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是母亲特地为奶奶建的。

母亲一直恨着奶奶，因为父亲。父亲是奶奶的长子，却没有榜样的风范，所以父亲娶了母亲之后就被奶奶赶出了家门，临走只给了母亲两个破碗、两双筷子。父亲跟母亲的洞房安置在大队部废弃的一间牛棚。母亲在牛棚里生下了哥哥。我比哥哥幸运，母亲生我的时候我家已经有了两层的房子。

后来叔叔们长大了，娶了媳妇分了房子，奶奶却没地方住了。父亲很暴躁，母亲却很固执。母亲说，咱家屋边不是还有空地吗，给奶奶做房子。母亲说这话的时候，我们全家很开心。

父亲不知道从哪里廉价运回了很多残缺的砖瓦，没有请师傅，一家四口你一砖我一瓦装模做样地建起了房子。新建的房子原本不老，是活活被我们整老的。房子造得很不平整，看上去象一个闪了腰的风烛老人，没有粉饰，骨露的砖头之间的线条就象变黑的血液脉络。所以，奶奶说新房子象老屋。

我不喜欢老屋，因为老屋很矮，走进老屋就象小时候在老家那条小河里潜水，总觉得有一口气没法通透。我不喜欢老屋还有一个原因，因为老屋后面没有我亲手种苦楝树，没有苦楝树遮挡阳光，夏天就没有一种舒心的凉快，我就没法写那些开心或者辛酸的故事。

我是在奶奶如刀的目光下走进城里工作的。所以，我特别不喜欢老屋的黄昏。每个黄昏奶奶蹲在老屋门口，就象等待一只失落的流浪狗回来，尽管她手里拿着舍不得吃的零食。


我也不喜欢老屋的雨天。因为每个雨天母亲总走出老屋，然后打着一把旧雨伞站在路边。想着母亲那样可怜的身影，我只能打消住在城里的念头，再大的雨，我也得回家看看母亲渐渐衰老的身姿。
但是我喜欢在老屋里一家人围着吃饭。吃饭之前想军队报数一样点下数，然后抢着自己喜欢的菜肴，再说一些奶奶和母亲听不懂的故事，觉得自己在这个家庭拥有很重要的位置。
老屋还没有完全老去，奶奶却先老了。奶奶断气的瞬间我就守侯在她的床前。奶奶只跟我说了一句，说枕下有东西。奶奶死得很安详。奶奶死后，我从她的枕下摸出了三枚银圆。
奶奶下葬的时候我没有哭。我就是想不通：即使老屋是为奶奶造的，奶奶干吗不留下来跟老屋一起？还有，她为什么要给我留下三枚银圆？
母亲后来告诉我，奶奶留下来的三枚银圆是假的。奶奶肯定是让人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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