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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流产室里“劝生”,这家医院保住了1000多个孩子
送交者: JollyRoger[★★★★流丸止于瓯臾★★★★] 于 2023-02-26 17:39 已读 3626 次 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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撰文 | 燕小六

面对一屋子等着流产的女性,白素青的“劝生”总有些格格不入。

“别做人流了,对你身体伤害很大。”“妈妈是孩子的第一保护人,你不护着,就没人护着了。”“我这儿有一些标本,都是人流后的,你看看……”

有的人会斩钉截铁地打断:“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劝,肯定不要。”有的会攥住她的手,说自己多不容易,实在要不起。还有的一言不发,流着泪走进手术室。

白素青是青海省红十字医院“流产后关爱服务(PAC)项目”的志愿者。这是由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中华医学会计划生育学分会等共同发起的全国性项目,希望通过流程化、规范化管理、宣教等,普及科学避孕知识,降低育龄妇女人工流产率,提高女性生殖健康水平。

青海省红十字医院开展PAC项目将满10年。执行最初,医院就引入“流产前劝阻”环节。至今,该院保住1000余个孩子。每年组织新手妈妈联谊会,总有几个“劝”下来的硕果。在白素青看来,只要有生育条件,总是要劝一劝。她看多了不少人术后就分手,也有的女性再也怀不上了。“有些人再见到我,都说后悔了,说‘那次不该流产的’。”

同样实施PAC项目的北京民航总医院妇产科,是在“全面二孩”政策实施后开始“劝生”的。医院在相关手术室放了一个记录本,上书“刀下留人”,迄今已记下千余人。有些人会在产后致电北京市民热线12315,表扬科室“劝人留娃”。

“不管最后是生还是流,发挥关键性作用的不仅是医学因素,更多的是受社会因素的影响,有无经济条件、有没有老人帮忙带孩子、房贷压力如何、工作忙不忙……服务女性的临床科室就是这样,能看到非常多的社会问题。”北京民航总医院妇产科主任杨悦说。

四道关卡“劝生”

“有些育龄女性犹犹豫豫的,一看就知道没想清楚。这在临床上能占到10%-20%。我们肯定会劝生,而且不止劝一道。”杨悦说,医院PAC团队常常感到,为了这10%-20%犹豫的患者,劝生特别有意义。

民航总医院计划生育手术室专做女性“无痛人流”手术。科室安排手术时,会特意把未生育过的、首次人流、宫颈口紧、扩宫困难、手术风险大等患者,顺序往后排。在等待期间,手术团队的麻醉医生、B超医生、巡回护士都会来和患者聊两句,问问选择流产的原因和个人情况,并规劝她们,“手术毕竟是有创的,一定要人工流产吗?要不别做了。”

杨悦说,这是该院“劝生”的第四关。即使费用已经缴纳,“开弓没有回头箭”的情况下,仍有一部分女性会在此时放弃手术。

此前“三关”分别发生在首次问诊时、首次PAC咨询时,以及术前谈话时。“不管在哪个环节,我们都会帮她分析是否适合要孩子、胎儿是否健康、能不能要、人流有哪些近远期风险。如果确认不要,我们要指导其正确避孕。流产后,会多次打电话,了解其避孕措施采取情况。术后1个月,患者来复查B超时,也要问问避孕情况。多数人在术后6个月左右会失去联系。”杨悦强调,每一次谈话都要求伴侣在场,至少得有直系亲属陪同。

多位受访者都表示,能不能劝住,经济压力是关键因素。《人口研究》曾发文指出,中国女性每生育一个子女,收入就减少7%。针对女性的雇主歧视和生育代价在中国非常普遍。

《中国生育成本报告2022》指出,生育成本包括从怀孕到分娩的成本(即“生的成本”),也包括养育和教育成本(即“育的成本”)。生育成本过高是影响生育意愿的最重要负面因素之一。

杨悦感觉,近年随着政策优化、全面放开三孩,听劝想留的人多了。“有些人即使还没有结婚,只要是真心实意想过日子,劝一劝就要了。那种关系敲定、快要结婚、双方家长都点头的,留下来的可能性更大一点。”

白素青发现,双方都在场时,首先动摇的往往是女性。“孕妈妈一劝就心软了。一方面,那是条生命。另一方面,我们会讲一些例子,比如两个人本来挺好,流产后就分手了,受罪、受伤害的都是女性。我们也会告诉她们,流产对健康的危害很大,后期可能出现严重并发症、导致不孕。反复流产会增加早产、胎盘前置等风险。”

有一对打算再婚的伴侣听进去了,决定留下孩子。白素青提醒其赶快领结婚证。随后,两人组成家庭,生下一儿一女。夫妻俩一人抱着一个孩子,专程到医院当面致谢。

面对孤身前来、咬定孩子没有爸爸的女性,杨悦坦言,“出于本能的职业操守,我们不会执意去劝”。“劝生的目的是希望家庭幸福,女性生活幸福。独立生养孩子,非常吃力。单亲妈妈增加,对社会来说也是个问题。”

在这方面,日本是一个参照。1983年-2011年,日本单亲妈妈数量增加72%。同期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OECD)数据显示,日本单亲家庭的贫困率为56%,在经合组织(OECD)中是最高的。荷兰莱顿大学社会学家Aya Ezawa研究日本单亲家庭问题,她说:“这是一个警示。强迫单身妈妈去上班,不一定能够解决贫困问题。”

绝对不劝的禁区

随着育龄女性数量减少,杨悦明显感觉来做流产的人少了。“2014年、2015年,一年人工流产能做到六七千例。现在几乎减半,一年两三千例。”

她分析近年的人工流产者的特征,发现一个令人忧心的趋势。二胎放开前,来手术的更多是育龄女性,有了不能生。如今,人工流产出现“两头化”。一头是“高龄化”,想要孩子,但胎儿停育了,不得不做流产。另一头是年轻化。以前说“年轻女性流产”多是指未婚青年女性流产。现在初次流产年龄已经降到初高中学生。前不久,她遇到一名17岁的“孕妈妈”,有性生活已经一年多。

民航总医院位于北京四环的城乡结合部,流动人口多,包括很多花季少男少女。遇到这一群体来做人流,民航妇产科PAC团队从来不劝“刀下留人”,反而会把重点落在避孕干预上。

“现在年轻人接收信息的途径多,仍然有部分青少年不懂得选择正确的避孕方法、实施避孕措施。18岁以下来我们这儿做人流的,要求亲属陪同。妈妈来不了,姐姐、嫂嫂来都行。一定要讲清楚科学避孕、减少重复流产。如果年龄超过18岁,我们建议放一个避孕环,这是快捷、安全、有效的方式。等年龄大些或结婚了,可以取出来。次次戴避孕套、天天吃短效口服避孕药,对于一个孩子来说,确实有难度。”杨悦说。

青海省红十字医院的情况不同,20岁以下和50岁以上者的流产者都非常少,尤其是高龄流产的女性,几年都碰不到一例。青海红十字医院妇产科主任、院长助理王烈宏认为,除了地方特色,这也和医院大力推动PAC项目有关。“在院内,凡是遇到年轻、适龄女性,我们都会见缝插针地融入科学避孕等教育。我们还会利用高校开学或新生入校等时机,开展科普教育等。”

该院做过一项调查,采用PAC项目、进行电话随访后,术后1个月、3个月、6个月、1年的避孕方法使用率明显高于对照组,1年内重复流产率明显更低。

在诸多减少重复流产的研究中,医院宣教被认为起到很重要的作用。长期从事女性计划生育临床研究的吴尚纯教授在一篇论文中建议:“应加强开展多种形式人工流产相关研究,通过开展干预性研究,探索不同干预形式对提高常规避孕方法使用率、使用依从性及降低人工流产率作用,为实际工作积累经验,提供参考模式。”

民航总医院有10个PAC咨询员,来自妇产科不同亚专业。每人选择一个主题,做了PPT,并配上解说,在候诊区滚动播放,旨在提醒女性保护生育力,少做流产。时而会吸引一些人驻足细听。

“保护女性生育力是一个关乎妇女儿童健康的社会工程,事关千秋万代。不能仅仅依靠医院妇产科做科普。一方面医院太忙了,患者都看不完;另一方面,到医院要求做流产者,说明已经出现非意愿妊娠,是在寻求补救措施。”杨悦说。

中华医学会计划生育分会第六届委员会主任委员程利南教授告诉“医学界”,2016年10月《“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提出,“完善国家计划生育技术服务政策”“普及避孕节育和生殖健康知识”。两年后,国家卫健委妇幼健康司发布《人工流产后避孕服务规范》,提出避孕服务与人工流产的医疗服务密切整合、在各级各类医疗机构常规提供。

中国妇女发展基金会资料显示,截至2022年6月,PAC项目已覆盖全国300余个地级以上城市共1258家医院,20000多名咨询员在线上进行学习,受益女性人次超过1300万。

保障女性生育权,也提高医疗质量

“最开始做‘刀下留人’时,我是有私心的。”杨悦坦言自己作为妇产科主任,要全面抓科室管理和发展,保障医疗安全和质控医疗质量。自己是产科专家,熟悉妇产医学多个亚专业。她发现PAC好像一根线,牵连妇产医学多个亚专业,处理计划生育高危手术时,往往关联到妇科疾病、产科高危孕产妇管理等。

她曾遇到过“G8P0”的女性。G和P都是妇产科专业术语,前者指怀孕,后者指生育。G8P0即怀孕8次,生育0次。“前面几个都流掉了。这次她想保胎。检查发现存在多种问题,难度很大。”

杨悦认为,要减少产科并发症,确保孕产更顺畅,就得控制人工流产。不然,做完流产,可能宫腔粘连,出现子宫内膜异位症、慢性炎症等,然后继发不孕不育、卵巢功能减退。跑回妇科治疗,好不容易怀上了、没保住,又回到计划生育做人流。

青海省红十字医院妇科门诊主任娄英主管计划生育。她和科室多人分析过医院流产情况,认为因为疾病而不得不流产者,在青海省占到多数。“在所有人群中,15%是胚胎停育。近年因子宫肌瘤而致流产的人数逐年上升。如果追溯疾病史,其中15%-20%有过不良妊娠史,或做过人流。”

子宫肌瘤和流产关系密切。有研究表明,子宫肌瘤的直径、数目、类型、既往流产史是影响先兆流产风险的主要因素。山东大学公共卫生学院流行病与卫生统计学系龚茁等人文章显示,流产史和子宫肌瘤家族史均为子宫肌瘤的危险因素,存在相加交互作用。有子宫肌瘤家族史的研究对象,1次和2次以上流产经历会增加子宫肌瘤患病风险,分别达1.78倍和2.77倍。

王烈宏告诉“医学界”,医院在进一步总结计划生育方面发现的问题、经验,希望能反馈给产科、妇科。从过往来看,有些问题也能刺激临床科室的业务发展。

2021年,青海省红十字医院“劝生”过一对脑瘫夫妻。两人都存在一定的肢体残疾。丈夫的上肢仅能做一些简单家务。结婚3年后,妻子怀孕。有些医生基于其现实情况,建议流产。

“两人来我们医院看计划生育,是想检查孩子发育如何、是否正常。”白素青回忆,自己犹豫过,要不要劝他俩留住孩子。脑瘫本身并不遗传,但妈妈患有脑瘫,可能携带某些遗传因素或特殊疾病,会增加胎儿发育风险。若孩子生下来发现残疾,对家庭、社会都是负担。“如果那样,我的工作就很失败。”

医院多团队讨论后,决定介入,一步步完善产前诊断,确认孩子没有问题。产科评估,认为孕妈妈具备分娩条件。孩子留住了。

生产时,正赶上新冠防疫。孩子父亲没有核酸报告,无法进医院。白素青陪进产房。产后,王烈宏协调医院,为这家人申请费用减免和慈善帮扶。妇产科团队为他们捐款,请月嫂看护。如今,孩子刚满一岁,各项发育指标正常。科室的帮扶并未停止,时不时上门慰问,送一些纸尿裤、奶粉。

“不管是人文精神还是医学技术,这对夫妻对医院都是非常重要的案例。我们保障其生育权,也从中提高自身的医疗质量。”王烈宏介绍,目前医院把人文关爱等理念,向全院各科室推广。

2013年实施PAC项目至今,青海省红十字医院年均流产量经历过一段时间上升,从600例增至千余,最高时达2300例。目前,年均维持在2000例左右。王烈宏认为,其中部分原因或在于患者主动选择,希望来更好的医院、接受更好的服务,从而形成患者聚集。

杨悦也看到临床从PAC项目中获益。“原来很多大夫不愿意做计划生育。我们就让大家轮,每人半年,跟抽签似的。有了PAC理念和模式后,大家感受到这是用专业知识、医疗技术和爱心帮助更多的人,慢慢地都愿意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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