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结婚就有自由了吗？”

Original 汪纯 三联生活周刊 6park.com
金都，是位于香港太子的一栋香港本土旧商厦，以售卖廉价婚庆商品闻名。女主角阿芳和她的未婚夫都在这里工作，也都在这里生活。未婚夫也是在这里向阿芳求的婚。
阿芳还没有说愿意，戒指就已经套到了她手上。她心里根本不高兴，脸上也看不出高兴，不知何故围观群众却发自内心地说，“你看阿芳多高兴！”

《金都》剧照
未婚夫名叫爱德华，太子爱德华，正如略带讽刺的英文片名“My Prince Edward ”。毛病挺多，但也不是一个坏人。不见得有多爱她，但也是打算要跟她好好过日子。两个人已经不咸不淡地在一起七年，多半倒是为了解决住房问题。本质上是差不多小姐遇到差不多先生，条件差不多合适就在一起了，年龄差不多就准备结婚了。



这里有一个小问题：法律上讲，这位差不多小姐和另一个男人还维持着婚姻关系。十年前她为了赚点快钱付房租，跟一个内地哥们假结婚，后来中介出了差错，导致这对“夫妻”一直没有离婚。阿芳根本不知道这个人在哪里，甚至连他的名字都忘了。而单方面离婚至少得需要2年时间。正在这时，阿芳那个名义上的“丈夫”找到了她。原来这个人叫杨树伟。从十年前开始，杨树伟就打算先拿到香港身份，然后去美国。因为碰到不靠谱的中介蹉跎了十年，但他的计划并没有改变。杨树伟说自己是从一种不会飞却特别爱自由的鸟进化来的，十年如一日地爱自由。虽然他对“自由”的理解也相当空泛和幼稚。当他说“你没去过美国？难怪你不理解自由”的时候，大家都笑了。
阿芳虽然拥有更“自由”的身份，实际上却远没有杨树伟自由，而是长期受困于传统观念和社会压力，受困于香港昂贵的房价和自己有限的经济条件，受困于控制狂未婚夫和经常不期而至的未来婆婆。


没有了中间商，两个人决定照原计划完成交易：阿芳帮杨树伟拿到单程证，然后杨树伟配合阿芳尽快离婚。
这部电影成本只有300多万港币，负担不起任何铺张，也不需要刻意铺陈，短短几个日常场景，就已经明明白白地让我们看到阿芳生活环境的逼仄和压抑。太子爱德华每天开着卫生间的门大便，因为卫生间太小了，味儿散不出去……实际上他们的公寓也很小；在住的地方如果说话声音大一点，邻居马上就会来投诉，因为大家住得实在挤；准婆婆经常不期而至，管这管那，且她是给婚房付首付的人，可以预见未来几十年都会如此；未婚夫还是个控制狂，会随意翻看她的手机，如果她在外面没有第一时间回复他的信息，就会被电话短信轰炸。


各种隐喻也巧妙地概括了人物的处境和性格：金都是对普通香港市民婚姻的隐喻，而对女主角阿芳的隐喻是一只被困在水缸里的乌龟。有一天阿芳看到宠物店一只乌龟四脚朝天躺着，好心提醒店主。店主也不知道是真误会还是假装误会，就拿装了一只乌龟要卖给她。然后她就买了。未婚夫对此的评价是：“你成功把它从一个缸困到另一个缸。”这是他在本片中说过的最有智慧的一句话。阿芳原本习惯迁就别人，将就过日子。因为内地青年杨树伟，她这种将就着过的生活受到了冲击。她原以为“不结婚一定不快乐”，杨树伟却说：“蠢人才着急结婚”。“结婚证书有什么用啊，有屁用”。“我告诉你，结婚之后更没有自由”。不巧假结婚的事也被未婚夫知道了，他的控制和猜疑更加升级，两人在争吵之后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然后在准婆婆问都不问扔掉阿芳的宠物龟之后，阿芳爆发了。“我不想住在这里，
我不想整辈子困在金都，
我不想让你妈吩咐我做事，
我不想你总是自作聪明地说我，
我不喜欢你检查我电话，
我不......”小时候看港剧，以为 “港女”就是陈慧珊演的律师和法医那样的：受过高等教育，从事体面职业，在工作时专业干练，在感情中独立洒脱，生活条件优渥，有两个以上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优质男性倾心爱慕……后来我们才知道，现实中精英只是少数人，多数港女也不过是阿芳这样的普通市民而已，生活中没有太好的选择。遇不到真王子，只有一个太子爱德华。太子爱德华对阿芳也不是没感情，只是很有限，“如果让他（爱德华）选我坐中港巴士撞死还是跟你暧昧，他一定宁愿我死”。正如多数内地青年也不过是普通人。
香港和内地的普通青年大抵都是如此：财力有限，选择有限，只能不断做出妥协。但既然是个人，当然是向往自由的。没遇到太大太惨的事儿，破事儿却也不少。过得没多好，但也无甚可抱怨的，如此这般被推搡着，倏忽就到了“该结婚生子”年龄。


因为这份共情，影片中这两位普通青年能够互相理解，阿芳甚至讲义气地表示愿意免费帮杨树伟拿到单程证。
因为女朋友怀孕，杨树伟决定和女朋友结婚，放弃了拿单程证，再经由香港曲线赴美的计划。和他自己过去的十年背道而驰。面对阿芳善意的调侃，他另有说法：“不结婚就有自由了吗？”


那倒不一定。但至少对阿芳来说，决定不结这个婚，确实是往自由的方向前进了一大步。 在影片结尾处，阿芳终于可以不用理会未婚夫的电话短信轰炸，一个人出门旅行，一个人静静地吃面。在这一刻她是自由的。不结这个婚，阿芳的生活成本会上升，但也并不至于吃不上饭或流落街头。
也许再也找不到比太子爱德华条件更好的男人了，但是，和一切私人空间都被太子爱德华及其母后侵占比起来，独自一个人也不算太糟糕。

虽然会有代价，但是确实得到了更多自由。日子还很长，困难一直都在。但两个年轻人都清醒地作出了自己的选择，并准备为自己的选择承担结果。导演黄绮琳表示一开始剧本创作的初衷是：“我的计划本是让观众看完电影就离婚”，拍摄完后，她才觉得自己“失败”了。整部电影是温柔的善意的甚至是疗愈的。即使生活无奈选择有限，仍然可以努力为自己多争取到一点点自由空间；即使不完全清楚自己想要什么，想要的也不一定能得到，但至少可以拒绝掉自己确定不想要的东西。结不结婚本身，其实没关系。当你做出一个顺应内心的选择，并为这个选择负责的时候，你就得到了多一点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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