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僵尸到圣殿之旅
____且让孔夫子说句心里话 www.6park.com
当我成为僵尸的时候，汉武帝请我还魂。
他做了个堂皇的仪式，钟鼓齐鸣，尊我为圣。文武百官万民群众都顺着他的意。我说过，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他说，这就是礼教社会的大法总纲。
我知道，从那一刻起，我是玩偶，此后的汉武帝唐武帝宋武帝清武帝等等才是幕后的捉线人。戏一朝一代的演下去，不仅演得他们随心所欲，也演得你们都入了戏。
其实我出身寒微原本凡骨凡胎，身高体阔长得大手大脚。
明成化乙巳年间有一幅“孔子为鲁司寇像”。作为官员之标准像，对我容貌已算是极尽美化之能事。但是那无法不写实的画像间，我天生的“大眼泡子，大耳朵，大鼻子头儿，大板牙，大方脸盘子”，一路大下来，便叫我和“威仪”、“俊朗”相距万里迢迢。再加上我九尺六寸的硕大身躯，给人以来排山去倒海的呼啸感。
所以在我生活之周遭，没人称我为“圣人”，大家只称我“长人”。
我从来不敢自诩为圣人。我不想把自己裹在圣明的长衫之中，受那空洞无物的名声的累。被捧上圣坛，于我是个悲剧。
我生命的真实被那些塑造我的人以各种理由抹去。他们经年累月地演绎我，往我身上追加来自于他们的东西。挂我的羊头，卖他们的狗肉。我思想的鲜活，或者被磨蚀，或者被偷换。我知道，我一日不走下圣坛，我就只好听任自己面目全非。你们那个浙江绍兴人鲁迅倒是尖锐有见地。他说自古中国人杀人用两种方法，一种是捧杀，另一种是棒杀。这两种死法我都经历过，深知个中滋味。所以我渴望被当作平常人。平常人对平常人，敞开心扉，推心置腹，雪天一壶酒雨夜一杯茶，相互给予点人文关怀，很是滋养人。总有人要供着我，闹得大家都身心疲惫。
在我看来，纪念一个思想家，最好的方式绝不是将他圣人化，恰恰相反，应该将他凡人化。凡人，总不会被束之高阁，体会“高处不胜寒”的落寞；凡人，有机会获得一个与众生生生相与息的气场，叫他的思想在与众生的碰撞中迸溅火花。
自从我被捧上圣坛，思想界便在一派顶礼膜拜的鼓乐声中沉寂了。鼓乐之声让人听见的，只是皇权的森严，还有其背后刀剑滴血的肃杀。春秋时代达到鼎盛的百家争鸣，自此落幕。
从春到冬，其间只有八个字的圣谕，“罢黜百家，独尊儒术”。这是个漫长的冬天，冰天雪地，上下两千年。
其实，我原本很率性，无意垂范而为“万世师表”。在我那个礼崩乐坏的时代，我有一个没落贵族对社会变化的不适感，有对已经式微的周公之制的恋恋不舍，有对古之经典的痴迷与热爱，还有对周边人与事不假思索的好恶与褒贬。其中，固然有我个人的社会理想政治倾向以及行为准则，但我绝没想到要被别人抽离出来，尔后作为钳制众生的教条甚至藩篱。我之后，众生思想的权利被剥夺了，只有我的“之乎者也”时而平面时而立体地招摇。
我就是这样一个被动而又无奈的圣人，于死后500年，由僵尸摇身一变而成的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