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妈的 440 封信— 
 @小荷 


我的名字叫小荷。


小学二年级的时候学到杨万里的诗，「小荷才露尖尖角，早有蜻蜓立上头。」那个时候意识到原来我的名字有这样一个含义。我回去问我爸，我爸说给我取这个名字有两个原因：一个是因为这首诗；第二个原因是因为我出生的医院窗外是一片荷塘，当时开了很多荷花，特别美，所以他们给我取名叫小荷。



 ■ 插画 | 画画的陶然


但我后来发现，他们给我起这个名字其实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


大概是上初二的时候，有一次在家里的书架上翻出一个很大的盒子，里面装着很多信，还有几本日记本。那些信封都已经泛黄了，边缘也毛毛躁躁的。信封上的收信人和寄信人都是我爸妈。我特别的好奇，打开看后发现里面有好多他们俩的情书。



 ■ 小荷爸妈的部分通信



我当时很惊讶，因为我不知道我爸妈之前的故事，还跑去问我外婆。结果我外婆也很惊讶，她说，「你爸妈没有和你说起过你为什么叫小荷吗？」


80 年代，中国中学生之间很流行一本杂志叫《中学生》。这本杂志是由叶圣陶和夏丏尊先生创办，会刊登全国中学生的优秀文章。1983 年，我母亲在江苏上高二，她在《中学生》上登载了一篇文章，被当时在山东上高三的父亲读到了，于是他就写了一封读者来信给我母亲。当时登载文章的名字就叫《小荷》。 


1983 年 10 月 11 日我爸给我妈写的了第一封信。


「您好。鄙人紧张学习之余，随手翻阅《中学生》杂志，无意中读到您的尊作。细细读过，觉得如沐春风，令人神怡，给人以美的享受。因此提笔给您书信，以贺佳作。当然这未免有些鲁莽荒唐，因为我们还互不相识，请君多多谅解。」



这是我爸当年写给我妈的第一封信的开头，当时两个人都还是高中生。信的后面又对我妈的文章做了一番赏析，还从汉乐府当中的荷花，说到了诗经当中的荷花，最后很详细地介绍了自己。信很长，密密麻麻写了五页信纸。我妈也给我爸回信了。


从这封信之后，我爸妈成了朋友，经常互相通信。期间我爸高中毕业去大学读了中文系，我妈比我爸晚一年高考去读了医。一直到那个时候，他们都没有见过面，只是书信往来，内容也很单纯，基本都是聊文学聊生活。用我妈的话说，他们当时是在互相督促学习进步。


一直到了 1988 年 5 月份，他们已经通信了快五年。那一年我爸也要毕业了，正好我外婆要去北京开会，带着我妈一起去。回江苏的途中路过了我爸当时所在的城市。他们第一次见了面，在那之后他们就确定了恋爱关系。


成为恋人之后，他们之间的通信就更频繁了。


我爸当年写给我妈的的信里有这样一句：


「亲爱的红，友谊和爱情的区别是什么呢？爱是那样甜蜜，那样令人心醉。爱的归宿，爱的成熟，爱的硕果，一切的一切都悄然而至。我拥有了一个美丽、成熟、称心如意的爱人。」


这些信跟我之前的想象完全不一样，我一直认为我爸妈那个年代的很多普通人，他们的情书应该会很古板，不会很直白地去表达自己的感情。我完全没有想到我爸当年写信还挺浪漫的，他在给我妈很多信的结尾都会写两个字，「吻你」。



 ■ 小荷爸爸某封信的结尾


后来他们都毕业工作了，一直恋爱到了 1990 年的 11 月，他们结婚了。那时候距离他们的第一封通信已经七年多了。他们是彼此的初恋，我爸常开玩笑说，「这算不上八年抗战，也算得上七年抗战了。」这七年的时间里，他们之间的通信有 440 多封。


「红，我亲爱的妻子，只有你才能给我终生幸福，也只有你才能给我甜蜜，给我快乐，给我勇气。我不信命，却坚信我们的结合是天意。七年的友谊，七年的爱情，七年的等待，七年的幸福，七年的苦涩，没有人，至少是很少的人，有我们这样独特的相识，而又这么艰难地恋爱那么久。尽管有人说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但我却不相信婚姻是我们爱情的终结，那只能是爱的『中结』。」



最后一个「中结」的「中」是「中间」的「中」。



 ■ 小荷的爸爸写的一封有关结婚事宜的信


440 多封信仍然很完好的保存在家里，不仅是我爸妈的爱情，也是他们的青春。明年的 11 月是我爸妈结婚 30 周年的纪念日，每次想起来还是会觉得缘分真是一件很不可思议的事。我爸给我妈写那封信的时候，应该从来都没有想到后面会有这么多的故事，后面会有八年的通信恋爱，更不会想到后面还有一个在讲这个故事的我。 




 —作业本上的名字— 
 @Aya  


我叫 Aya，今年 25 岁，来自安徽，现在在上海工作。


其实我觉得这算不上是一封情书。


我记得是 2010 年，我上初三。因为我在老家读的私立初中，需要住校，晚上还要上晚自习。有一天晚自习，坐在我斜后方的男生突然拍拍我的肩膀，然后跟我说，「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一个男生一直写一个女生的名字，他是什么意思呢？」


年少懵懂的我也没有多想，我就说是不是因为你喜欢那个女生，所以你写人家的名字。然后他笑一笑没有说话，我就继续埋头写我的作业了。


突然，我就很好奇，我觉得这是一个小秘密，我要知道这个小秘密。然后我就回头观察他，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把他的本子抢了过来，那是个非常普通的练字的米字格本。我抢过来之后就看到，上面写的是我的名字。



 ■ 图源日本动画《肆式青春》


我的脸唰一下就红了，接着他就要把本子抢回去，印象中他的脸也是红的。我们俩都没有说话，也不知道说什么，慌乱中继续低头写作业了。后来也没有发生什么，本来交集也不多，我又是那种死读书的人，也没有想太多。但是相比其他同学，你能明显感觉到这个男生他对你好一点。


我记得还有一次是平安夜，都流行送苹果。其实那天他已经送给我一个包装好的苹果了，我收下了。但是上晚自习的时候，他又拍拍我，递给我一个很大的红苹果，让我拿着。我说，「谢谢，你都送给我一个了。」他就用那种命令的语气说，「拿着，这个是洗好的，直接吃就好了。」还递了一把小糖到我手里，当时感觉很感动。


后来我们上了不同的高中，又在不同的城市上大学，就没有什么联系了。我知道他家里发生了一些事情，过得挺辛苦的。但是还好他实现了自己的愿望，当上了人民警察，一个人在内蒙古那边，真的很不容易。这样想起来已经很久没有联系了。


回忆起我这个普通人平凡的校园生活，这是一段很美好的回忆。他是温暖过我的人。




 —用你的语言说爱你— 
 @梅朵 


我叫梅朵，今年 34 岁。


我的爱人小牦牛是一个藏族男孩。我是一个文字工作者，我比较习惯于用语言文字来表达自己的感情。但是这种表达建立在一个前提上，对方得是一个多少受过一点教育，有相近或者相似文化背景的汉族人。所以我表达感情最重要的方式，在小牦牛面前完全没有用武之地。



 ■ 小牦牛送给梅朵的藏文书题词，「亲爱的梅朵，好好学习，希望有一天我们能用藏语交流。」


2011 年，我们刚认识的时候，两个人都没有办法说自己的母语。小牦牛的汉语水平是大概会说「你好吗？吃饭了吗？再见！谢谢。」我藏语水平跟他差不了多少，词汇量还要更少一些。所以我们两个是用英语来交流的，但我的英语水平也不太高，那时候沟通对我们来说是一件有点障碍有点困难的事情。经常我们两个人手舞足蹈，说了半天，才发现说的并不是同一件事情。



 ■ 梅朵和小牦牛因为语言文化的差异所引起的一则小误会。梅朵说她笑了很久。


因为我们的日常沟通实在是没有办法说很深的或者很动情的话，所以小牦牛就选择用文字的形式把他想要对我说的话记录下来，开始给我写藏语情书。



 ■ 小牦牛给梅朵写的一张便条，「我最爱的梅朵，你伸出脚踢起摩托车钢撑的样子，就像小白兔吃草一样可爱。」


从这一点上也可以看出来，小牦牛是一个很浪漫的人。很多人会觉得，既然你不懂藏语，我写了你也看不懂，写了还有什么用处呢？但是小牦牛不这么认为，他跟我说，我现在写着把它存起来，当有一天你能够看懂的时候，你会像发现了莲花生大师的伏藏一样开心。


（注：莲花生大师是藏传佛教的奠基人之一，传说他在藏地留下了许多宝藏，只有缘分到了才能被人发觉，缘分不到的话，你就算从宝藏前面走过，也看不到它。）


2017 年我和小牦牛决定结婚，我想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跟这个人共度一生，那我应该去学习他的语言。我一直相信说不同语言的时候，一个人会有不同的人格，如果我一直用汉语跟小牦牛沟通，我对他的了解只是表层的，并不是心灵层面上的。所以我开始像上班一样学习藏语。


逐渐地我看懂了小牦牛给我写的藏文情书。然后我产生了一个想法，我也要给他写一份，用他的母语，尽量将我的的感受 100% 的传递给他。当时离我们认识六年的纪念日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我就请我的藏语老师帮忙。因为在藏文里，书面语和口语有很大的差距，而我当时学习的主要是为了沟通的口语，所以我用口语把我的意思尽量清楚地跟我的藏文老师沟通，然后藏文老师来帮我用书面语的形式把它写下来。



 ■ 梅朵写给小牦牛的藏文情书


当时在写情书的时候，我的藏语老师经常嘲笑我。总的来说，藏族人还是一个相对比较保守和含蓄的民族，他们也很少用文字的形式，用这么多的甜言蜜语来表达自己的感情。有一次老师帮我写完了一长串表扬我们家小牦牛心好、善良、温柔、耐心，等等的词语，他笑了一很长时间，然后说，「我们藏族人念佛经的时候，首先要赞颂一番佛祖，说佛祖是最慈悲的，最善良的，最有菩提心等等。你现在说你老公的词语比我们赞扬佛祖的还要多两个。」


2017 年的 11 月 17 日，是我们两个认识六年的纪念日。那天我把这份写好的情书工工整整地抄在本子上，然后拍照发给了小牦牛。小牦牛的第一反应是，「老婆，你的藏语没有这么好吧，这是谁帮你写的？」


半个月以后，我跟小牦牛在他的家乡日喀则结婚了。



 ■ 梅朵和小牦牛的结婚照。他们两个在为《孤独星球》旅行指南调研的过程中共骑一辆摩托车自驾了一万一千公里。


现在我们两个生活在成都，在家里我们一半藏语一半汉语，我们之间的交流已经没有什么语言上的障碍了。更多的时候我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沟通，语言文字只是工具，只是载体。如果一个人真的爱你，语言障碍是不存在的，你一定能体会到他的心意。 




————————————


正如梅朵所说的，爱重要的是在于表达，而不在于表达的形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