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跟老吴结婚8年，儿子小军5岁，我们共同经营着一家水果店，日子还算过得去。


但，经常有那么几个瞬间，他让我伤心失望到极点，甚至不想再过下去。


就说年二十九那天，周围的店铺都关门了，他还死守在店里，把各式水果摆得跟仪仗队似的。


你是没见他整理那些苹果香蕉梨的样子，带着擦拭珠宝般的小心和深情。


如果你以为老吴是一个浪漫细腻的人，那就错了。


结婚后，我天天跟着他起早贪黑，偶尔睡个懒觉，他脸就会拉得老长。


更别提买衣服或包包，就连买瓶贵点的护肤品，他都会讽刺挖苦几句：你是卖水果的，不是卖金条的。


远的不说，就说今年夏天。


他凌晨四点拉着我去进货，路过海边时，我感慨：我们离海这么近，可结婚这么多年，还没一起洗过海澡，在海边烧个烤。


他听了，也有所心动。


2


那天下午，我俩提前关门，串了肉串，带了蔬菜水果，一家三口兴致勃勃去了海边。


结果，海边不让用自带的炉子和炭，租炉子需要200块。


老吴一听，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在他身后嘟囔：“这辈子还是头一回，你就不能咬咬牙吗？”


他愤愤地说：“租个破炉子要200，我买个炉子才50……”


这种账，他分分秒秒都在算。


除了嫌自己卖的水果便宜，剩下的任何消费，他都觉得贵，都觉得吃亏。


3


这些年，我和老吴的每一分钱，都来之不易。


没办法，我俩学历不高，双方父母都要靠我们接济。


每个月的房租、房贷和两人的社保，由不得我们不精打细算。


曾经结婚整整三年，我都没有怀孕。


老吴和我甚至都不去医院检查。


我们心知肚明，添一个孩子，得添多大的经济负担。


直到第四年，我终于怀孕了。


儿子小军出生后，老吴变得更辛苦，也更吝啬。


40岁不到的人，跟小老头似的。


有时夜半醒来，看着枕边人，我内心很不是滋味。


贫贱夫妻百事哀。


最心寒的，莫过于小军过5岁生日。


这些年，忙于生计，我们一家三口就没正儿八经给他过过生日。


小军说：“妈妈，我想要一套乐高玩具。”


小区附近就有专卖店，小军每次经过，都走不动路。


于是，我咬了咬牙，花了499，给他买了一套，还顺带买了一个蛋糕。


4


晚上老吴回来，小军一脸期待地想跟爸爸一起许愿、唱生日歌、切蛋糕。


可是，他一听乐高的价格，脸顿时沉了下来。


我赶紧免了唱歌许愿的环节，让小军切了蛋糕，先给爸爸。


老吴坚决不肯吃。


小军当然看得出爸爸不高兴，蛋糕刚吃了一口，盘子不小心掉在了地上。


一块蛋糕摔得稀碎。


老吴当时就火了：“连块蛋糕都拿不住，家里有矿吗，吃一块，扔一块……”


小军哇哇大哭。


我这个当妈的心啊，跟针扎似的！


5


那晚，哄小军睡下，我和老吴大吵一架。


让我心寒的不是一套玩具，而是一个男人的格局。


只有那种没本事的男人，才会因为老婆孩儿花了点钱，而愤怒成这个样子。


在老吴那里，这件事很快翻篇了。


但在我心里，这件事就像一粒沙，只要想起，就会硌得心疼。


人活一世，连给孩子买个玩具都要思前想后，那这人生，还有意思吗？


6


事实上，老吴不光对我和儿子抠门，对自己更甚。


且不说平时衣食住行的苛刻，就说他脚上的那双旅游鞋，已经穿了四年。


今年开春整理衣物时，我拿出来一看，两个鞋底都硬化了。


我把那双鞋扔了，给他新买了一双。


晚饭时，我当笑话把这件事说给老吴听。


谁知他又翻脸了：“那双鞋还好好的，你怎么说扔就扔了？”


然后，他跑到楼下垃圾箱，活活把那双鞋捡了回来。


至于那双新鞋，他勒令我退掉。


人赚钱是为了什么？难道不是为了体面的生活，更好的享受人生？


我甚至拿出手机上的存款余额，告诉他，咱偶尔吃点香的，喝点辣的，买点新衣服，日子也能维持。



可他永远没有这样的意识，还时常提醒我：过日子，要居安思危。


说实话，我每个月至少会动三次跟他离婚的念头。


7


往年的春节，老吴会让我休息，他依然去守店。


哪怕是卖几颗圣女果，对他来说，也比待在家里，一分钱收入没有要好。


可是，今年不一样，武汉封城的消息四处扩散，我们所在的城市虽然没有确诊病例，但也进入了紧张状态。


我翻箱倒柜，也没找到一个口罩，周围药店的口罩也被抢销一空。


我劝老吴不要再开张了。


他像看傻子一样地看着我：“咱们这里又没封城，小本生意怎么能说停就停呢，再说了，咱大小也是服务行业。”


“你要钱不要命了，连个口罩都没有，卖什么水果，你再出门，我就和你离婚。”


我越刷新闻越后怕——水果店每天人来人往，我和老吴从没戴过口罩。


8


除夕夜，我边看春晚边在手机上关注疫情的最新消息。


而老吴呢，完全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四处打电话，跟批发商订货。


为了防止别人涨价，他提前把货款打过去，表示第二天去提货。


那副赚钱不要命的样子，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没办法，我只好连夜用家里为数不多的医用纱布，给他缝了一个口罩。


第二天一早，老吴就开着小货车走了。


我撵到家门口，强行把口罩给他戴上：“你不在乎，但别人在乎，这个时候不戴口罩，谁敢买你的东西。”


听我这么说，他才极不情愿地把口罩戴上。


那天，水果店里的生意特别好，老吴忙不过来，给我打电话，让我去帮忙。


我一到店里，他就嘱咐我戴好口罩和一次性手套，自己则开着车去进货。


到了下午三点，水果基本卖了个差不多，老吴一边哼着歌，一边算账，心情颇佳。


在他眼里，只有钱。


不管我怎么跟他普及当下形势的可怕，他都听不进去，满脑子都在琢磨明天上哪儿去进货，什么最好卖……


9


到了晚上，有消息传来：我们所在城市的娱乐、餐饮等行业都被要求停止营业。


直到这时，老吴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


但他想的不是安全，而是到哪能进到货。


我一气之下，把店里的钥匙藏了起来，他却对我说：“我们水果店和超市一样，是便民服务，这种时候更不能关门，你赶紧把钥匙给我。”


最后，他在小军的鞋子里，翻到了钥匙，睡觉都攥在手里。


10


初二早上，我五点钟醒来，发现老吴已经出了门。


给他电话才知道，他出城了。


去郊区的养殖大棚，找果农、菜农们直接上货。


电话里，他兴奋地说：“草莓往年这时候15一斤都批不到，今年8块随便挑，而且，我还进了很多蔬菜，指定好卖。”


隔着电话，我都能听出他内心的小算盘噼里啪拉响。


当然，老吴也知道情况不容乐观，回城后，又去药店给我和小军抢购了几个口罩，再三嘱咐我们娘俩不要出门。


而他自己，依然戴着口罩，全副武装的，在店里一忙就是一天。


11


下午五点钟，老吴回来了，可能是因为太累，他一头栽在沙发上，睡着了。


我去帮他摘掉口罩时，他醒了。


他坚决不肯让我摘，并且连吃饭、睡觉都跟我和小军保持距离。


是的，他也开始意识到疫情的严重，答应我明天再卖一天，就彻底休息，安心在家陪我们娘俩。


初三的早晨，他真的像小视频里教的那样，顶着自制的大纯净水桶防护罩出了门。


我们家的水果店，是整条街上，为数不多还营业的。


不忍心老吴一个人在店里忙碌，我过去帮忙，被他怒吼着撵了出来：“你再敢出来，我就把门给你反锁上，净添乱。”


心里突然就一暖，这个爱财如命的男人，还是在乎我的。


12


大年初四，我以为老吴会像承诺的那样，安心在家。


可是，我和儿子午睡醒来，发现他不在家。


给他打电话，他陪着小心说：“我在店里，就守一个小时，放心吧，我全程顶着水桶。”


我服了。


此后每天，他都会悄悄溜出去，在店里呆上一会。


我发现，他回家时的程序变得越来越严谨。


每天都会更换自己的防护罩。


进门前，扔掉一次性手套，给自己喷酒精消毒，然后去洗澡，再把卫生间全部拿酒精擦一遍。


自己用过的碗筷自己清洗，和我、小军严格地保持着安全距离。


看着这个不拘小节的男人，变得如此小心翼翼，我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感觉。


13


那天早上天还没亮，老吴趁着我和小军熟睡，又要偷偷溜出去。


我拦在门口，死活不肯让他出去。


他戴着手套，松开我紧紧扯着他的手说：“水果蔬菜都是卖给街坊邻居的，我们要生活，他们也得生活，眼前得顾，但以后的日子也不能不打算。”


“我已经很小心了，东西都提前称好，弄成小包装，街坊们来了，扫码就拿走，根本不用接触，你看看我这套装备，跟个外星人一样，是不是挺酷的。”


“你放心好了，你以为我不怕死啊，我还有好多事没干呢，我会保护好自己的。”


说完，老吴就走了。


留下我，鼻子一酸，眼泪哗哗往下掉。


体谅他，心疼他，更担心他。


14


大年初六这天，老吴出去进货的时候，我突然接到他打来的语音电话。


明显带着鼻音。


我心里一沉，以为他感冒了。


结果，偌大一个汉子，在电话里号啕大哭。


我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上。


与恐慌同时而来的，是愤怒。


“我都跟你说一万遍了，别要钱不要命，你就是不听……”


电话另一端，换成我号啕大哭。


那种内心顶梁柱坍塌的绝望感，让我自己都始料不及。


曾经一万次地觉得，跟这个男人过不下去了，可是，那一刻，突然就觉得万事皆空，除了他的健康平安。


哭了一会，我觉得这还不是慌乱的时候，于是镇定地问：“你在哪里？我给120打电话，我现在就出发去找你，你等我。”


15


“老婆，你先别哭，我没事，真的没事。”


怕我不相信，老吴把语音切换成了视频通话。


戴着口罩的他，坐在货车里，还在擦眼泪。


他把镜头伸出窗外，说：“看到了吗？后面是高速口，这么冷的天，那些人一天24小时守在这里，给进城的人测体温，大过年的，人家家人就不担心吗？他们就不怕病毒吗？可为了守住咱这个城……”


“人家那么有礼貌地对我说，‘麻烦您，给您测下体温’，谁麻烦谁呀，分明就是我给人家添麻烦了。”


“我……”老吴哽咽了。


“我……在他们测完体温后，说了一句：谢谢，辛苦啦……”老吴又哭了。


“我一个小老百姓，很少说这么文明的话，话一出口，眼泪就失控了，人家真的太高尚了，在他们面前，我就觉得自己活得太小太小了……”


老吴人生中第一次为别人，为金钱之外的东西，泣不成声。


电话这一端，我的眼泪也止不住了。


16


那天，老吴拖回来的水果和蔬菜，全部是按进价卖的。


当然他也收获了无数声“谢谢”。



甚至有人发朋友圈，称他为业界良心。


也有人过意不去，扫码结账时，多转他几块钱。


老吴被这样的温暖感动激荡着。


回到家里时，人已经累得东倒西歪，但是还隔着口罩，喋喋不休地讲着这些细节。


好像就在那一天，他突然发现，自己的身边人，自己的城市，如此可爱。


他不知道的是，那样的他，也很可爱。


我太清楚这个生活在我身边的小商贩，每天都在为蝇头小利斤斤计较。


所以，我更明白，此时此刻，他出示的宽厚，有多么可贵。


原来，人如果可以为别人想那么一丢丢的时候，是闪着光的。


这光芒，让我一瞬间原谅了他从前所有的吝啬、狭隘、没情趣。


17


打那天开始，老吴在顾客的建议下，建了微信群，开始线上卖果蔬。


他每晚统计顾客要的物品数量，第二天再分批送到小区门口，微信收款。


如此送货上门，他依然坚持平价销售。


人家问他图啥，他就说自己是个闲不住的人，一个人在外面跑，总好过这么多人外出买东西。


18


话虽这样说，但大家都是明白人，自然知道老吴的不易。


总有人不时以拜年的名义，发个红包过来。


以老吴的抠门和爱财，他太想点开了。


可是，他也知道，这个红包一旦收了，自己人生中难能可贵的一次好人好事，也就变味了。


那些顾客见老吴不收红包，纷纷给他承诺：以后，买水果我就认你老吴。


我打趣他：“老吴，你快成网红了。”


老吴那表情，亮了。


要知道，一直以来，他都只是一个见钱眼才开的人。


19


一天下午，老吴回到家时，把我笑惨了。


那双跟了他三年的旅游鞋，在给顾客送货的路上掉底了。


他拿塑料袋套在鞋上，系了死结，才勉强坚持到家。


晚上，我睡不着，在微信上和把自己隔离在另一个房间里的老吴聊天。


我再一次把家里的存款余额截图给他。


我想劝他想开点，别再过得那么艰苦。


可是，这个只管赚钱，从不管钱的人说：“那点钱，离我的计划差远了。”


20


也是那天晚上，我才知道这个抠门的男人心里住着多少大梦：


“我们两家老人身体都不好，哪年住院不得一两万？”


“小军以后上大学至少需要十万，万一考研，读博呢？孩子读到哪，咱必须供到哪！”


“咱家房子小，你一直喜欢嘉年华小区，有电梯，还能跳广场舞，不管怎么地，这辈子必须让你住上。”


“还有啊，我一直琢磨着，咱俩还是得买个大病保险，人吃五谷杂粮，没有不生病的，咱不能不居安思危，也不能以后给孩子添负担……”


21


不知为什么，当老吴发来这些消息时，我心里酸酸的。


我嗔怪着对他说：“这些事，你从来都不跟我说。”


他又拿出那副家长式的武断：“跟你说了有什么用，像你这种为一个生日蛋糕就想着跟我离婚的婆娘，想事就能想二尺半远，我天天琢磨怎么把以后的日子过好，你每天都找茬不想跟我过下去。”


那是唯一一次，面对老吴的冷嘲热讽，我无言争辩。


他所有的远虑里，都有我。


这样的他，我没有立场再嫌弃。


22


这些日子，每天早上，我都定了闹钟，起床给他做饭，坚持让他喝完热粥，帮他装备安全，目送他出门。


事实上，站在阳台前，看着他开着那辆小破货车，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我心里有一万个不希望他抛头露面的念头。



可是，看着他舍我其谁地奔波，我又不忍心去阻挡他这一生中，为数不多的不平凡时刻。


是啊，哪个男人心里不住着一个或大或小的英雄？


人生那么长，这么一点点高出柴米油盐的品相，真的比真金白银更珍贵。


就像，我心里总有个声音，在斩钉截铁地说：这个其貌不扬、没钱没势没格局的男人，我此后坚定不移地爱了。


并且，我也有足够的准备，疫情结束后，老吴肯定还会现出原形，鸡毛蒜皮，锱铢必较。


可那又怎样？


终我们一生，可能都将过这种精打细算，与吵吵闹闹的小日子。


健康、平安就好，能够计算与计较，又何尝不是一种幸福呢！








完
评分完成：已经给本帖加上 25 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