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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母的心[转载]
送交者: 我有仙心一颗[☆★三清馆道士★☆] 于 2015-07-27 15:24 已读 660 次 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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祖 母 的 心△胡军辉

1911年闹辛亥革命,关中地区动荡不安,各种社会矛盾四起。西安东郊豁口村村民与外乡人结怨,导致民间暴力冲突(当地人说是回汉民族冲突,但无史料记载),对方一帮人马手持刀斧棍棒,气势汹汹从东边开过来,扬言要杀光全村人。未等来人进村,村民们便携儿带女往西边方向仓惶逃跑。

一孙姓人家儿媳妇刚生下一女婴,公婆见她抱着孩子跑不快,跑到一口枯井旁时,公公说:“顾大人要紧,把娃扔了。”婆婆顺势从媳妇怀里夺过孩子,媳妇当即晕倒。就在公公要把孩子往枯井里扔的时候,襁褓里的女婴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声,像是在强烈抗议大人们的冷酷无情。公公举起的手顿时缓缓放下,婆婆明白了他的心思说:“这娃哭声这么大,兴许有出息,那就抱走吧。”媳妇一听不扔孩子了,立马起身抱过孩子,拼命地往西边跑。荒乱时期度日如年,恐惧加上营养不良,媳妇体弱染病,没有奶水,不久就病逝了。女婴无奈送给了西逃途中经过的一户人家。

那户人家仅有一个儿子,视女婴如同己出,十分疼爱。女婴长到七八岁,按习俗要缠足。养母白天用布条把她的双足裹得严严实实,到了晚上,她嫌疼,养母就给她取掉裹脚布。养父知道了大骂:“不缠脚以后咋给人(出嫁)?”养母并不理会,到了晚上,还是给她解开裹脚布。女孩长到十多岁的时候,养父母相继去世,家里实在待不成了,把她送给了香湖湾西村一户比较殷实的人家做了童养媳。女孩这时候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头发乌黑,皮肤白净,高鼻梁、大眼睛,聪明伶俐,加上双足并未受裹足之苦,走路、干活十分轻快麻利,深受婆家人喜爱。几年后,正式成了胡家的儿媳妇。娘家本姓孙,结发后随了婆家的姓,叫胡孙氏。她,就是我的祖母。

曾祖父清朝时期,在当地是个有头有脸的人,勤俭持家,我家宅院里外都用砖石铺成,正对院门的照壁雕龙画凤,比起村里其他人家的土墙土地阔气多了。我爷在西安东关开花生油坊,为人诚信,童叟无欺,生意十分兴隆,家里日子称得上小康。能嫁到我家,我奶自然满意,一心一意地为这个家操劳。生下我爸好多年,我奶没有再生孩子,抱养了一个女婴,就是我的大姑。也许有同样的经历,我奶对我大姑格外疼爱,关怀备至,胜于亲生。以后又生下二叔,二姑,三姑(我们一直把三姑叫四姑),人丁兴旺,其乐融融。这样惬意的日子一直持续到解放后。


1954年,我爷病逝,犹如晴天霹雳,对我奶和我家都是一个沉重打击。三叔还未出生,我爸24岁,二叔比我爸小一轮,12岁,二姑、三姑和我大姐都是年幼的孩子。以后日子怎么过,悲痛加忧虑,使往日开朗健谈的我奶变得沉默不语,终日以泪洗面。孝顺的我爸明白我奶的心事,他把和我妈积攒的“私房钱”拿出来交给我奶说:“妈,以后我挣的钱都交给你管。”有了我爸这句话,我奶那颗忧虑的心慢慢释怀了,脸上渐渐地有了笑容。胎儿期间的三叔未能吸取充足的营养,生下来瘦小而羸弱,长相也没有两个兄长那么英俊挺拔。但我奶十分疼爱这个“遗腹子”,百般呵护,无以复加。三叔身上寄托着我奶对我爷无尽的怀念。

从此,我爸我妈就把能让我奶高兴当作头等大事来做。能让我奶高兴的事,莫过于照顾好年幼的弟妹们。我爸当年在灞桥镇政府当干部,有些工资,逢年过节,买吃、穿、用的东西人人有份。平日里,年幼的叔叔、姑姑们,穿着整洁,丝毫不比别的孩子差。三叔出生不久,我妈生下第二个女儿,不幸夭折,三叔就吃我妈的奶水。后来,我爸从镇政府回到村里,大姑在西安大同医院当了护士,二叔参军去了青海,二姐(应该是三姐)、我和我弟相继出生。

在我出生之前,三叔绝对是全家的中心,什么好吃好喝的都先给他,等我这个长房长孙出生后,便打破了原有的格局。有了我弟,我就和我奶睡。晚上我奶身边,一边是长我5岁的三叔,一边是我。一天晚上大半夜,我奶叫醒我,把家里仅有的一个核桃砸开,往我嘴里塞,看着呼呼酣睡的三叔,我明白她是怕三叔知道了也要吃,可是仅有一个核桃,就悄悄给我吃了。

我奶没有上过一天学,她常听广播,懂得国家大事。几个儿女在外边工作,使她的眼界远远宽于普通农村人。她懂得尊重他人就是尊重自己,善待儿女的同事、朋友,就是爱护自己的儿女。每当二叔、二姑的同事、朋友到我家来,家里必然像过节一样喜气洋洋。我妈忙前忙后做吃的,我奶便坐在中心位置,与来客嘘寒问暖,使他们有宾至如归的感觉。来宾们无不夸赞我奶见多识广,和蔼可亲。严于律己,宽以待人是她做人的一个原则。无论我叔还是我姑夫妻闹矛盾,只要她在场,一定只批评我叔和我姑,令婶子、姑父们十分佩服。文革时期,我爸因为躺在生产队的棉花堆上抽烟,不慎点燃了棉花,不仅赔了300元钱,还被打成“四不清”干部,隔三差五与地主富农等“牛鬼蛇神”一起接受批斗。我们姊妹因此在村里抬不起头来。但我奶并没有屈从于舆论的压力,坚信自己的儿子不是蓄意损坏集体财产。她质问村里的党支部书记赵安庆:“钱都赔了,还没完没了地批斗,要到啥时候?”我奶是军属,赵安庆不敢说硬话,只能支支吾吾。平日里见到我奶,能躲避就躲避,实在避不过了就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一样,叫我奶一声“大妈”,算是打招呼。

上个世纪70代,三叔也到青海参了军,二婶、二姑先后随军到二叔、二姑父部队所在的青海、新疆工作。我奶与他们的联系主要靠书信,写信的任务就落在了我这个三年级小学生身上了。每当写信时,她都要仔细地想一番,嘱咐我一定要挑好的方面写,不能让我姑、我叔他们牵挂。我叔、我姑他们,源源不断地把青海、新疆的特产给我奶寄回来。诸如虫草、雪莲、鹿茸、蕨麻、沙枣、蜂皇浆等现在看来珍稀的东西,当年在我家时常可见。收到这些东西,我奶既高兴又忧虑。高兴的是儿女牵挂着她;忧虑的是,儿女在外不容易,要花多少钱呀。等我叔、我姑他们回家说,那些东西大多都是自己采的,不花钱时,她才放心了。

有一年,二叔发来电报说,他要乘坐火车从青海往郑州方向去,预计早上7点左右会经过灞桥,要我奶和家里人到那里看他。当天早上,我们一家早早起床。我奶穿上新衣服新鞋,把头发梳得光光的,不到六点半,就带着我们来到灞桥镇铁道桥旁等候。7点过后不久,远方传来隆隆的火车声,我奶兴奋地说:“来了来了。”全家人的目光集中到火车奔驰而来的方向。我奶站在最前面,举起手使劲挥动着,我们也跟着举起手挥动。远远地就看见二叔从车窗探出头,挥动着手呼喊,但听不清喊些什么。列车从桥口飞驰而过,二叔双眼红红的,扔下一包东西,就离我们越去越远。我捡起那个包,是一包蕨麻。我奶捧起蕨麻包说:“见到俺儿了,过年也就回来了。”

不在身边的,整天想着,在身边的就冷落了。收到我姑我叔他们的礼物,我奶总会给邻居们说道,我爸给她买了什么东西,却很少给人说。看着我奶整天惦记着在外工作的我叔我姑他们,我爸我妈心里是有些酸酸的,感觉自己不是亲生的一样,但囿于长子长媳的身份,他们从来也不曾表露出来。

年龄相仿的堂妹薇薇和表妹娜娜,从一两岁起就由我奶带着。这俩小女孩在我奶眼里就是小公主,抱在怀里拍捂着了,跑在地上怕绊着了。洗脸必擦雪花膏,穿衣一定整齐干净。俩孩子大小便后,我奶都会用温水给她们擦洗。一日,娜娜把一枚硬币吞到肚子里了,我奶吩咐我到韭菜地里挖了几个韭菜根,洗干净煮熟,让娜娜吃下去。到了下午,娜娜果然就把那枚硬币随着韭菜根排出来了。虽然长在农村,她们皮肤白净,满脸香气。下乡知青见了都说,这俩娃不像农村孩子。我奶自豪地给他们说:“她妈她爸都在外边工作呢。”家里专门养了一只奶羊,供两个小妹喝奶。有一天,奶羊尾巴下面流出好多血,连奶包都染红了。我连忙给我奶说羊身上烂了。我奶并不惊呀,一边不慌不忙地拿出一块干净的布裹到奶羊的尾巴下,一边自言自语地说:“可怜的。”后来我才知道,动物也有例假呢。

上个世纪80年代,二叔、二姑他们先后回到西安工作,我奶便开始在这家住一段时间,在那家住一段时间。在二姑家住的时候,她会念叨远在宝鸡的三叔一家;在二叔家住的时候,又会念叨我爸地里的庄稼。我到二叔家看她时,二叔说她正闹着要回香湖湾老家去,让她吃啥她都说没胃口。我顺手接过二婶递给我的一个橘子给她剥开吃,她连连说甜得很。二叔无奈地笑了:“都是一模一样的橘子,怎么我们给你吃你就说酸,你孙子给你吃你就说甜?”我奶笑而不语。

1991年,儿子出生,意味着我奶将享受传统意义上四世同堂的乐趣了,她高兴得像孩子一样。那年春节,我带着妻子和孩子回家。她抱过孩子,紧贴着孩子的脸,笑眯眯地说:“这可是心尖尖。”除夕晚上,我们一家和我奶挤在火炕上睡。临睡前,我奶从柜子里取出四个小褥子,那是她一针一线为我儿子做的尿垫子。尿垫子是用白色纯棉老布,里边装着羊毛做成的,针脚细密而平展。她说这样吸水,不淹孩子屁股。儿子月子里都是我们端着他往尿盆里尿的,没有在床上尿过。那天晚上,妻子把尿垫子垫在孩子身下,她知道这已经不是尿垫子了,这是曾祖母对曾孙子的爱。

1994年,我奶84岁了。俗话说:“七十三,八十四,阎王爷叫你商量事。”知道自己来日不多了,住在二叔家的我奶执意要二叔把她送回老家去。回来后不久,就卧床不起,一躺就是一个多月,二姑、四姑终日守在床前。我没有经历过生离死别,死亡对我来说很陌生、很遥远。以前我奶也病过,都恢复过来了。可是这一次,她老人家躺在床上,不省人事,喉咙里积满浓痰,呼噜呼噜地喘着气,俩姑轮换着给她清理口腔里的浓痰。看着她一天不如一天的情形,我预感到不详,几乎天天下午往回跑。一日,我奶从昏迷中睁开眼睛,我俩姑连忙叫来我俩叔和我爸。望着满堂儿女,我奶艰难地从枕头底下取出一包钱,那是儿女孙子们给她的零花钱。三叔靠在最前面,众人都想着她一定会把钱给三叔,因为她最操心三叔。但她绕开三叔,断断续续地说:“你胡花呢。”眼睛直直地望着后边的我爸,颤抖着把钱交给我爸,用十分微弱的声音说:“你可怜。”这是她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对他的长子说的。我爸六十多岁了,禁不住泪如雨下,在另一间屋子里的我妈听到后,也禁不住失声痛哭。他们这时候才意识到,老母亲也牵挂着他们。

人常说,有母亲在,儿女们还是一个家;没有了母亲,儿女们就各自为家了。我奶走了,没有万贯家产可供儿孙继承,没有盖世英名可供儿孙享用,但她自尊、自信、自立、自强、宽厚、仁慈、博爱、乐观的品质便是我们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精神财富。留下了这些财富,她也就永远地留在这个世界上了。我们继承她的品质和精神,就还是一家人。这种精神,时间磨灭不了,他人掠夺不了,生生不息,万代长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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