筷且尽意，杯且从容 -6parkbbs.com

图2：糖醋小排、青菜油豆腐、紫菜排骨汤，青、红、黑，一荤一素一汤，当日晚饭和来日午餐３０分钟一气呵成 6park.com

图1：如果撤下那酸不溜湫的葡萄酒满上一盅七宝大曲。。。1958年，上海市商业二局在七莘路一号桥西侧的蒲汇塘两岸，建立了颇具规模的上海七宝酒厂，生产各类曲酒。主要产品有七宝大曲、上海特曲等，商标图案均选用了七宝的蒲汇塘桥。

图3：解放军出版社1987年出版《将帅名录》时，我已经在海外。我下了“死托”。同学回北京探亲，不负我望，给我“提溜”一套三本。两本是新华书店买的，第三册就是这模样，北京商业管理干部学院图书馆的。我问“是偷的？”同学笑了说，我们悠久文明中就没有偷书这一说。她解释新华书店就缺第三册，要等第二次印刷，等不及。她的邻居在这个学校进修，于是就“借”了这本简装本。而且按规矩赔了9元人民币。吃饭看精装的第一册第二册不如看简装的翻起来方便，于是第三册被我和饭菜酒“糟蹋”成了这个模样

【正文】

筷且尽意，杯且从容 6park.com
马客 6park.com
不会吃的人，大概没有。 6park.com
会做饭的，那恐怕是大大少有会吃的。

我们公司是走“社会主义道路”的样板，自办食堂，而且很好。四元加币可以吃到热汤、色拉、主菜和甜点，每周四还是海鲜日。新来的同事看我每天带饭，实在忍不住她的好奇：“就４块钱，还这么农民？”

　　我深入浅出地给她讲解中国心和中国胃的道理。中国心，不敢自说自话，但确实有个货真价实如假包换的中国胃。这不是吝啬不吝啬，小气不小气的概念。每次开会出差，注册报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侦察附近中国饭店的方位，没有的话，韩国烧烤、日本料理、以及马来西亚、泰国、印度尼西亚的伙食都能凑合。否则，整个消化系统都会与你过不去，直到你改正错误对得起这带有亚洲雄风的中国胃。

　　听到我说，我真的ＥＮＪＯＹ做饭，她满脸象是看到了外星人的表情。这很自然，有嘴的都会吃，是半边天的一般都会烧，要碰到好吃不懒做而又精于烧的大男人，这就是小概率事件了。

　　我的生辰八字决定了我是个好吃者。我出生于某月初九，我的祖母和外祖母彼此没见过几面，但对我好吃根源的发掘，结论却是惊人的一致，“这初九生的孩子，就是没见过食（十）的面”。我乘势将计就计破坛子破摔，这“初九”的生日成了我小时大吃特吃的上方宝剑护身符。

　　然而，我好吃的道路是曲折的。

　　小肚子好像圆了没多久，就发现小伙伴们开始不谦让了，父亲星期天带我到西海澡堂洗澡时，买的那份点心也越来越小，最后成了一块“求实太妃”糖。那时还不知道“面有菜色”的含义，但我那群小伙伴们对后院的街道蔬菜加工组倍感兴趣。一天，当装满卷心菜的黄鱼车经过前院去后院时，胆大的XD靠上去，一个掩护，作出推车状，另一个作了个背后传球的动作，一棵菜就到了接应者的书包里。我被安排在家烧水烫菜，当我们围着钢精锅，蘸着酱油，吹着软软的菜叶上腾腾而起的热气，嘿，忘不了那份激动。

　　到了我上高年级，国民经济恢复很快，我的好吃行为也趋于合法，但仍不乏历险创新之意。小伙伴们到新华电影院看影片“奇袭”后，决定步行回家，把我们四人省下的两毛钱车资集中起来，到石门二路转弯角的点心店吃春卷去。当我们站在卖筹码妇人面前，她犹豫了半天是否把一客两个的春卷卖给四个吃相难看的小赤佬。如果在市场经济的今天，她的犹柔寡断绝对是个错误，因为四个人在吃两个春卷时没半点犹豫，每人酱油、醋、辣糊、胡椒粉倒了个小半碗，其价值肯定超过了被调味的对象。服务员来收碗，看到我们呲牙咧嘴伸着舌头两眼泪汪汪地喘气，又好气又好笑，“小鬼，要吃出腰子病来格”。

　　好吃的常见症状之一是猴急。这可以是先天的，如同我一样，生辰八字有问题，没见过“食”的面。也可以是后天的，只要在７０年代体验三个星期军营或准军营生活，如还能在饭桌前看到窈窕淑女谦谦君子，那不是脑子有了毛病，就一定是肚子出了问题。

　　你想，在操场上正步走了（或在烈日下托步枪托了、或在工地挖土方挖了）一上午，饥肠“历历”前胸贴后背。唉，还不能开吃，还得在食堂门外先列队唱“开饭歌”。通常是由领唱的起音，“长征的路──万里长，一……二！”，大伙儿就得跟着节拍扯开嗓门，“长征的路万里长，长征的岁月永不忘……”。门内菜饭香气阵阵袭来，外边一个个提声提气强咽满嘴酸水，由不得你不愤愤然，“妈的，如果这吃饭的路也万里长，老子非反了不可”。

　　进了食堂之后，那不亚于真正的战斗。十只饿狼在没有凳子的饭桌旁端着饭碗站定，班长或班副一声“开吃”令下，十双筷子鸡啄米似的反复扑向桌子中间的那盆菜，一分钟，最多两分钟，桌上剩下的就是一只空洗脸盆（你完全可以借用“动物世界”中的镜头──非洲豺狗离开斑马后的那堆骨架）。从那时起，我练就了在两分钟解决战斗的硬功夫。但也有欠缺，怎么练也没法象有的伙伴们那样，能从一水桶蛋花汤里捞起用三个蛋打出的蛋丝；也有遗憾，就是饭菜通过“品味地区”时整一个超速的超速。

　　开始为了减慢这疾风电驰般的、可能有碍健康并绝对有碍观瞻的群体进食速度，伙房有意识地在菜中增加了辣椒的使用量，但除了增加了“两报一刊”从阅览室到化粪池的运转速度，毫无效果。不尽如此，到后来伙房还欲罢不能，闹了个无菜不辣的结局，如有人到伙房看看每天的下饭菜，准以为这群饿狼都是从云黔川鄂湘赣开拔过来的。

　　但在那种气氛下，不管是什么菜，罗卜、南瓜、茄子、猪血、肺头、大肠，那味道绝对香，你好像就没有不吃的东西。在今天，我对孩子们算得上ＮＩＣＥ，但听到诸如“真乖，把这口吃下去，这有营养，真是好孩子，吃了给你买个小汽车”之类的，气就不从一块来，爱吃不吃，是他自己的事，不吃拉倒，饿他一顿，看他还要不要哄。

　　回城了，上大学了，改革开放了，但好吃的路还是不平坦。

首先，学校食堂供应的就是猪狗食。开始还闹不明白，这伙食该比插队时好的多，动物性食品的出现频率简直是上了一个数量级，几乎顿顿有。同是从江西老区来的陈兄点出了问题的一半，“没有激情。这饭烧的没有激情，就象同没有激情的女人过日子，倒胃口的很”。为了这番描述，他在小组会上解释了半天才解脱了需要学生指导员来思想帮助以提高其道德水准的必要性。这问题的另一半我知道答案，这味觉器官也是贱骨头，被伺候的稍微好一点，就会说“嘴里淡的鸟似的”这样的话。

但在那时大家都不会认识到自己的问题，一致观点是──在好吃路上与大家过不去的就是那些“没有激情的”家伙。于是，厨窗内外买卖双方仇人似的，几句话对不上劲，一只碗就飞了进去或一瓢汤泼了出来。数年前，在美国开会碰到一哥们，觉得特脸熟，几经相互询问提醒和回忆，原来我们曾分别以“没有激情的”为敌军友军而彼此动过手练过招。

　　当然那时也可以出去吃吃小馆，但票夹超现实主义的“轻薄”，使你走出校门时不敢有任何浪漫主义的消费预算。

即使在周未回家，还是吃出了一肚子的别扭。我母亲的烹饪手艺不算差，招待儿女也绝对舍得花钱。但她在拨乱反正的新时期竟跟不少小青年一样，没能在辨证唯物主义的大道上保持晚节，重新投入了“主”的怀抱，用XB的话就是和“上帝签了约”。这签约的后果之一就是吃饭前大家都得合唱谢饭歌，使你不得不想起“长征的路万里长”，不得不有“出了虎穴又入狼窝”的联想。这还不算，还得祷告。

４９年就成为人民教师的母亲，在她的饭前祷告时充份运用了这一职业优势，音色悠扬顿挫轻声连着气声，气势如大河奔流，一气呵成不带打一个嗝愣，思绪如天网恢恢，事不分巨细人不分亲疏都能与圣经的某一节理论联系实际，无一疏漏。你想想，吃客看着佳肴久久不能下筷，还要保持喉节不动，保持一脸不食人间烟火般的虔诚。我没与上帝签约的原因很多，其中之一就是他老人家对我消化系统如此这般的间接折磨。

　　告别了“长征的路”，告别了“没有激情”，告别了“阿门”，到了海外，揭开了小家庭自主吃喝的历史新篇章。小家庭的行政领导权归另半边天，领导代表知识、代表卫生、代表劳动这都是无疑的。饭前洗手这是从小就应有的习惯；别吃辣，这是为你好；不放味精，这是为你好；多吃黑面包，多吃生菜，多吃豆类，少喝点二锅头，多喝点低度加度加州葡萄酒，速度不要太快（没人和你抢），这统统都是为你好。哦，对不起，少开油锅这是为了保持厨房的洁度达到文明水准。

　　领导做菜的特点是从容（或称之为认真），如同做她的分子生物学实验，拿块肉，得研究明白肌腱的走向后才仔细下刀，如果和领导同时到家，在开饭前，得培养耐心；特点之二是领导作饭的第一优先是花色而不是份量。下饭菜，小小四五碟，筷子稍稍地一个不谦虚，部份盘底就见了天日。

　　但在双职工家庭里，不劳动者能得食，而且饭后碗用不着洗，桌用不着擦，垃圾用不着倒，你还有什么可报怨的。而且这种充份体现烹调学、营养学、食品卫生学原则精神的膳食制度，尽管使你食不尽意，却可极其科学地使人对吃保持无穷的想象力──如果这菜再多一点，如果把这色淡寡油的清蒸鱼用油煎一煎加豆豉加海椒干烧，如果撤下那酸不溜湫的葡萄酒满上一盅七宝大曲（图1）二锅头，如果………，在此种心理下，你的胃口被“吊”得像歌中唱的那样“明天会更好”。

　　到了蒙特利尔后，领导机关和辎重部队没能跟着北上，诸多不便之中也有塞翁落马之利。其一就是，遵“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之古训，区域性阶段性的收回了烹调用膳自主权，走上了“自己动手，尽兴足食”的道路。

　　我做饭的原则是速度，再味美的菜肴，工时超过３０分钟就失去了家常用膳价值，因此我从来不用肉丝，豆芽菜从来不去根，三鲜烤夫中黄花菜用得很有限，油面筋（或油豆腐）塞肉很少会被认真考虑。除选料以外，运筹学的运用是保证速度的重要手段。

　　下班回家，烧上半锅水，放入一磅用肋条切出的小排骨。换便服。回厨房，撇去排骨汤上白沫。洗四颗上海小白菜，切段，再切半包油豆腐。大火热油，加入青菜油豆腐，翻炒，加盐，糖，味精，盖上锅盖，片刻，起锅。待排骨肉能被筷子洞穿，捞起滤干，热油，将小排骨煎至金黄，捞起。油锅里放入水化开的芡粉半碗（迅速盖上锅盖，片刻，防炸油），加老抽、镇江醋、糖、起芡和入小排骨，最后放葱花一小把，起锅。洗香菜２－３小颗，切成小段，与日本紫菜一张一起放入排骨汤，加生抽，加香油。青、红、黑，一荤一素一汤，当日晚饭和来日午餐３０分钟一气呵成（图2）。

　　然后就到了好吃的华彩篇章──享用阶段。

斟上一盅二锅头，打开书。这种“下饭书”得选那种耐看的不动感情不伤脾胃的，如“清史”、“围棋手筋详解”、“中国人民解放军将帅名录”之类的（图3）。

你在品味美酒佳肴的同时，细细品味这历史沧桑棋局纵横：

　　……噢，这４０集“宰相刘罗锅”纯属瞎编，倒是刘镛他老子刘统勋是个有德政的人物，乾隆这皇帝老儿还真的扶棺而泣过，“（统勋）神敏刚劲，终身不失其正，乃不愧真宰相，朕失一股弘”； 6park.com

　　……这１９５５年的少将祖农．太也夫真他妈的帅得气人，怎么其它资料暂缺连生辰八字都没有？对，想起来了，这个当年的新疆军区副参谋长，６２年伊犁事件时去了苏联；

　　……嘿，早知道这个手筋能这样解，说什么也不能中盘就输给了BF这家伙； 6park.com

　　………。 6park.com

　　能吃到这种意境，我很满足，觉得不亏以往道路之曲折。而且特乐意与朋友们切磋技艺交流心得。因此在网络上看到“李军长”征招烹调咸鱼的“急电”，欣然给予“援手”，救其急、解其馋，这并不“看在党国的份上”，而看在带着“初九”的生辰八字和糖醋排骨二锅头的面上。 6park.com

1997.7.6 6park.com

6park.com

贴主:markmarkmark于2021_08_06 13:12:15编辑 6park.com

贴主:markmarkmark于2021_08_06 13:13:35编辑 6park.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