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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 | 徒步珠峰东坡
送交者: majia马甲线[☆★★★别人家孩纸★★★☆] 于 2019-10-20 16:27 已读 894 次 3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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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奇的幕布拉开了,山峰像一朵层层盛开的白莲花,不知从哪飞来一团雾,贴着水面,悄无声息地掠过。天上云在翻卷,一颗明亮的星星在云中穿行。天光渐明,流雾掠过,雪山染金。 6park.com

图 & 文 | 熊昱彤 6park.com

9月29日,珠峰东坡嘎玛沟,海拔4540米的汤湘营地。已是进山的第六天了,还没有“开机”。天天雨雪交加,浓雾笼罩,近在咫尺的大山被厚厚的云雾遮得严严实实。高反已经过去,头不再疼了。黎明时分,半梦半醒中似乎听不到帐篷顶上沙沙的雨声了。外帐拉链结冰冻住了,用力拉开,向外一看,哇,满天繁星,雪山就在眼前。钻出帐篷,抄起相机脚架,呼哧带喘、心脏狂跳着爬上营地对面的山梁。巨大的山体直立眼前,星光熠熠,流雾掠过。
藏语嘎玛是星星,梵语翻译的佛语嘎玛则是因果业力。大山无语,星光明暗。经历了不一般的艰辛困苦,才站在世界之巅的绝色之境。不是所有的付出都需要回报,只要在付出的过程中感到快乐和幸福,就是值得了。 6park.com

珠峰东坡(Everest’s Eastern Face )在上世纪二十年代初才为人所知。乔治·马洛里(George Herbert Leigh Mallory)——就是那位留下“山就在那里”豪言的伟大探险家,在和其他西方探险者考察攀登珠峰路线的行程中,记载下来这一片美丽的山谷。嘎玛沟(KaamoTsangpo Valley)是珠峰东坡徒步线路中的一条。
行走在嘎玛沟,抬眼即是银光闪烁的雪山群。雪山是那么近,巨大的山体就矗立在你的面前,气势磅礴,雄浑孤寂。只有当自己的双脚站立在雪山群中,才明白为什么再好的照片也无力表达那种夺人心魄的心神震撼。 6park.com

平均海拔4000米的嘎玛沟是个遗世独立的神秘园,美艳而孤高。千万年来,她安静地依偎在珠峰脚下,人迹罕至,甚少侵扰,因为这里没有道路,唯一的交通工具便是牦牛和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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珠峰东坡是世界十大经典徒步路线之一,也是相当艰苦的线路。有人形容行走珠峰东坡是“眼睛在天堂,身体在地狱”,真是再恰当不过了! 6park.com

在嘎玛沟的十一天时间里,我和队友或徒步或骑马,攀登泥泞陡坡,横切碎石险坡,一步一滑地挪下陡峻的峡谷,每天急升急降数百米、上千米。在5000米海拔,氧气浓度只相当于平原的一半,在平原能轻松搞定的山峰,每上行一米都格外痛苦,不得不行动迟缓如蜗牛,走几十米就得站下来张着嘴喘气。
我的马夫叫扎西,45岁,牵一匹名叫卓玛的白马。扎西人厚道,有责任心,始终牵着马缰绳走。崎岖陡峭的Z字型羊肠小路上,卓玛在乱石陡坡上蹦蹦跳跳,我骑在马上心惊肉跳。扎西一边嘴里“哦,哦”地给马下着指令,一边不时回头安慰我“没事,没事”。白马不易,每次上下陡坡前都停下,似在犹豫彷徨,似在琢磨最佳通过方案。扎西拉着马缰,催促着,我也用手抚摸下马的脖子,她似乎懂我,开始奋力上爬。
作者与扎西(摄影:JD Wang) 6park.com

终于,在翻越热嘎营地上面的陡峭山梁时,一个转弯处巨大的乱石阵,让马的四蹄都乱了阵脚,突然前蹄打滑,后腿失衡,马身一歪,向左倒下。万幸在倒下的前一刻,似乎有神灵指引,我的左脚脱离了马镫,于是本能地把脚踩在了地上,扎西赶快帮助我把右脚从马背那一侧搬回来,我这才双脚落了地!幸而马倒下的方向是山这一侧!于是,我决定上山下坡都靠自己的双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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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个雨雪交加、浓雾笼罩的坏天气。炊事帐里传来砰砰砰的切菜声,午饭是高压锅焖米饭配黑木耳牦牛肉炒莴笋片,西红柿鸡蛋粉丝汤。我们的高山厨师多吉是个干净利索的小伙子,手指修长,面容清秀。多吉坐在小凳子上,案板放在膝盖上,利索地切着土豆片、胡萝卜片、青椒丝、牦牛肉、排骨、鸡肉。每次青菜切好后,都放在铝盆里到湖边再次清洗。在这高山深谷里能吃上热饭菜真是奇迹了。 6park.com

饭后百无聊赖中在炊事帐中召开“珠峰会议”,坐谈天下闲事。多吉在一旁用关注而迷惑的眼神看着我们神聊,过了一会,终于开始自己念经。 6park.com

我注意到多吉穿着一件棉背心,胸口绣着“曲当乡村卫生室”,原来他还是村医。“工资低,所以出来做活挣钱”,多吉告诉我。多吉是全科医生,村医务室还有另外一位医生,就是多吉的妻子。多吉告诉我:藏民生病就来医务室看病,最主要的病就是关节炎。个子高挑的多吉25岁,问他是否结婚,答“是”。“几个孩子?”多吉突然不好意思,面露腼腆地答道“三个”。多吉在日喀则上了医学中专后就回乡了,“从来没想到大城市生活”。在山外时,曾在一个甜茶馆里和当地人聊天,得知乡里的退休人员每月可以拿到即使放到北京也是不菲的退休金。多吉对我解释说“他们是编内”。 6park.com

阳光灿烂,但天上不停掉着小米粒大的雪渣,劈劈啪啪打在帐蓬顶上去。我坐在折叠椅上,后背晒着太阳,风还是很硬很冷。领头的马夫,走过来,坐在我面前。他叫格桑,22岁,还没有结婚。巧的是,他也是村医,初中毕业后就当了村医,是村里唯一的医生。就在家里接待病人,“每天从早到晚有人找来看病”。格桑去过不少地方,冈仁波齐和拉萨,是去朝拜。“这里老人小孩年轻人都信佛”,格桑告诉我。格桑和他的马昨天救了一个高反遇险者。一个约60岁的男人中午过后在从俄噶到汤湘半路的山谷中,被困雨雪中,大概因为寒冷劳累高反发作,呼吸困难,遇到我们的牦牛工,呼喊救命。格桑把人绑在马背上,走了3个多小时,送到了措学仁玛营地。但那里海拔5000米,希望他能平安出山。
晚饭后,趁天还没黑,去小溪边刷牙洗脸。9点进帐,又下起雨夹雪,打在帐篷上噼里啪啦。旁边大窝棚里,马夫们在用藏语聊天,开心笑声不断。夜深了,藏人临睡前开始念经,祥和而有韵律的诵经声在黑暗中回响,令我安宁,促我安睡。生长于平原沃土的人,想象不出严酷高原上的人会经历怎么样的生活。生活越苦难艰辛,信仰便越坚定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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牦牛队有一位年轻的牦牛工,名叫顿琼,是萨迦寺的僧人。位于日喀则地区萨迦县的萨迦寺是藏传佛教名寺,也是萨迦派的祖寺。顿琼身型清瘦,穿件红色上衣,戴一串菩提子串珠,常手执经书。九月底萨迦寺正好放假,家里人因为忙于收青稞,所以派他来做牦牛工。他家里五个儿子,他是老四。“你出家父母愿意吗?”我问。“我高兴他们就高兴”。顿琼师傅严格持戒,每顿饭都自己烧些素食,他的切菜绝技是用刀直接在手掌上切土豆片。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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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噶是个雪山环抱的小溪草甸营地,静谧美丽,只可惜这是我住过的最脏乱的营地。草丛里到处垃圾和粪便,人们在里面洗菜、洗脸和饮用的小溪流里也被扔进各种塑料袋、纸盒和饮料罐。这天晚饭前,我看到顿琼师父蹲在水边,正在用两根长铝棍捞水中的垃圾,搜集到岸上,再装进口袋。在最圣洁的高原与美德和信仰相遇,我的内心充满了崇敬与感动。 6park.com

山谷里雾气弥漫,朝阳的微弱红光终于给云层镀上一层亮边。营地周围的山坡上,牦牛和马儿自由游荡着吃草,晨雾中传来悦耳的铃铛叮咚。马夫和牦牛工在烧早饭,白雾衬托着炊烟袅袅。 6park.com

从汤湘要去的下一个营地是朗木措,据说从那里能端端正正地和美丽的珠穆朗卓峰“面对面”。 6park.com

从4500米的汤湘营地,先徒步走下一个大陡坡,下到3700米的谷底,再切一段险象横生的乱石碎石悬崖;沿着几乎分辨不出的羊肠小道,翻过山梁,最后冲下草甸陡坡,扎营于海拔4800米、像个水盆一样的冰碛湖畔。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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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驮着装备食物的牦牛队在更高处缓缓行进,这里仿佛有永远翻不完的山梁。没有人烟,没有通信信号,是真正的与世隔绝的天路。 6park.com

扎营后,马夫和牦牛工分别埋锅做饭。从草原上揪起一把把的像枯干小树一样的草棵子,三块石头垒成灶,点火。草是湿的,一阵阵浓烟滚滚,呛得人眼睛疼痛流泪。高原上的锅不容易煮开,煮一锅面花了一个多小时。 6park.com

国庆日,郎木措营地。早晨5:30醒来,拉开内帐外账,外面一片雾气弥漫。昨晚又下了雪,珠穆朗卓不见踪影。 6park.com

湖边营地地面高低不平,昨夜睡觉时发现我的帐篷下有好几块凸起的硬块,仰卧侧卧都躲不开。珠峰东坡高海拔的无人区,有最难走的路,也有世上最难一见的风景,这里与现代城市生活就像两个宇宙。领队卡卡说“在山里待时间长了,再回到城里会烦”。凌晨,雾气缭绕的山谷,云雾涌动如仙境般飘渺变幻,像一场荡魂摄魄的视觉盛宴。
北京正在举行盛大阅兵式。马和牦牛在高高的坡上吃草,空气中是浓郁的植物香气,山谷中隐隐传来牦牛带着共鸣的铃声。我独自一个人往坡上走,享受这世外的安宁。找块石头坐下,想把眼前的风景刻录在头脑中。
走过珠峰东坡之后,才发现这一路最具视觉震撼力的不是珠穆朗玛峰、洛子峰,也不是马卡鲁,而是一路相伴的美丽的珠穆朗卓峰。主峰海拔7800米的珠穆朗卓峰,三峰逶迤相连。无论走在嘎玛沟的任何地方,如果天气晴朗,抬眼就见这三个巨峰独霸天际。云雾笼罩时,猛然回首,却惊见天上雪峰依稀隐约,像是天神在俯瞰着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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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夫格桑手里拿着一包香草回来了。他一到营地就四处采集一种芳香植物,像是贴地生长的细小柏枝,他告诉我“阿弥陀佛用”,原来这是做藏香的一种香料。嘎玛沟漫山遍野生长着带着芳香的草坨坨,多吉告诉我藏语叫帕鲁,也是做藏香的原料之一。 6park.com

牦牛——我们忠诚的朋友,一路上驼着所有人的食物、帐篷、炊具和液化气罐。 6park.com

突然闻到炊事帐里飘出类似烤地瓜的浓香,原来是牦牛工在用高压锅蒸土豆!土豆熟了,一大锅,所有人围在一起,或蹲或坐地吃土豆。这一路上,我们与马夫分享路餐,我沏了红茶请扎西品尝,切了苹果给多吉吃;藏人热情地让我们品尝油果子、甜茶,还劝我们喝家酿的青稞酒。午后或晚间的闲暇,我们坐在炊事帐里,有一搭没一搭地用简单的汉语聊天。帐外或是雨夹雪,或是下着太阳雨。
晚饭后山里起了浓厚的阴雾。突然看到多吉、扎西和向导丹增都跑向山路,原来下面营地有个严重高反的病人需要转运下撤,我们团队出了五个人,协力将病人当夜转送到朗玛拉垭口下面,与山外曲当乡接应的人交接。把病人抬过垭口后,病人妻子拿出一厚沓钱,想要酬谢他们,但他们没要。丹增对我说:“他看病还需要钱。”
摄影:JD Wang
崇山峻岭、乱石嶙峋中,会看到一面面鲜艳的五星红旗,原来这是路标,为旅途中的人指引方向。 6park.com

艰难攀登中,每次看到飘扬的经幡,就知道快到达垭口顶峰了。藏人登上垭口,会虔诚地往经幡上系上一根飘带,祈求幸福,感恩平安,信仰在高原的天空中飘扬。朗玛拉垭口下面的措学仁玛,营地海拔近5000米,有世界最佳观景台的美誉。可惜我们在此露营三晚,一直云雾笼罩,未能见到完美的雪山群。但,这一路,我眼中和心中的风景已经足够美好!
就要出山了。朗玛拉垭口海拔5350米,是进出嘎玛沟的必经之路,三个垭口起伏相接,是此行最艰难的翻越。一个个几乎40度角的巨大斜坡,又陡又滑。我让扎西牵着马先走,扎西走一段,不放心,就停下来等着我。有几次,还跑回来,伸出手,给我一个有力的支点。
摄影:Doctor Z 6park.com

历经四个小时的艰难跋涉,终于徒步翻越了朗玛拉垭口。太阳西斜时分,阳光温暖,空气清凉。扎西牵着马,沿着山脊走向沟口。转过一个山梁,扎西说:“哦,车在等着你们”。原来他看见了遥远的山脚下的白色的车。终于又见到了路!我想,如果有机会剥夺掉一些我们惯于依赖的东西,比如道路、车、房子和床,甚至一部分氧气,当重新获得时,我们就不会把他们当成空气一样视为理所当然了。
恋恋不舍地回望,那些摄人心魄的群山峡谷,明白很多时候一回首便是一生。再见,喜马拉雅神山!感恩,那些帮扶护佑过我们的淳朴藏民和高原生灵! 6park.com

右侧雪山即为珠穆朗玛峰
贴主:majia马甲线于2019_10_20 16:28:46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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