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由原中国人民志愿军卫生部部长吴之理于1997年所写,刊登在2013年11月的《炎黄春秋》,以下有部分删节 6park.com
新 华网北京2008年9月2日电: 军事医学科学院原副院长、顾问，副兵团职离休干部吴之理同志,因病医治无效,于8月22日在北京逝世，享年94岁。安徽安庆人,1937年参加新四 军,1943年加入中国共产党。革命生涯中,他历任科长兼外科医生、华中医学院教育长、师卫生部部长、西满军区卫生部部长、东北军区卫生部副部长兼沈阳中 心医院(第一陆军医院)院长、志愿军卫生部部长、第二军医大学校长、总后科技部副部长、空军卫生部部长等职,参加了解放淮阴城战役和抗美援朝,为部队卫生 勤务工作和军事医学教育科研事业发展作出了贡献。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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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鲜战争停战距今(1997年)已44年,于1952年轰动全世界,美帝国主义有口难辩的细菌战的真相如何? 6park.com
答案是一场虚惊。 6park.com
当 年党中央是确实(至少开始的时候)认为美军是进行了细菌战,我们动员了全军和全国,花了大量人力和物力进行反细菌战运动,美国也是一时臭名扫地,原驻朝美 军司令李奇微,1952年末调任欧洲盟军司令,到达机场时,群众骂他是瘟神,一时下不了台。他说凭上帝之名发誓,美军没有进行细菌战,才让他走。 6park.com
事 件的缘起是冬季的雪地上出现大量苍蝇和跳蚤。后来知道是雪蚤,不是人蚤,朝鲜语称oguli,是冬季雪地自然现象。雪蚤是弹尾目(Collembola) 黑跳虫属(Isotomapalustris)。我东北也有雪蚤的报告。那时我们以为雪地上不可能有苍蝇和跳蚤,加上外国报纸报导日本细菌战犯石井来朝鲜 前线调查美军不明死亡,于是中央判定美军进行了细菌战。 6park.com
事件的主要经过如下:1952年1月29日,志愿军卫生部和志愿 军司令部收到42军电报称:美机于1952年1月28日飞过平康郡该军驻地,战壕雪地上发现多种昆虫,内有蚤、蝇和类似蜘蛛的昆虫。42军送来23个跳蚤 (雪蚤),33个苍蝇和类似蜘蛛的昆虫标本。我们化验室进行培养,没有发现致病菌。42军卫生部部长是高良,是我在三师时卫校的教育长,一个很细心和有水 平的卫生干部。他一定对细菌战有所警惕,才发这个电报。42军的电报同时报志司,引起彭德怀司令员的高度重视,转报党中央,又电告各部队警惕和要及时报告 类似情况。一时几乎所有部队都有类似发现的电报(两个月中有近千次报告),报告敌投的东西是五花八门,有死鼠,有苍蝇,还有大蚊子,有昆虫容器(是美军撒 宣传品用的铁四格弹壳和带降落伞的纸筒),有树叶和蛇,还有一两个单位报告有朝鲜居民突然死亡;报告河中漂来大量死鱼,并送来10余条小死鱼(鲫鱼)标 本,经细菌学培养出是纯沙门氏杆菌。《人民日报》又报导美机多次侵东北投撒细菌、死鼠和其他东西,恰巧此时,美军前线发现不明死亡,美军派日本细菌战犯、 原731部队的头头石井来朝鲜调查此事并公布此消息,党中央根据以上情况判断美军进行了细菌战。不几天,1952年2月22日,《人民日报》头版头条醒目 消息,发表以中国人民志愿军和朝鲜政府的名义,谴责美帝在朝鲜和我东北进行大规模细菌战并附有投撒物和细菌涂片的照片,在全世界引起震动和纷纷谴责,事先 我们并不知《人民日报》这么快公布。公布后,我对卫生部朱直光副部长(已故)说,这下我们要被动了,朱说今后只有做文章。 6park.com
中 央卫生部是贺诚副部长当家,他在东北工作过,知道日本的731部队是搞细菌战的部队,知道石井其人其事,是他的错误判断,党中央同意了。他派昆虫学家何琦 教授和细菌学家魏曦教授(二人均已故)来朝鲜调查。他们来前,我们已多次派员(包括我本人)到报告单位去核实情况,结果是雪地上有昆虫和其他投撒物,但未 发现突然死人和可疑病人,之前报死人的单位说是道听途说的事。至于苍蝇,几乎家家灶前灶后都有,它们可随时飞到门口雪地上。我个人分析: (1)帝国主义是什么坏事都能干得出来的,细菌战也不例外。(2)但严冬不是进行细菌战的好季节,天冷昆虫活动能力弱,也不利于细菌繁殖。(3)在前线战 壕一带投,人烟少,有病也难传染,而且离美军战壕不过数十米,还有反弹的可能。(4)朝鲜本有虱媒传染病流行,城镇房舍多被炸毁,百姓都住防空洞中,生活 很困难,朝鲜民族极顽强,再来个细菌战也不会有更大灾难迫使他们投降。(5)我们的初步调查尚不能证实美军进行细菌战。我向洪副司令汇报我的看法,他同意 我将意见发报报告彭总和中央,我并建议暂勿大事宣传,以免将来被动和浪费人力物力(这是何、魏二教授尚未来到前的事)。中央即来电批评我警惕性不高,说就 是敌未进行细菌战,也可乘此加强卫生工作。后来何魏二教授下去作了调查,并看了昆虫标本和细菌涂片。何发现所谓跳蚤是雪蚤,魏发现雪蚤染色涂片是有形如鼠 疫杆菌的细菌,但呈格兰氏阳性(鼠疫杆菌是阴性),也培养不出鼠疫菌。我问他们的看法,何琦说(原话),"我看是false alarm。"彭总看到我的电报后,要我当面汇报。洪副司令要我如实地向彭总说说我的看法。恰巧朝鲜人民军防疫局的金局长奉命来找我摸摸底和商量如何办, 因为他们也拿不出证据。我带他一同去见彭总,希望金能作个找不到细菌战证据的旁证。当晚到了桧仓郡志司所在地(我们住成川郡,离志司大约两小时的汽车路 程)。彭总、邓华、宋时轮副司令等十余人在座。我汇报了我们调查的结果和上说看法。彭总严厉地说(大意):我们的卫生部长是美帝国主义的特务,替敌人说 话,志愿军的健康能有保障吗?他接着说,还有人反映你们对伤病员不关心,战场上死一千死一万都可以,下来后死一个,我都找你算账。我说,我可以不当卫生部 长,我别无所求,但请让我留在朝鲜打仗。彭总宣布临时休会,常委讨论。复会后,彭总说,常委还要你当卫生部长,好好干,成立总防疫办公室,你当副主任(邓 华的主任)。和金局长回志后的路上,他说他当时吓得发抖,以为真要杀头了。又说你们彭总真好,他爱兵,对你又教育又器重,你们有好党,好司令。回到志后, 向洪副司令汇报,包括彭总和我个人的谈话内容。洪不吭声,说你好好干吧!不几天后,东北军区卫生部戴正华部长(已故)受军委卫生部之托,来检查反细菌战工 作,我向他汇报彭总的指示。戴说,你不要怕,就按彭总说的去做。当日半夜,我接到驻志司的苏军参谋团长的翻译的电话,说斯大林问细菌战是否真有其事。我 答,你去问彭总,挂了电话。我心想,真难办!搞不好真会杀头,要有个杀头的精神准备。 6park.com
尽管如此,我们还是拟定了反细菌战的措施颁发全军,并取得彭德怀的同意,可以对死者尸解(由志司和志政联合通报全军),对后来研究死伤原因开了绿灯。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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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一年中,没有发现一名和细菌战有关的患者或死者,由于讲究卫生,病号反而减少不少。很多年后,一些当时部队的领导干部遇见我说,美帝搞这么大的细菌战,我方竟然没有一名死者,那时就觉得不可思议。 6park.com
这 一年我们忙于接待调查团,有李德全、廖承志率领的国内名人调查团,有英国科学院院士李约瑟率领的国际调查团。国际团的副团长是苏联科学院院士茹科夫.维勒 斯尼,他受托于斯大林。那时正是美军对平壤进行大轰炸之后,平壤一片废墟。于是他们先在中国东北调查美机投撒细菌的证据。 6park.com
入朝前,茹科夫说:"朝鲜是个战场,很危险,我们不妨对东北的调查结果作个结论,签个字,免得万一有意外,我们劳而无功。"团员们认为有道理,于是写了美军在中国东北进行细菌战的初步结论。 6park.com
入 朝后,他们被安置在深深的地下旅馆,夜晚还受到美机的骚扰。开听证会那天,朝方先报告两个案例:一个是霍乱病死亡,说是美机在平壤大同投下草包,内有带霍 乱菌的蚌(文蛤),患者吃了蚌,得霍乱死亡 - 这之前,朝鲜已经多年没有霍乱了;另一个案例是鼠疫死亡,说是这家人某天在水缸表面发现了跳蚤,过几天家中就有人病故了,而朝鲜从来没有过鼠疫。 6park.com
志 愿军拿出的证据是20兵团驻地两名中尉在砍柴时发现密密的跳蚤群,他们收集来后,培养出鼠疫杆菌(由于我们有严格的反细菌战措施,该军无患者和伤亡)。此 案例很顺利地被科学家们接受,通过了证词。这个案例的真实情况是:跳蚤是在森林里的小茅屋发现的,小屋里有柴草和杂物,适合跳蚤繁殖。他们上报给我们时, 没有提到小茅屋,这次要他们作证,他们其中一人说:"毛主席教导不要说谎…"我们只有说服他服从当前的对敌斗争,把发现跳蚤的地点说成露天。至于鼠疫杆 菌,那好办,我们使它出现了! 6park.com
调查团回东北前,去朝鲜北边碧潼战俘营会见了几名美空军飞行员。他们早在《人民日报》上发 表了投细菌弹的经过,这次又自由地向调查团谈他们听过投细菌武器的课和投"不爆炸的炸弹"经过。停战后,他们被交换回国,美方审问他们为何乱说,他们回 答,中方答应很快放他们回国。听说他们都为此受了处分,我真佩服战俘营人员的说服工作。 6park.com
调查团回到北京,签了字,发表了500页厚的黑皮书《调查在朝鲜和中国的细菌战事实 - 国际科学委员会报告书及附件》。毛泽东接见国际科学家们时说:"我看美帝是实验性搞细菌战…"科学家们异口同声认同这样说法。 6park.com
茹 科夫回苏联向斯大林作了汇报后,苏共中央给中方来电,说细菌战是一场虚惊!周恩来马上找总参谋长黄克诚和副司令洪学智问:"你们做了手脚没有?"洪答:" 做了,不然没法交差。"当时中国正派人在欧洲进行反细菌战宣传,周恩来当即下令撤回。之后中央再不提此事,而下面的人并不知道,一些编书的人老要把美帝搞 细菌战写进去,我总是建议把文章做在"防"的方面。 6park.com
黄克诚病中要我向军事科学院编百科全书的同志转达意见:美国没有在朝鲜搞细菌战,现在两国关系也不坏,不宜再说这个问题。他们听后派人来问我究竟有没有细菌战,我只说"我们没有足够的证据"。 6park.com
这 事是我几十年的心病,没有别的,只是觉得对不起中外科学家,让他们都签了名。也许我还是太天真,因为他们可能知道真相,但服从了政治斗争的需要。是这样倒 也罢了,如果不是,他们是受我们骗了。我不止一次向黄克诚说对不起他们,黄说你不用这么想,而且一开始你就表示了对细菌战的看法是很不容易的,已经尽到责 任了。 6park.com
这件事在历史上总有一天要说清,现在由我这个不在职的83岁老人说出来比较合适:1952年的细菌战是一场虚惊。 6park.com
2005 年2月2日追记:去年,军事医学科学院李义民教授转来一份比利时医科大学专门讨论此事的文章,说俄罗斯公布了前苏联的档案,苏共中央于1952年秋的某一 天同时给毛泽东和金日成发电,称美军并未进行细菌战,你们虚惊一场,已给茹科夫撤销院士的处分,因为他带头搞了黑皮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