀,只是想吓吓他们。


「真的没什么,我只是帮她按摩。」阿布回过神,整了整衣服说。


「抱在一起,说是按摩,你们做的事监视器全都有录!」法哈德指了指屋顶的吊灯。


阿布擡头一看,吊灯旁隐藏着一个摄像头,原来没看到过,不知道什么时候新装的。他们每天下午做的事,法哈德一定都看过了。他头发晕,脸色茫然,哑口无声。


「你被开除了,马上滚出去!」法哈德对着他大吼。


阿布悻悻然回了家,老吴问发生什么事,阿布把经过说了说。


「你运气好!我以为你不是有牢狱之灾,就是有杀身之祸。躲过一劫,没事就好!」老吴为阿布庆幸。


阿布和米娜刚萌芽的感情,一下子消失成梦幻泡影。那天过后,阿布像刚来时一样闷在屋里,不是做穆斯林礼拜,就是上网。


「阿布!你还年轻,来日方长,不能就此消沉下去。」有一天,老吴看到他从房间出来,对他说。

「这世界太复杂,我太单纯,很多事想不通。我在闭门思过!」他走回自己房间,阖上房门,没有多说。


自我反省、疗伤止痛不容易。过了约一周,一天早上老吴见阿布出来了。


「傻愣!傻愣!」他脸色回复平静,看似走出了阴影。


「傻愣!几天没见,还好吧?」老吴欠身回礼,惊讶他走了出来,关心地问。


「都好!」他接着说:「我想通了。我老远从伊朗来美国,不是要在这里打工赚些小钱,也不是为儿女之情。我有理想,美国是希望的国度,有无限可能,我要在这里实现我的理想。」


「太好了!我还怕你想不开,沉沦下去。是!美国是充满希望的国度,问题是:你要先定好自己的方向。」


「伊朗是受宗教管制的国家,社会安定需要宗教信仰,但宗教不能束缚人的思想。我想从事文化事业,用世界的文明,开放伊朗封闭的宗教传统。」


老吴知道他是受了米娜和法哈德的刺激,觉得一个男人不该有四位妻子。


「有理想很好,做到不容易。重要的是怎么做?」老吴说。


「我懂得太少,要回学校读书,先充实自己再说。」


「钱呢?上学要钱,钱从哪里来?」


「这段时间打工存了些,我也可以像房客火鸡一样半工半读,辛苦几年就能拿到学位。」他接着说:「拿到学位,我要回伊朗,让伊朗接受我在美国认识的普世价值。」


那天后,阿布像变了个人,每天关在房间读书,复习以前的功课,也同时申请了学校。半年后他拿到加州一间大学的入学许可,辞别老吴,奔赴前程。年轻人有的是时间,或许有一天,阿布能够为伊朗做出一些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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