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篇原创】《这心间所有的幸福》（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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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时间静处
那天，手术终于确定要发生。
天还没亮我就醒了。因为这几天暴雨不断，昆士兰的天空灰蒙蒙的，风从山林那头吹过来，带着一点潮湿的凉意。我坐在三楼阳台的吧椅上，看着飘满树叶又被雨水填满的游泳池，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
从她开始得病至今据说已经快两年了，各种‘非人类可以忍受’的疼痛让她从身体到精神上都受到空前地折磨。五个月前她离开悉尼回国，本计划立即手术，但又因为各种意想不到地枝节，还有被一再证明了的不切实际的希望，耽误到现在。
病痛直击神经系统，所以也极大程度影响了猫猫的精神状态，她‘发飙’的次数越来越多，随后就是悔恨和不住的道歉。这样的日子好似永无尽头，她的亲人，她自己，还有我，都很崩溃。
这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猫猫提前两天就住进了医院。
那两天我们时断时续地发着消息，她说医生很温和，护士都很细心，说病房的窗外有棵樱花树，虽然不是季节，却似乎还留着几片粉色的叶。她的语气努力轻快，可我知道那是她特有的方式，在恐惧里假装平静。
我也尽量语气里波澜不惊，体现出“水到渠成从，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的意思。我还告诉她，糖果版主在论坛里带头，和一些热心的朋友一起为她加油。
我把截屏发给了她，她说：“真的谢谢大家”。“我要是不能恢复健康简直对不起我自己，也对不起你在，还有那些热心的朋友。” 她说。
然后，我们都沉默了。
手术时间定在北京时间中午十点开始，估计三小时。
我对时间的敏感是职业习惯，所以我知道那三个小时的长度。只是那天，我又一次感到时间不是流动的，而是悬浮的。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当年狗狗进产房之后，但那次大概两个小时后我被允许进去陪伴。
而这次，我只能等待。
我甚至不确定是在等待结果，而是为了让自己在无能为力中仍保持清醒。
我让狗狗去镇上买点东西，我一个人待在屋里，谁也不想看见。意识停顿，彷佛我也是一个被全麻的人一样。
“Courage in Your
Own can often be more difficult than Kindness in Another’s Trouble.”   我对自己说。
我本想读点东西，但是不可能看进去。留园看到小雨的网事回忆，留下几句话，也没有心思认真评论。
每过十分钟我就看一次手机，每过半小时我就走出门去，看天，看风，看一切不属于我的平静。
海的方向没有风，只有远处的白浪在阳光里闪烁。那闪光像手术灯，亮得让人无法直视。
好像一个世纪之后，手机亮了一下，是她闺蜜的消息：“顺利，一切很好。”
短短几个字的电报体，我读了十几遍。手指在屏幕上停着，不敢回复。像是怕任何语言都破坏了那份平安。最后我只回了三个字：“太好了。”
当恐惧褪去，人最先感到的不是喜悦，而是虚脱。不是身体的虚弱，是精神的挖空。
把好消息告诉了婚版的朋友后，我开始做饭。
这一次，仅仅简单做了几样菜，心情也和一直以来一做一大桌有很大不同。我认认真真的择，洗，切、烧，每一个动作都像在祈祷。做完时，照例按照最合理的桌面造型摆放。我静静地坐着，看着它们冒着热气，好像这一切是为了还愿。
狗狗回了来，看到这一小桌菜，似乎什么都明白了。
我去拿酒柜里那瓶36年陈的茅台酒，差不多和狗狗猫猫同龄。那瓶酒跟了我四个国家，像某种命运的见证者。开瓶的瞬间，酒香像旧梦一样漫出来。
酒已变得浑浊，太多的岁月印记。
我们沉默地喝。
第一杯敬平安，第二杯敬时间。第三杯，狗狗看了我一眼，只是轻轻碰了下杯。
其实，我们几个都不看重仪式。但有时候。我也理解：仪式不是为了纪念结果，而是为了在混乱中留下一点秩序的痕迹。
夜渐深。屋外的风渐大，海声像在远处呼吸。狗狗开始收拾餐具，我却坐在原地，看着桌上的空杯子。心里仍在那间遥远的病房里。
接下来，猫猫那边陆续发来一些信息和她昏睡在病床上身上连接着各种管道的照片。医生说手术进行得顺利，四天后出院。但后面这个月每一两周都要复查，以后每半年一次。
我读着那些消息，心里的石头渐渐变成了另一种重量，一种不再疼痛但也无法随手放下的重量。
狗狗又查了很多康复资料，饮食、理疗、中药、心理恢复。她把链接一条条发给我，让我转给猫猫。她说：“这是一个非常漫长的过程。”
那一刻我说不出话，只是走过去，抱住了狗狗。
她把我搂在怀里，轻声说：“没事的，你可以放心了。”
窗外的夜很深，海面上闪着月光。
那一刻，我想起三个小时的等待，想起那瓶酒、那桌菜、那几条简单信息。原来幸福可以简单到就是松一口气之后的平安。
 
我必须把这记录下来，也给网上那些热心的朋友一个交代。
对了，猫猫昨天还说，手术后她终于可以开始完整读完《这世间所有的温柔》了。
我告诉她，她的身体手术后应该还不能长时间阅读，我已经做好的语音版，等整理一下，发给她听就行了。
我本想订一束花送到病房，但是医院不允许，于是我预定了送到她家里的鲜花，就在几天后她出院的日子送达。
 
猫猫终于躲开了一次可怕的灾难，但，获得重生的似乎是我自己。
。。。。。。有个强烈的想法，我一定要和狗狗说！
贴主:吃虾壳的毛毛虫于2025_11_05 4:10:09编辑
贴主:吃虾壳的毛毛虫于2025_11_05 4:35:55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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