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六 婶 由 我有仙心一颗 于 2019-12-03 9:06

在凤冠山下，有一幢祖传连五间木屋，依山傍水，呈一字扁担形搁在山腰上。后来，传到父亲手里，他找来木匠配了两间厢房，就成为如今见到的两手推车、走马转角的吊脚木楼。木楼飞檐翘瓦、镶栏嵌花，像停泊在青山碧水间的一条大船，透出一派湘西土家民居的风情古韵。 6park.com
敞亮的水磨石堂屋连着青石板天井，一年四季都显得光鲜和洁净。堂屋里安有神龛，供奉着“天地国亲师位”和“安定堂上祖先”的牌匾。每逢节日，神龛前就会点香燃烛，袅袅升起一缕淡蓝的轻烟，有些缥缥缈缈。这样的佛境禅意里，我看到一个人的背影，她像一件青花瓷般的古气和素静。 6park.com
后来，这个人就一直定格在我的脑海里，穿透于我的生命与记忆。 6park.com
这个人就是我的奶奶。她穿一件靛青色边胸衣，系着“台台花”围裙。她从神龛里走下来，在氤氲的烟岚里端坐于织锦机上——开始织布花了。那台红椿木织机被岁月打磨成古铜色，一排密麻麻绷紧的经线已呈现出家叽布的雏形。她脚踏踩板，腰系绷带，一手执竹挑捡着经线，一手喂着纬线，然后用木梭将纬线催紧，发出“叭嗒叭嗒”有节奏的声音。周而复始，奶奶像一只吐丝的蚕，眼前便出现了布花图纹的轮廓。又隔些时候去看，就一大片红花绿朵了，像一片姹紫嫣红的花地。奶奶说，这是“船船花”。我左瞧右看，却怎么也看不出门道。奶奶又说，你单独看一朵花吧，像是不像河里的扁担船呢？我听了，再仔细去看，还真有些神似：两头尖尖的小船，正在水波上荡漾哩。原来，奶奶把这种最原始的船形图纹组合起来，就成为她心目中的“船船花”了。 6park.com
奶奶把土家织锦叫“织布花”，自有她的道理。她说，这种祖传的手艺看上去像织布，但又不是纯粹地去织布，而是在织布的过程中去织花。布上的花纹不是针线绣上去的，也不是用针线十字挑出来的，而是自然地编织成的。我听得似懂非懂。后来，终于明白了，土家织锦就是有花的麻布或棉布。也终于明白，奶奶为什么把土家织锦叫“织布花”的缘由。我想，奶奶的叫法也许是最恰当最贴切不过的。 6park.com
奶奶把土家织锦叫“织布花”，自有她的道理。她说，这种祖传的手艺看上去像织布，但又不是纯粹地去织布，而是在织布的过程中去织花。布上的花纹不是针线绣上去的，也不是用针线十字挑出来的，而是自然地编织成的。我听得似懂非懂。后来，终于明白了，土家织锦就是有花的麻布或棉布。也终于明白，奶奶为什么把土家织锦叫“织布花”的缘由。我想，奶奶的叫法也许是最恰当最贴切不过的。 6park.com
祖父是个勤扒苦做的人，仿佛一刻都闲不住。上山下地的农活自不必说，屋后那片麻园也得到了他的精心呵护。每年入冬，祖父都要把麻园整理一次，拢起残渣败叶，均匀的铺在地上，晒上几个太阳，然后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余下来的灰烬就是上好的肥料。似乎这样还不够，祖父又挑来畜粪撒在上面。来年开春，指头粗的芽苔便拱出地面，几番风雨，便是一片青勃勃的景象了。 6park.com
麻园青青。一块麻园是一家人的希望。奶奶不仅用她的“织布花”换取油盐酱醋，还要让一家人穿得体面暖和。立夏一过，苎麻疯长，便开始打麻了。打麻、绩麻、纺线、浆纱......织布花就是一个驯服苎麻的过程。先将剥好了的麻皮用手工搓捻成丝，用纺车纺成纱线，再把纱线用石灰水浆洗、漂白，最后染成各种颜色。麻线织成的花布，纤维细长，质轻气透，是土家人最喜欢的服饰与用品。 6park.com
奶奶的布花多用麻类织物。棉花也用，但大山里不产棉花，需要从澧水河下游的常德府买来。蚕丝也用，是那种马桑蚕，丝粗，不太好上色。奶奶还用过一种叫“构皮”的灌木树皮，捻线、纺纱、染色，工序和苎麻差不多。苎麻分为青壳麻和黄壳麻，青壳麻皮长，织出的织物略显粗糙。黄壳麻色亮质细，是奶奶最喜欢用的。我家屋后麻园里种的全是黄壳麻。 6park.com
奶奶最擅长织的是动物和实用器物的图纹。牛、马、猪、狗、羊是她最热爱的题材，在她的布花中表现得生动活泼，透出天真烂漫的情趣。她还善于观察，把桌椅、豆腐架、粑粑架、桶盖等实用器物植入布花中，作品充满了生活气息和亲切感。奶奶是用色高手，她的色彩搭配与图纹相得益彰，显得图文饱满、浑厚华兹。吉祥喜庆的图纹多用红与绿，高贵典雅的图纹多用金黄色。奶奶说，红配绿花簇簇，青间紫不如死，蓝配黄放光芒，要得俏带点孝（白）。这是她总结出来的一套用色理论，在实践中如鱼得水。四邻八寨织布花的人说，奶奶的花是从心灵中绽放出来的。奶奶不懂什么艺术，但她的布花中却充满了艺术的特质。奶奶不是什么艺术家，但她的作品却闪耀着艺术的光辉。 6park.com
奶奶织布花的高峰体现在她嫁女的过程中。奶奶生育三子一女，女儿最小，叫幺妹，我叫她小姑。小姑是奶奶的掌上明珠，奶奶打小就叫她“乖幺妹”，哄她的时候就叫“幺妹乖”，还唱一首童谣：“妹儿妹儿你莫哭，张家湾是你屋，田也有地也有，打开后门看石榴......”奶奶一边织布花，一边唱着童谣，哄得小姑十分开心。看着小姑逐渐长大，奶奶便开始给她置办嫁妆。土家人嫁女十分着重床上用品，一般人家四铺四盖，殷实些人家八铺八盖。奶奶为小姑准备了八铺八盖，并且全部是奶奶亲手织出来的土花铺盖。土家人把土花铺盖叫“西兰卡普”，奶奶织出的花铺盖有“凤穿牡丹”、“双凤朝阳”、“四十八勾”、“九朵梅”等，还给她织了几套布花嫁衣。为了让小姑嫁得体面和风光，奶奶前前后后准备了十年。看着那些十分漂亮和充满喜气洋洋的嫁妆，小姑哭成了个泪人。吃“戴花酒”那天，小姑出来戴花，两眼红肿得像熟透的“三月泡”。晚上，哭娘亲的时候，奶奶抱着小姑大哭了一场。奶奶哭道：“鸟儿大了，翅膀硬了，要飞了；女儿大了，要成家了，是人家的了；几床土花铺盖打发了，几身破衣服带走了，莫怪你爷哩，莫怪你娘......”奶奶和小姑的《哭嫁歌》撕心裂肺，感动得许多人落泪。其实，众亲们对奶奶置办给小姑的嫁妆赞不绝口，但奶奶还是一口一个“我是打发叫花子哩、我这是打发叫花子哩。”后来，小姑婚嫁的场面一直让许多人津津乐道了好些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