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泗洪话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满意。”徽州话是：“丈母娘看女婿，炖只老母鸡。”我第一次走老丈人，丈母娘就亲自杀了家里的一只老母鸡。
那天，我穿着很寒酸。一套不足百元仿制军衣，那时挺流行的中间带两条红杠的黄军裤。脚穿一双相亲时买的一百二十元的白色耐克鞋。当时工资只有四百多元，母亲又常年生病，两个弟弟还在上学，爱情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对象是纺织厂的临时工，后来成为我的老婆，至今没离，我想其中与丈母娘有莫大的关系。每当我忍受不了妻子的唠叨，准备撕毁协议时，就会想到丈母娘亲手炖的老母鸡。

那是丈母娘家唯一的一只老母鸡，也是丈母娘含辛茹苦喂养了三年，唯一健在下蛋又多的老母鸡。
丑媳妇怕见公婆，丑女婿反而无所谓。长得不好不是我的错，成与不成是天意。虽然当时的妻子身材高挑，看起来比我还高，人很漂亮。我依然没有动心，只是为了完成任务，一件人生中必须经历的婚姻，如此而已。
刚到丈母娘家就闹了一个笑话。我不抽烟，看到老丈人时，拿出刚买的当时最畅销的五元一包的茶花烟，左看右看找不到“头”，急忙拆不开。一圈人都在望着我，我脸红了。情急之下，把上面的塑料纸和锡纸整个蹂躏一番，硬拽硬撕裂开，好不容易取出烟，递给了老丈人。可是，打火机又不争气，连着三次没有打着。我的汗顿时冒了出来，那天是阴历二月，乍暖犹寒的时候。我再次使劲一按，恨不能把打火机按爆了，打火机终于打火了。我激动得眼泪差点流出来，颤抖着双手把火送过去，一个不小心，火灭了。

我脑袋“嗡”地一声爆炸了，冥冥中只有一个念头，非把火点着不可。我再次猛按打火机，终于点着了，当我急切地把火机凑近老丈人一直衔在嘴里的香烟时，由于情急用力过猛，打火机冒火太大，而我又把火机送的过近，竟然烧到了老丈人的嘴唇，差点把他的胡子点着了。
囧！无地自容……我只感到天旋地转，世界一片混沌。
浑浑噩噩中，忽然听到丈母娘的责备声：“都不会抽烟，还傻站着干啥，小张，快进屋，外面风大。”
我像个木偶被妻子推进屋，好久才缓过劲.
坐在沙发上，如坐针毡。我不善言辞，显得木讷。熬到吃中饭，上了一桌子菜。我酒量很小，又是初来乍到，只能说自己不会喝酒，也没人强求。最后一道菜，我记得很清楚，老母鸡炖汤，丈母娘亲自端来，单独摆放在我面前。鸡汤很香，上面飘着一层黄亮亮的油花，鸡肉也煮的很烂。孩子二舅亲自夹了一大块，放进我的碗里。我一口也没有吃，小时候家里穷，母亲有时候捡来人家丢弃的死鸡，也就是瘟鸡。只是简单地开膛剖肚，取出内脏，烧出来的鸡皮不是黑得发紫，就是黄得毛孔粗大，吃在嘴里，唧唧歪歪，特别腻味人。几次吃过之后，我一看到鸡肉就反胃，看到鸡皮就起疙瘩。
面对丈母娘的盛情，我尴尬极了，好不容易搪塞过去。吃过饭，我发现丈母娘的左手抱着一小块纱布。后来才听说杀老母鸡时，不小心把手弄破了。那时候，没有创可贴，都是土办法，撒点土灰，还止不住，就用纱布裹。
丈母娘在当地是出了名的心灵手巧，做事干脆麻利。特别是她的剪纸，剪鱼水里能游泳。左邻右舍，一个村子，甚至十里八村的人，慕名而来。只要找到她，有求必应，无所不能。老虎、公鸡、画草、虫鱼……喜事用的“囍”，做寿用的“福禄寿”，做鞋帮，纳鞋底，绣鞋垫，上面剪绣的图案精美无比，引得众人无不啧啧赞叹。

丈母娘有八个儿女，家庭生活十分穷困。好在住在洪泽湖边，靠水吃水。老丈人经常下湖捕鱼，丈母娘在家编席子。她身材高大，即使面对男劳力也毫不逊色，一个人拖着平板车，从几里外的洪泽湖芦苇荡运回砍倒的芦苇，削掉苇叶，用薄如蝉翼的刀片把苇杆切成一个个细长的篾子。一根篾子一米多长，宽不过几公分，又细又薄，一面青黄，一面银白，如同一只轻盈地蝴蝶，在院子里飞来飞去，蹁跹飞鸿，从旭日东升到明月皎皎。整个村庄家家都在打席子，却没有一家比得过丈母娘。她编的席子黄白相间、疏密错落、整齐美观，无可挑剔。
洗衣做饭带孩子，是女人的天性；割草喂猪种庄稼，是农民的专业。剪纸做鞋打席子，是丈母娘的专长。自从我娶了她的小女儿，就穿上了她亲手纳得绣着各种精美图案的鞋垫儿。每次出门，感觉垫在脚底的不是鞋垫，是心情，是脚踏祥云飘飘欲仙的神奇感觉。
每年中秋和春节，丈母娘必然会让妻子带回一两只草公鸡，说是给我补补身子，教书人靠脑力吃饭，费脑子。
2003年，我的母亲因病去世，我也大病一场。丈母娘从百里之外的老家赶到县城医院，送来了一锅热气腾腾的老母鸡汤。一进病房，就找碗盛了满满一大碗，端到我的病床前，慈祥地说：“小张，农村没有什么好吃的，鸡汤大补，一定要把它喝了。”


我望着丈母娘直发愣，一股暖流传遍了全身，眼角酸酸的、涩涩的。
“还不快喝！”妻子瞪着我，大声催促。
老母鸡汤真香！那是我这辈子喝过的最好喝的汤！
事后，不爱说话的老丈人偷偷告诉我，丈母娘天麻麻亮就起床，从鸡窝里抓出老母鸡，整整炖了三个多小时，装进罐子里，又用厚棉袄紧紧地裹了三圈，搭坐头天晚上联系好的一辆私营面包车，颠簸了一个多小时。一路上，生怕鸡汤凉了不好喝，丈母娘一直把罐子抱在怀里。
我的母亲因病早逝，但是上天眷顾我，又赐予我一位母亲。知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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