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流冰冷地搜刮着小镇的每一个角落，小屋前面的两棵银杏树一天天消瘦下来，轻盈的金叶子随心所欲地铺满了原本就不大的庭院。陈老爷子安详地坐在门口，双手捧着一只用了几十年的陶瓷茶杯。“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也许是年纪真的大了，看着眼前的光景，一向超脱旷达的陈老爷子不禁感伤起来。




    陈老爷子以前在城里工作，退休后才回到小镇。每天喝喝茶，种种花，打打小牌，再读读书，日子倒也过得安逸。小镇上的人历来敬重读书人，陈老爷子是读书人出生，在城里面工作过，有身份，而年又长，出门转一圈，向他行礼打招呼的人还真不少。“陈老爷子好！”“好！”“陈老先生好！”“好！”别人向陈老爷子打招呼，陈老爷子通常只回一个“好”字，然后继续慢悠悠地散着步，欣赏着小镇上的风光。镇上的人羡慕陈老爷子的生活，你看，陈老爷子在小镇上多么受人尊重！你看，陈老爷子什么事都不用干，每个月还有三千多块的退休金！……但是很少有人知道，陈老爷子的内心一直是苦的。




    小镇是陈老爷子的故乡，落叶归根，按说陈老爷子退休后回到小镇上生活是再完美不过的事。然而陈老爷子的心头始终有一个永远解不开的结。退休二十年来，陈老爷子始终独居。陈老爷子没有老婆吗？不，他的老婆就住在小镇上，而且相隔不远。陈老爷子没有子女吗？不，他的子女也住在小镇上，房子就在陈老爷子小屋的后面。这就奇怪了，既然老婆还在，子女还在，陈老爷子为什么还要独居呢？这得说到多年前的一段往事了。




    陈老爷子年轻的时候英俊潇洒，风度翩翩，在小镇上是数一数二的人物，迷恋陈老爷子的姑娘很多，上门说媒的人都快踏破了门槛。有一天陈大老爷子把陈老爷子叫到屋里，老人家郑重地说道：“乔木，你也老大不小了，我和你娘决定了给你讨个老婆。隔壁村的老刘家成分好，他家女儿春梅你也认识的，我和你娘已经答应媒人了。”“我才二十二岁！”陈老爷子回道。“小畜生，我在你这么大的时候你娘都怀上你妹妹了？”“爸，我……我已经……”话还没说完，陈大老爷子吼道：“孽障，反了你！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事就这么定了！”陈大老爷子摔碎了桌子上的一只茶碗，怒气冲冲地走了出去，剩下陈老爷子木然地立在屋子里。




    婚礼当天好不热闹，临近几个村的人能来的都来了，鞭炮“劈里啪啦”足足响了一个上午。婚礼仪式很顺利，陈大老爷子夫妻俩笑得合不拢嘴，众人欢喜地看着陈老爷子牵着红绸把新娘拉进了洞房。婚后的第二天，陈老爷子就起身离开了小镇。外人并不知道，陈老爷子在婚前两天逃了，家里的人四处寻找，最后还是几个族叔在车站把陈老爷子捆了回来。陈老爷子的娘哭成了个泪人，她威胁儿子，如果再逃自己就喝老鼠药，陈老爷子拗不过老娘，只有妥协。




    其实陈老爷子大学时处了一个名叫小兰的对象，两个人早已私定终身，可是家里人嫌女方成分不好，死活就是不答应。婚后陈老爷子万念俱灰，离开小镇后，陈老爷子便去了城里工作。陈老爷子有文化，有能力，再加上帅气的外表，没几年便升为了市政厅里面最年轻的科长，然而，就在陈老爷子飞黄腾达的时候，一位女人出现了。




    在一次酒会上，陈老爷子遇见了一位长得极像小兰的女人，不仅长得像，就连谈吐举止都极其相似，陈老爷子悲从中来，当晚喝得酩酊大醉。第二天，陈老爷子就对“小兰”展开了激烈的追求。“功夫不负有心人”，仅仅半个月，陈老爷子就和“小兰”确定了关系。那段时间陈老爷子春风满面，工作比以往更加卖力，有可靠消息说陈老爷子又要升迁了。这大概是陈老爷子一生最快乐，最得意的时光了。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不知是谁把这件事情捅到了小镇上，没多久，陈老爷子的老婆带着两个儿子闹到了市政府。结局，陈老爷子已经料到，他的仕途因为“作风问题”在顺风顺水的时候画上了句号，陈老爷子没有想到的是，“小兰”在这个时候离开了。陈老爷子的生活进入了低谷。也许是出于对家人的深深愧疚，也许是出于对家人的无法原谅，自那之后，陈老爷子一共只回了小镇四次，前两次是父母的丧事，后两次是儿子们的婚事。




    一个小男孩在陈老爷子的院子外面偷偷探出头来，大概是进来想捡地上的金叶子却又不敢。陈老爷子搁下手上的茶杯，步履蹒跚地走过去。 “来，进来。”陈老爷子拉住了小孩子的手，一股奇异的温暖从交织的手心流进了陈老爷子的心里。小男孩现在都还不知道，牵他手的是自己的太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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