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 逐梦婚庆公司


我叫霸天，今年 29 岁，2013 年到 2015 年期间，我是一名婚礼策划师。


入职的那天印象很深刻，到现在为止，我都觉得那是我上班以来最魔幻的一家公司。大家熟悉的理发店门口的早操舞，就是我上班第一天见到的场景。


还是在一个很高档的写字楼里，所有人分成不同队伍，筑梦队、卓越队等等，然后大家一起用很夸张的形式大吼：追逐梦想，永不止步！


妈呀，当时给我吓到了。我跟一起来的同事聊天说：完了完了，这个公司怎么这样，搞得跟传销似的，要不我们还是换家公司吧。


幸好后来公司展示了一些婚礼视频给我们这些新人观看，包括迎亲、整个仪式等环节，特别美，有的婚礼甚至价值百万，视觉上非常震撼。我当时犹豫了一下，既然已经来了，要是一场婚礼都没去过，也太遗憾了。


所以当时我就想，去看看上百万的婚礼到底是什么样子。




2 . 浪漫樱花树


其实婚庆公司的招聘门槛是非常低的，因为前期很快会筛掉一批人。比如当时我在南京，首先我就要背熟南京每一家酒店的名字、层高、风格等，每家酒店又有非常多宴会厅，我需要熟记不同宴会厅的名字、规格、容纳人数、能摆多少桌等这样细节的信息。


当时有一场婚礼，新人是一对性格开朗的小年轻，他们想办一场「简单爱」主题风格的婚礼，外人可以理解成粉色系、青春活力的婚礼风格，其实是很常规的操作。


双方都带了各自的父母来洽谈，一开始气氛蛮融洽的，后来新娘想在迎宾的位置摆一棵粉色的樱花树，她可以站在树下迎宾，这样拍出来的照片景美人美。


但新郎方觉得这棵树太贵，没有必要。新娘这边不乐意了，我宝贝女儿一生一次想要的东西你们都不能满足，那我们自己满足我们女儿好了。


新郎爸妈觉得你这不是看不起人么，两边家长就推搡起来。事情变坏是从其中一方爸爸拍了一下桌子开始，那一下把我们桌子的玻璃面板都拍裂了。「这婚你们还要不要结了？」两边家长各自帮着自己小孩，在我们公司就打起来了。


新娘当场摔门而去，她爸妈也跟着走了。婚礼流程、报价什么的都没谈完，我当时就傻在原地了。


新郎下楼之后还折返跟我说不好意思，回头再给我打电话。但我后来再没见到他们。





3 . 婚宴上的 A 片


我作为婚礼策划师，务必要保证婚礼的每一个细节都完美，统筹视频、音乐、灯光、站位等各个环节没有一丝错误，一般一场婚礼开始前，都需要彩排两到三遍。


但一场婚礼考虑得再周全，还是难免不发生一些意外。


像有的婚礼，我们会做一个快剪，早上的迎亲花絮，可以在晚上的宴会上播放，但我们没法提供那么多电脑，所以一般是用新人自己的电脑，把我们剪好的视频、照片拷贝进去，现场播放。


其中有对新人，新郎的电脑是自动播放的，早上的迎亲视频播放完后，自动跳到了下一个视频——新郎前一天没看完的 AV 黄片。


正是「精彩环节」，声音和画面一起出现在现场大屏幕上，你能想象喘息声充满整个宴会厅吗？全场的宾客都看到了，而且就在新郎出场前。


哇塞，简直崩溃了，司仪都惊呆了，不知道怎么救场，我们只能赶紧去把视频关掉。


第一个反应过来的是新人的父母，直接冲到调控台，要打我们控制大屏的同事，但这台电脑确实是新郎的，才勉强把父亲拉住。


新娘狂哭，新郎不停抱歉，说昨天忘记删了。


但再怎么救也救不回来了，虽然婚礼的仪式还是顺利进行下去了，但新娘认定这场婚礼毁了。


说婚庆行业暴利的其实也是事实，它的利润空间非常高，很多东西都是可以重复利用的，利润理想的话可以达到百分之五六十。


但像我们这种执行婚礼的，其实薪资并不高。比如这场婚礼是没有结尾款的，我们其实很惨，不管是不是我们的责任，遇上事情，就没办法收到尾款。




4 . 荒诞的婚俗——扒灰


策划那么多婚礼，我最不能理解的其实是苏北地区的一种婚俗——扒灰。直到我亲眼见到，仍然觉得很荒诞。


当时那场婚礼主题叫「爱上云端」，其中有个环节就是——扒灰。新郎的父母被请上台，其中这位公公被套上了猪八戒的道具服，肚子上写着：我要扒灰。


媳妇被要求在台上作出一系列不堪的动作，简直匪夷所思。


当时新娘的脸色已经非常不好了，但还是被迫配合了完成一套固定动作。比如给公公戴眼镜，你们知道是什么样的眼镜吗？这个眼镜一边被红纸遮起来了，并且美其名曰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台下的人都在哄笑，新郎全程站在台上，非常尴尬。公公还被要求拉着媳妇，一边敲锣绕场一周，一边嘴里大喊：我要扒灰。经过我身边的时候，我真的觉得很不懂。





做婚礼策划师这几年，婚礼陋俗后来我也没少见。有的时候闹到新人都不想结婚了。


有一场婚礼就是接亲把新郎整得很惨，新郎白天发了很大的火，心情极度不好，到了晚宴整个人都不在状态。


有些婚礼的宾客非常可怕，他们会在婚礼快要结束的时候开始扫货，不管桌上还有没有人在吃，拿上袋子就开始装，饮料、酒水、剩菜等等。


不管新人的文化层次怎样，来的宾客都是参差不齐的。




5 . 透明的心


印象深的也有温馨感人的婚礼。


有一次一场户外婚礼，五到六万左右，价格非常便宜，新娘是河南人，新郎是香港人，婚礼讲述了两个人在一起的过程。


最打动人的就是这个新郎的爸爸，他其实年纪蛮大了，头发花白，还有一点点躬背。但这个爸爸出席婚礼非常认真，穿着西装西裤，皮鞋擦得锃亮，上衣口袋里还别着一块露出一个角的丝巾，整个人感觉非常温和、妥帖。


爸爸上来讲了一段话，他说：


其实我们每个人的心就像一块玻璃，它很脆也很透明，无论你多大年纪，也不会因此改变。我们从小到步入婚姻，再到老去，最珍贵的就是这颗透明的心。你们两个人在一起，要彼此珍惜，要懂得呵护这颗透明的东西。


然后新郎爸爸拉住了新郎妈妈的手，继续说：


希望你们未来，也能像我们一样，能够拉着彼此的手，一起去唱歌欢笑，而这就是爱。



■ 插画 | 山羊皮


爸爸的语气非常平淡，后来还唱了一首香港童谣，其中一句大概内容是：天上的星星，像你的眼睛一样闪耀，让我们一起到老。他唱着这首歌的时候，就望着他的妻子。他的妻子也跟着唱，就笑着，话不多。


婚礼上最美和打动人的，往往不是灯光、布景，而是人在那一刻的感情。其实当天婚礼并没有很高造价，也不是很豪华，还下着雨，一切都算不上完美。


但在那一刻，这位爸爸对待自己小儿子的婚礼，就像自己的婚礼一样。一对新人和一对旧人，在同样一场婚礼上诠释爱，真的非常打动人。




策划了那么多场婚礼，其实并没有让我幻想自己的婚礼。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就是一件很日常的事，即使是举行仪式，也是让我能够真诚地说出心里的话，告诉对方这么多年，我对你的感情，我终于要跟你结婚了。


这不需要任何灯光和舞美，不需要被太多人看到，就是我和你。



■ 插画 | Senny-森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