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周，我参加一个女性沙龙，沙龙主持人是位画家，有安妮宝贝小说里海藻般的长发和小麦色皮肤，她抛出的问题非常有趣。
　　“每个人都觉得我长成这样，又经济独立，应该谈过很多男朋友，但我今年30岁，还没有性经验，你们觉得我应该自卑吗？”
　　老读者知道，我喜欢与物相处，多过与人相识。本来对沙龙活动没有太大兴趣，但这个姑娘的话题，一下子让我支棱起来，真是太喜欢这种直率勇敢而又直击人心的探讨了。
　　我对她说，你的经历，是中国女性发展史的一部分，恰好印证了“中国性学教父”潘绥铭的研究。
　　说个明，“中国性学教父”的名头，不是我为博眼球取的。潘绥铭教授早在1985年，就在人民大学开设了《性社会学》课程，研究社会变迁、经济发展、男女平等，对于性的影响。
　　2000年开始，他带领团队，每隔4年，进行一次“中国人的性生活和性关系”总人口随机调查。“中国性学教父”的称号，是人们对于这位敢吃螃蟹的社会学学者的尊重。
　　在潘教授的调查里，一个有趣的发现是随着经济发展，中国的无性人群逐年增加。而在女性群体中，一个突出的现象是，文化程度越高的女性，无性的人越多。
　　这种现象的成因，潘教授认为有两个：
　　
　　读书多的女性往往有一定的社会地位，面对异性的时候顾虑多；
　　
　　知识使她的格调变高，能与之交流的有趣异性相应减少。
　　
　　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潘教授没明说，那就是传统两性关系始终是男性居高临下俯视女性。当女性变得越来越优秀，男性必须主动将对俯视的依赖，变成平视甚至仰视女性，才能有效地解决男女双方诉求的矛盾。
　　也就是说，男性的进步，决定了两性关系的和谐。目前看来，这步子有点小啊，加油，男同胞们！
　　沙龙结束后，我跟女画家约饭。女画家与女作家天生投契，她想跟我谈谈自己是怎么走到了今天。
　　首先，她很忙。初高中忙着考试，大学忙着画画，看世界。学习、旅行、音乐、电影、友谊、亲情，把她的时间塞得满满当当。
　　第二，同龄男生需要太多的时间陪伴，她无法胜任；比她年长的优秀男性，又早早进入了婚姻。
　　第三，她的兴趣过于广泛，用自己的话说是“花心”，很难把兴趣长久集中在某一位男性身上，甚至为他做出改变与牺牲。
　　她曾经在飞机上遇到过一位聊得来的男性，下了飞机，他邀请她呆在那个城市，她却已经订好了去非洲的机票。飞机5小时后起飞，连中转过夜的机会都没有。
　　“你知道，男人都很现实，你不为他们改变计划，他们就默认你不好追。”她笑着说。
　　第四，她有丰富的精神世界与情感寄托，不一定非向男性或者婚姻寻求感情的满足。
　　“精神世界丰富的女人，不需要婚姻，甚至不需要艳遇。”她说这是电影《将来的事》里的台词。
　　于佩儿的《将来的事》，我几年前看过，对这句台词印象不深，但剧情给我的印象很深——丈夫背叛、母亲去世，女性因为失去，而意外地找到了生命的自由。
　　不过与她谈话，我想到最多的不是电影《将来的事》，而是在我给杂志写专栏时期，认识的一位香港作家素黑。
　　她的人生定义，是“喜爱猫、尺八和孤独。爱黑、爱素、爱自然，爱树、爱山、爱大海，尊重生命，活着是为了呈现比爱情更大的爱。”
　　“活着是为了呈现比爱情更大的爱”，女画家把这句话存进手机备忘，我们碰杯，喝完了杯中的红酒。
　　“我身边也有女孩，选择为性而性。比如给自己设定一个deadline，28岁或者30岁生日的时候，找一个男生发生关系，充满仪式感地为自己创造性经验与性历史。”她讲起身边一些朋友的经历，说每个人都有选择的自由，她们觉得有性经历是很重要的事，就去经历好了。
　　“别人都觉得正确、应该的事情，如果对你来说并不重要，就不必非做不可，对吧？”
　　当然，我举双手同意，毕竟我有一本书，书名就叫《我不过无比正确的生活》。
　　我们从小会接纳一种信息，就是只要你读书好，将来什么都会有。现实不是这样的，现实中的每一分得到，都伴随着相应的失去。
　　读书好的女生，获得了更好的职场通行证，有了闯世界的资本，五光十色的大世界，在她的面前徐徐打开大门，这是许多旧时代女子向往的新世界。
　　她们纵身奔跑，冲进那些过去只有男性才有资格进入的领域，从此海阔天空，拥有了强大的生命力与战斗力。然而转过头来，至少一部分女性，会发现另一个古老而稳固世界的大门，正在悄然关闭。
　　在那个世界里，女性是男性的学校、保姆、港湾，需要把很多的时间与精力，花在男性这个物种上，包括组建家庭、繁衍后代。如果你没有这样的时间与精力，就得不到他们的信任与爱。男人恋爱、结婚，要找的不是战友，而是离开旧家庭后，“一个新的娘”。
　　女人可以强大，却不可万能。
　　不幸的是，当很多女性适应了新世界，客观上是没有办法重新走进旧关系的，即使勉强进去，往往磨得皮开肉绽、两败俱伤。
　　幸运的是，我们这代女性，正在打破一个魔咒，即什么年龄应该做什么事。恋爱、结婚、生育、性等等，曾经的必选项，被推迟甚至取消。
　　如果你说这样的人生存在遗憾，那请问什么样的人生没有遗憾。是为共度春宵，取消去非洲的航班不遗憾呢，还是为了一棵树放弃整片森林不遗憾？
　　央视曾经有过一档很牛的女性节目，叫《半边天》。2002年三八节刚过，《半边天》播出采访《我叫刘小样》。
　　刘小样是一个在外人看来衣食无忧的农村主妇，丈夫去外地打工赚钱，她在村里媳妇眼里，各方面生活和谐，然而，刘小样特别苦闷。
　　她对主持人张越说：“在我们农村的生活里，有了钱，买衣服是正常的，买书是不正常的，买房子置地是正常的，出去旅游是不正常的。如果你要想看书，你要想旅游，你想跟外面的人说话、交朋友，你想出门，别人就说你这个媳妇不安分。可是我就是想看看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样……我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
　　这档节目播出以后，不仅很多女性与刘小样产了共情，也有很多男士，反思自己的人生——你所谓的稳定与幸福，是不是只是一种麻木？
　　张越告诉刘小样，你的姥姥、你的妈妈可能没有这份苦闷，那时候饭还没得吃呢。
　　“所以在你的痛苦里其实也有咱们女性在时代里前进的脚步，你能听得见这个脚步声吗？”
　　刘小样说，我能听得见。说这句话的时候，张越与刘小样站在2002年的田间地头，雪花无声地落在她们的肩上。
　　如今19年过去，很多观众想知道刘小样过得怎么样，可惜生活不是电视剧，时代的脚步不是一夜之间走近的。
　　但“宁愿痛苦，也不要麻木”的确是一声春雷。
　　这声音，说“女性文化程度越高，无性越多”的性学教父潘教授听到了；30岁没有性生活的女画家听到了；我们每一个人，也听到了。
　　若选择不自由，则独立无意义。我们追求的独立，不是想压迫，也不是想打倒谁，而是冲破“女人应该如此”的枷锁，让世界尊重我们的选择。
　　选择同时蕴含巨大的痛苦与快乐的跌宕人生，还是选择看上去平稳、和谐，却日益麻木的普通生活，的确是个问题。
　　我知道很多人会说，我要兼得；我只要快乐，不要痛苦，只想得到，不想失去。说实话，这样的生活我也想要。但从能量守恒定律来说，它不科学；只有童话，是反物理学的。
　　
　　最后，要说明一下，我喜欢写现实话题，目的不是制造焦虑，而是解决焦虑。
　　虽然现实残酷，但只有直面现实、平衡利弊，才能获得真正的乐观与力量，这是我们的铜墙铁壁，是女孩肩膀上的太阳。
　　建造在童话之上的乐观，看上去很美，却烟花易冷、琉璃易碎。
　　女孩读了很多书，赚了一些钱，有了不少的见识，为深远的自由，而失去一些俗世的幸福，也算一笔公平的交易，不必顾影自怜。
　　人生漫长。过去的事交给岁月去处理，将来的事留给时间去证明。活在当下，享受每一天唾手可得的小美好，是对生命最好的敬重。
　　最/有/温/度/的/女/性/多/角/度/报/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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