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习惯把奥克兰写成AKL,但却从来不把北京叫成BJ,因为BJ是个容易引起歧义的缩写, 但BJ也是个好地方。在地图找到AKL是件费力的活计，缩成A4大小，它充其量只能是一个点。总之BJ隔着AKL很远，至于多远，我想肯定远超沧海，因为航线横穿东海，菲利宾海及杂七杂八的各种海。如此说来即便沧海浪高几米，飞不过去的只是蝴蝶，扑棱蛾子等等生物。

十年前的AKL歌舞升平，Margaritas人声鼎沸，Margaritas不是人名而是一家PUB。那里光线昏暗，伸手摸不到五指。AKL的同胞莫名的钟情Margaritas，所以Margaritas每个深夜都准时回归祖国怀抱，一片震耳欲聋的喜庆祥和。深夜Margaritas里的小伙大多满面红光，坐在吧台前目光深邃，他们闻到大瓶的迪奥，Gucci，香奈儿以及绿箭口香糖焦灼着，暗香浮动。眼前是成群出没的姑娘，她们有着烈焰红唇和能在月夜中发光的眼妆，一个眼神足以瞬间蒸发AKL雨后路洼500CC的积水。Margaritas似乎从来不缺红颜祸水，身材高挑，条顺盘靓，一头长发，面目清纯。但人间仙女一般都不识人间疾苦，所以Margaritas里很难找到一件天冷时披在身上的外套，一个分别时的拥抱，一份简单的早餐，一把能遮风挡雨的伞。同门说想买醉很难，因为灯红酒绿，酒精蒸发的很快，一趟厕所下来可以千杯不醉。他又说想买醉也很容易，因为灯红酒绿，一半是酒精另一半是心存杂念，四十多度的思绪足够沉重，沉重到对身边的一切都可以恍若未闻。

十年前的AKL其实平淡无奇。我每天会去学校附近的一家中餐馆，那馆子坐临queen街豪华路段，门面昏暗，菜色千年不变，红的是咕老肉，黄的是土豆炖牛肉，绿的是豆角，红黄绿配白饭只要5块半。5块半的老板动作麻利，打饭收钱惯用左手，行云流水。所以去那得人往往都有着强大的肠胃。5块半里同样光线昏暗，但我们从不抱怨，因为5块半价格便宜，白饭管够。这儿一半顾客是学校的师姐师妹，学校没有校规明文规定学生不得化妆，或者必须化妆，所以她们有时会在早晨素面朝天的出现，然后在下午焕然一新。一年的一半时间里她们身着牛仔裤加人字拖，然后用牛仔裤加羽绒服熬过剩下的日子。5块半里的姑娘来去匆匆，她们可以在昏暗中准确的挑出青椒，花椒，大料，再迅速消灭掉其它食物，姿势优美。最后一揽桌上的书本潇洒离去。5块半说它没有迪奥，Gucci, 香奈儿，只有咕老肉，土豆炖牛肉和豆角，但一样人声鼎沸。

很多事情其实真实的让人无言以对。十年前，有人说弱水三千，独饮一瓢。换而言之就是笃守一米七八，腿长腰窄，长发及腰的红颜祸水。几年后在街上看到他，身边站的姑娘短发盘头，腰马合一，眼中柔情似水，温顺的落后半个身位。

所以AKL是个真实又不真实的地方。

2.

 司机对我横眉冷对,我却只能含情默默。他膀大腰圆, 左青龙右白虎老牛在心中。我身高不到180，体重不足一百三，只知刘关张，伏地魔，海尔兄弟，所以做不到不战而屈人之兵。凡事皆有因，他看着我的学生证可死活不信我十八未满。我说，我发型凌乱还有胡茬但这不能说明一切，要不我唱首小虎队给你听听？他说，我不听小虎队，顶多平时用点tiger balm，这次我姑且信你好了。

这点学校显然理性，他们不相信万里之外BJ某小区居委会拍出来的大头照，他们只信生辰八字，所以我就必须得有个监护人。我想，我人生地不熟，我英语没过六级，我做饭只会泡面，所以寄人篱下没什么不好。机场接头的男子西装领带，皮鞋锃亮，八几年老版福特可以开的激情四射，我面色苍白他误以为我是中暑，空调全开，吹得我更加泛白。但我只是晕车，而晕车不在我掌握的词汇之列。双脚及地，我心中坦然却腹中翻腾，培根鸡蛋游走于奇筋八脉，我只想找地倒头就睡。

老太太说一切相遇既是偶然又是必然，所以你得信命，或者信上帝也成。说来老太太是我房东也是监护人。她一头银发，她自己住着三室一厅。古人云，除了结婚登记前，不要询问女人年龄。18到80同样有效。所以房东年龄不详。我的房间类似阁楼，冬暖夏闷，日照充足，另有速8配备，电视，空调，独立卫浴。只是厕所紧挨床头，冲水余音绕梁。房东生活清闲，独来独往，访客稀少。周三她会去看一场电影，周五会到赌场拍上五十块钱的老虎机，从来不多不少。她说她子孙众多，凑一块嫌吵，现在只想享受生活。三室一厅里只住着我，房东和邻居家的猫。那猫是不速之客，每天会在饭点准时从客厅的窗头出现，骗吃骗喝后一声不响的离去。后来很长时间却再没有来过，邻居说是晚上出去的时候遇了车祸。可我们依旧开着客厅的落地窗。老太太说，那猫说不定会哪里跳进来，或许只是贪玩一时找不到路了而已。我说，它现在铁定是窝在别人家作威作福，不想回来了。

我不聊QQ，不刷副本，不逛洗头房，所以我一定是个很好的听众。房东说她有过三任丈夫，万千宠爱加于一身。房东说当年自己一枝梨花压海棠，一花开时百花杀。房东说这里公车车次加起来还赶不上公共厕所的数量，况且厕所还能反复冲，车一旦错过直接可以回家歇着了。再后来房东又说亚洲女孩身材娇弱，天下太平。我义愤填膺，只恨随身没带着120多G的硬盘当下就为天下太平平反。

我搬走的时候买了一盒巧克力，走时没好意思当面给她而是塞到了邮箱。后来电话里房东抱怨拆盒的时候化得一塌糊涂，连嚼的力气都省了。这之后，我又搬了几次家，每次都会扔掉一些东西，终于有一天把联络方式也弄没了。大抵上可能是觉得除了寒暄外没什么可以说的了。这个城市来去匆匆的人很多，每个人随时都会被忘记。

所以我说这里是个真实又不真实的地方。


3.

 三妮手冰凉,我感觉身上的热气正被一丝丝抽走。她把手插在我兜里，我80大洋买的南极人徒劳无功。AKL的冬天比较内敛，温水煮青蛙，不经意间也能冻的人清鼻涕花花直淌。洋妹子普遍天赋异禀，一年四季短裙照样可以呼风唤雨。三妮不在此行列，出门必定裹得一丝不露。我说，要不你戴双手套吧。

她觉得很不满意，手指扫过我的肋条。她说，你兜里恒温三十六度，即插即用，我要手套有什么用。我觉得有理，心说回去后一定填件衣物。我正觉得她手渐渐升温，像贴膏药温吞吞的贴在身上。

后来我告诉她，这外套的衣兜设计的天衣无缝，刚好够你把手放进来。我说话的时候光顾着盯着兜，没注意她看着我。

我问她笑什么。她偷偷跟我说，我愿意相信。

三妮总是抱怨学校是个可怕的地。她说，我每天跟教室坐上好几个小时，抄笔记要用掉好几个A4的本，但一走出门立马会忘的一干二净，连标点符号都不剩。我一直担心她哪天真的把什么都忘的一干二净转头走人音信全无了，可后来又觉得杞人忧天。我从来不记得教市场学的教授课上讲过什么，我只记得她面带横肉，副乳垂胸。

我掐指一算，大学修成正果要三年时间。我每天跟Lab里敲上半小时键盘就觉得度日如年，晨钟暮鼓。这么算来，三年确实是个遥不可及的庞大数字。于是，我对三妮说，你现在什么都不用想，走，我陪你再去买几个A4的本。

三妮哎了一声说，我累了，现在只想回家。

后来，我想起面带横肉，副乳捶胸的教授讲过，没有任何一个市场是恒定不变的，供求不平衡，市场就震动。说完顺手在黑板上画了大X。她看我们的时候精光内敛，她说的是对的。Demand那条线跟A4本没关系，跟大学没关系，跟美国信贷危机，欧洲经济疲软，比尔盖茨下岗更是一毛钱的关系都没。我脑子只闪过一行小字，写着我累了，想休息。我初中时候读过一本言情小说，荤段子没有找到，只记得里面说，男人不解风情并不可怕，可怕的是连想都不去想。

怪不得教授看我们时能精光内敛， X字可以画的横平竖直。她说的没错，我跟底下坐了2小时还搞不明白这道理，其实就是一傻X。

Dominion街小有名气，因为街上百分之八十的铺子都是中餐馆，菜系齐备，但无一正宗。我们只吃过前半段的馆子，因为到家的距离刚好适合散步消食。这街上有家蛋糕店，月饼做的皮薄馅大，副业也做些煎饼油条。老板站在门口见我过来，问，小哥，要不进来瞅瞅。我说，君子不欺暗室，我只要个蛋糕，多加奶油，祝词要中文繁体。老板一琢磨，说，行，那得多加5块钱。

我一兄台说，两人相处要时刻营造点惊喜，这样才能保持新鲜。他是过来人，在一家菜店打过工，每天一早都会往菜上浇水。所以那菜店生意奇好，卖的菜四季常青。他又说，这跟卖菜的道理其实一样。大家都炒菜，至于是凉拌，醋溜还是裹着甜面酱嘎嘣了那是你的事，关键是你得能抢在别人前面把菜挑走。

可我觉得这事一点也不简单，首先逛菜店的人没有几千也有上百，他们也不懂先来后到的道理。开门是客，人家一把搂空了货架，你也不能说他们哪里做错了。所以你要不今晚改吃别的，要不跟着人家后面等着他再把菜放回去。

我把兄台的话原封不动的讲给三妮，她撩撩耳角的发髻说，你兄台不是个好人。然后我看见加了5块钱料的蛋糕从冰箱转移到了她手上。我听见她得意洋洋的说，下次你得把它藏到冰箱以外的地儿。

我口干舌燥，耳鸣鼻塞，眼皮沉的如同灌铅。我没有感冒，所以我断定自己肯定是喝大了。照此酒量江湖中肯定没我生存之地，因为我只喝了三瓶喜力，小杯小杯，一干到底。模糊中，我感觉有人向我靠近，我说，女侠，你前行一步，待我稍作歇息，随后便来。那人影站我面前一步的距离，她对我说着什么，但我耳中只有一片轰鸣。我只记得冲她摆了摆手，随后她嗖的一声消失不见。

醒来后，我脑袋一阵抽痛。然后我想起昨晚来去如风的影子，摸摸身上发现手机还在，只是墙角那堆收拾好的行李已经没有了。我用挂椅子上的外套卷起三瓶喜力扔到垃圾箱里。我掏出手机发了条短信，“你昨晚搬的”？

过了很久对面才回， “恩”。

我突然觉得被灌倒不是件坏事，有时候后知后觉远比无言以要体面上许多。综合这24小时内发生的事，过程斗不过结果，结果只是未果。

综上所述，这个城市曾经不真实过，但现在又无比真实。或许一直在变的人只是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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