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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姆河畔的唢呐 (长篇小说 四)
送交者: 李公尚[♂☆学徒工☆♂] 于 2014-01-07 9:17 已读 491 次 2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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索姆河畔的唢呐
     
        李公尚                                       
        
四

李耿保赵青山等乐队的十二名华工,被分配到索姆河畔的费莱尔—— 库尔杰莱提战场,配属给杰克中尉率领的步兵分队。他们肩扛铁锹钢镐,身背行囊和各自用衣服包扎捆绑牢固的乐器,冒着硝烟炮火,紧张地跟着通讯兵,到杰克中尉分队所在的阵地报到。

杰克中尉的分队,有六十名士兵,全部来自苏格兰。士兵的性格里融化着苏格兰北部高地的粗旷豪迈。原始凯尔特人留给他们的生活遗俗,让他们凶悍粗野的返祖现象更加突出。杰克中尉从索姆河战役开始的第一天,就带领他的分队在这个阵地上冲锋陷阵。一个月来他的分队和英军其他部队一样,只向前推进了几百米。为了和德国人争夺这段同用公制计算的里程,最初配属在杰克分队的六十名士兵,到现在只剩下若伯特上士和霍姆中士。后来陆续补充的士兵,更换速度日新月异。很多情况是他和新来的面孔还没熟悉起来,这些下属的尸体就被运了回去。战争的残酷,让活着的士兵对一切冷漠无情。唯一能让他们麻木的感情泛起涟漪的,是新补充到阵地上的士兵安顿下来之后,和他们相互交换观看彼此家人的照片。一队队默不作声的华工们从他们面前悄然通过,他们事不关己地视而不见。如同行将入木之人,似是而非地感知身外之物。

杰克中尉拿出一张地图铺在土台上,比划着告诉李耿保等人,现在英法联军与对面的德军,正呈胶着状态的阵地对峙。英法前线部队为了打破僵持,采取了一种有限目标,短促攻击的战术,消耗战场对面的德军兵力,以最终突破德军战线。因此,部队每次向前进攻,都规定有截至线。士兵们一旦进攻到截至线,就停止进攻,把战线固定在那里,休整补充,等待下一个有利时机,再次发动进攻。华工的主要任务,就是在士兵们进攻到截止线后,迅速赶到士兵们身边,在士兵们的掩护下挖掘掩体,构建战壕,配合他们巩固阵地。

杰克中尉比划了半天,李耿保终于明白了他的意思,局促紧张地点头称是。杰克看看表,告诉他:“分队还有三十分钟就要和联队一起发动进攻,届时堑壕里的士兵会跟随我的哨音,爬上地面,向前冲锋。士兵们这次进攻的截止线,是前方五十米的那些弹坑。士兵们到达截止线后,你们根据我的手势,迅速赶到士兵们身边,挖掘战壕和构筑其他必要设施。如果有人不服从命令,我会就地把他枪毙。”

华工们茫然无措地看着四周,似是而非地听着杰克中尉讲解。正说着,英法联军的炮火开始向德军阵地轰击。顿时,地动山摇,德军阵地腾起一片硝烟烈火,华工们听到头顶上隆隆响起密集的炮声,惊恐万状,本能地抱着头,卷缩在地上,浑身发抖。杰克中尉轻蔑地看着他们,用脚踢着,叫骂着让他们站起身来。华工们头懵腿软,站不起来,杰克中尉命令几名士兵过来,用枪托击打他们,提着他们的领子把他们拖起来。

炮声渐渐稀疏下来,堑壕里的英军士兵神经质地警觉起来,很多人不停地瑟瑟发抖。杰克中尉一声号令,士兵们上好了刺刀,心惊胆战地等待着爬出战壕的命令。杰克中尉把进攻的哨子放进嘴里,低头看着手表,当分针和时针重合时,炮声停止,他嘴里响起了刺耳的哨音,士兵们跟着哨音发出呐喊。杰克中尉挥舞着手枪,率先踩着梯子,爬出堑壕,带领身后的士兵向前冲锋。一名士兵刚跃出战壕,被一颗子弹击中,身子跌了回来。他的钢盔被甩到一边,头上炸开的脑浆,溅到王根柱和孙正本的脸上身上。他俩抹着满脸粘稠炙热的血红浆白,大惊失色。热烈的血腥,让他俩连连作呕。

阵地上枪声密集,华工们站在堑壕里心惊胆颤地向外观看。爬上地面的士兵们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低着遮有钢盔的头,大踏步地向前迈进。隆隆的炮声和密集的枪弹不断在士兵们身边爆炸飞舞,前进的士兵接二连三地栽倒在地。有些士兵倒下后,捂着伤口里流出鲜血,声嘶力竭地哭喊救命。前赴后继的士兵们冒着枪林弹雨前进了三多十米,终于被德军的机枪和铁丝网组成的封锁线阻挡住,趴在地上一筹莫展。不断有人中弹身亡。卧倒在地的士兵们坚持着向德军阵地射击,等德军的机枪声稍有间断,士兵们随着进攻的哨音,再次起身呐喊着向前进攻,但很快又被密集的枪声压制下来。最后,终因死亡士兵过多,部队无法继续进攻而被迫开始后撤。

英军士兵撤回到战壕里不久,德军开始组织反击。炮弹落在英军堑壕周围,几名刚下到战壕里的英军士兵被炸得肢体飞扬。炮声过后,德军开始进攻,退回到堑壕里的英军士兵凭借战壕进行阻击,德军进攻到离英军阵地四五十米的地方,同样因为无法再继续前进,不得不半途而废。英军在德军后撤时,再次迅速发起进攻。仍然无法到达预定的截止线,僵持一阵,再次撤了回来。

双方礼尚往来地你攻我打,互不服气地在地面上增加着阵亡者的尸体。仿佛惟有如此,才能表明自己一方不甘示弱或战无不胜。几个小时后,双方精疲力尽,渐渐有了休战之意,于是两边的枪炮声默契得稀疏下来。战壕里的华工们在英军士兵的呵斥下,拼命努力地抢修战壕和运送伤员。他们渐渐在忙碌中被迫适应了枪林弹雨中的刀光血影,最初高度紧张的神经,麻木不仁地镇定下来。不断有士兵走到他们身边,挥舞着枪托,凶狠地冲着他们喊叫:“去那边,胆小鬼!那边需要你们,动作快点。”华工们懵头胀脑地在他们指挥下东奔西跑,如同上足了发条的机器,有呼必应地来回机械运动。

入夜,双方阵地上的枪声终于暂停下来。杰克中尉的分队共阵亡十六人,失踪八人,受伤十七人。沉默寡言地华工们在士兵们的喝斥声中,把伤员和阵亡者转运到阵地后方。第二天,英军又为杰克中尉调来几十名新兵,补足六十人的建制。新到的士兵似乎更加年轻,很多人一听到炮声,就吓得抱头蹲在地上喊叫。杰克中尉不得不愤怒地把他们踢起来。第三天,英军再次组织有限目标的短促突击。半小时的猛烈炮火轰击停止后,杰克嘴里尖锐的冲锋哨音再次响起,他挥舞着手枪,率领呐喊的士兵们爬出战壕,登上地面,沐浴着硝烟炮火,大踏步地向前进攻。

这次苏格兰士兵前赴后继地经过多次推进,艰难地前进了几十米,终于主动停下来。德军的重机枪不停地向他们扫射,他们趴在地上凭借弹坑和德军对抗。李耿保看到杰克中尉回身向他挥手,知道士兵们已经进攻到了截止线,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带领同伴,爬出战壕,弯腰匍匐,摸爬滚冲,赶到士兵们的身后。跟在李耿保身边的王根柱弯腰挥镐刚刨了几下,被德军的机枪击中倒地,血流如注。自顾不暇的华工们见了不由毛孔痉挛。李耿保带领着华工们利用弹坑,奋不顾身地拼命挖掘,很快挖掘出一条两米宽,一米多深的壕沟,然后不断向两边延伸。趴在地面上向德军射击的士兵,看到身后的堑壕渐已成型,迅速回身翻滚下壕沟,凭借壕沟,建立射击掩体,和德军继续对抗。

华工们沿着壕沟奋力向两端挖掘,子弹和炮弹不断在他们头顶和身边飞舞爆炸。向两侧拓展的壕沟,很快和配属在其他英军分队的华工们挖掘的壕沟贯通连接起来。渐渐地,在英军进攻前沿,形成了一条新的堑壕阵地。

配属在不同英军分队的华工们彼此相见,生死重逢。李耿保一边不停地挖掘,一边急促地询问刚见面的张延顺:“你们那边怎么样?有人伤亡吗?”埋头挖掘的张延顺心神不定地抬头看看,沉重地说:“前天我们这边被炮弹炸死一人,刚才好像又死了两人。其他的不清楚。”赵青山关注地问:“死亡的都是哪个乡的?叫什么名字?”张延顺情绪烦躁地说:“眨眼工夫连人影都炸没了!那还顾得上记他们的名字?” 正说着,距离赵青山不远的王贵被一颗子弹击中,他“啊”了一声,一颗炮弹接着飞来,把他炸得粉身碎骨。

展开反击的德军,完全没有料到英军能在短时间内,迅速建成新的防御阵地。连续组织了几次反击,都未奏效,于是大量使用火炮集中轰击英军新挖崛的战壕,以配合步兵再次反击。正在壕沟里埋头挖掘的高升,还没学会听到炮弹嚣叫声就躲避卧倒,一发炮弹落在他身边不远处爆炸,瞬间把他炸得不见影踪。德军的炮击停止后,步兵开始反攻,躲在掩体里的英军士兵,迅速爬出掩体,凭借战壕进行阻击。连续几个小时反复争夺后,德军终因反击伤亡过重,虎头蛇尾地偃旗息鼓。

这是几个星期来,英军第一次速进速战地固定在新的阵地上,随着枪炮声渐渐稀疏下来,英军士兵们开始欢呼雀跃。李耿保在一个弹坑的浮土里,找到了一截身份号码金属环和一段发亮的琴弦。王根柱平时总是把他的月琴用衣服包扎起来,捆绑在自己背上。刚才德军的猛烈炮击,把王根柱,王贵和高升的遗体都炸得毫踪迹。李耿保等人抚摸着琴弦,心裂鼻酸。王根柱和戏班的同伴朝夕相处六年,一起流浪卖艺,情同手足。前天晚上他把刚领到的几十法郎工资小心地缝在衣服里,说抽时间给他娘和他大哥寄回去。如今他身影不再,声息全无。

王贵来自山东的益都。在威海劳工营时,他见李耿保等人被托纳森上尉的棍子打得皮开肉绽,就偷偷爬到营地外的野地里,采来野韭菜,捣成浆,敷在他们的患处,疗效显著。王贵说这是他爹教给他的。他爹早年参加义和团,被清朝军队打瞎了眼。他自幼跟着双目失明的父亲弹着弦子到处卖唱。今年只有十七岁,几个月前为葬父卖身,虚报年龄参加了华工团。高升来自周村,从小在一家乐器店里学徒,半年前乐器店失火倒闭,他无处安身,听从英国教会劝说,参加了华工团,说来也是只有十七岁。乐队的华工们把他俩的用具敛在一起,李耿保心痛如绞地说:“还都是孩子,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去了,也不知他们家里还有没有亲人,连捎个信的地方都没有。”

华工们在英军士兵的欢呼中,悄然无声地继续挖掘修建堑壕。一些兴高采烈的英军士兵走到华工们身边,拍着他们的肩膀,送给他们香烟。汗流浃背的华工们面对士兵们的欣喜若狂,胆怯地笑着,摇头婉拒,不敢停下手中的活。一名士兵从自己的上衣兜里掏出一张女人的照片,亲切地让赵青山看,比划着问赵青山有没有妻子的照片,愿意和他交换着看。赵青山羞涩地摆摆手,旁顾言他。

晚上,华工们回到住处休息。李耿保和赵青山把王根柱用过的金属饭盒,水壶和刀叉,以及他从不舍得穿用的雨衣,皮带和大檐帽等衣物铺盖,捆成包裹,连同戏班每人捐出的十法郎,一起交到营地办公室,委托工作人员寄回王根柱的家中。把王贵和高升用过的衣物分别捆包好,让办公室工作人员分别转交给他们家乡的亲人。

回到宿舍,华工们正或躺或坐地围在地铺上,默默地听刘三江逐字阅读华工合同手册。刘三江见李耿保回来。愤愤不平地对他说;“刚才我们大伙正在谈论给阵亡华工发放抚恤金的事。听说英军和法军士兵阵亡后,他们的家属都能得到一大笔抚恤金,可咱们这合同上却规定,华工必须自己购买死亡和伤残保险。”李耿保听了叹口气,说:“咱们华工在战场上面临的死亡危险,并不比士兵们少。德军并没有因为咱们是华工,就不向咱们射击!”刘三江拍着手上合同说:“这合同上面明明写得清清楚楚,华工是非交战国的平民,不参与任何与战事有关的战场行动,可英国人却违背合同,把咱们送上战场参加他们的战事。”赵青山指着合同说:“不要把这些东西当真。写在纸上的东西,从来都很好听,可有谁按照做过?还不是写这些东西的人让咱们干什么,咱们就得干什么?”

集团司令亨利•罗林森将军在前线阵地指挥官哈得逊上校和劳工团管带托纳森上尉的陪同下,来到华工营地视察。亨利将军察看了几个华工们住的帐篷,躺在地铺上的华工们看到他们到来,慌忙起身敬礼。手戴白手套的亨利将军用手绢捂着鼻子,语音模糊地告诉华工们,今天整个战线向前推进了几平方公里,是最近一段时间来取得的巨大胜利。这个胜利包含了华工们的英勇勤奋和无畏贡献。他表示向所有在英军阵地上服务的华工致敬,向阵亡的华工致哀。

托纳森上尉命令李耿保召集乐队,在营地里奏乐致哀。李耿保告诉托纳森,乐队有三人阵亡,托纳森垂下眼皮,捋着八字胡说:“现在每分钟都有人死亡。在这场保卫大不列颠荣誉的战役中,英军已经丧失了十几万个宝贵的生命。相对年轻勇敢的英国士兵来说,华工的死亡微不足道。”

赵青山和刘三江拿出合同手册对托纳森上尉说;“可是,这上面明明写着……”托纳森上尉昂首看天,打断他俩的话,对着自己嘴上的胡须粗暴地说:“没有可是。在战场上你们唯一要做的,就是绝对服从命令。否则,会被就地枪毙!”说完,将手中的棍子一挥,转身去追罗森将军和哈得逊上校。李耿保和同伴相视无语,默默地拿出乐器,悲悲切切地吹奏起来。曲调旋律婉转哀恸,华工们听了无不为之动容。乐曲声传遍了前沿阵地,士兵们不禁侧耳静听。

接下来一连数天,战场上出现了两军近距离的对峙,宛如剧目高潮后的中场休息,双方士兵都得以松口气。一个细雨霏霏的夜晚,杰克中尉命令霍姆中士带领五名士兵,掩护华工到阵地附近一个叫费舍尔的法国村庄,去搬运一些木料和麦草回来。霍姆中士踏着泥泞找到李耿保等九名华工的住处,掀开帐篷,看到收工后的华工们正围坐在地铺上吃饭,大声嚷着:“这里所有的人,立即放下手中的东西,跟我去执行任务,违者枪毙!”他挥舞着枪托,催促华工们带着扁担绳子动身。华工们匆匆把没吃完的食物塞进嘴里,冒雨跟着他出发。

费舍尔村原有一百多户人家,现在只剩下十几户,都是妇女和儿童。村庄过去由德军占领,英军这次进攻后,费舍尔村暴露在英军火力的直接威胁下,德军担心驻在村里容易受到攻击和偷袭,主动撤离了村子。英国人进村后,同样发现村子易攻难守。为了避免造成平民伤亡,也撤出了费舍尔村。

李耿保等九名华工肩扛扁担绳子,跟着霍姆中士进了村。萧条的村庄满目疮痍,断墙残壁浸透着战火硝烟。霍姆中士找了一家看起来像样点的大房子,隔着窗户从窗帘缝隙里向屋内窥视。屋里烛光闪闪,人影幢幢。霍姆中士转身向身后的士兵点点头,摘下帽子抓在手里,充满期待地叩门相问。

开门的是一位法国女士,惊讶地看着霍姆中士和他身后的许多人。愣了一会儿,笑着用夹杂着法语的英语说:“啊,欢迎欢迎!你们一下来这么多人,太好了。一定带来不少面包吧?我们的姑娘们正需要面包呢。当然,姑娘们也非常需要男人。你们知道,我们这里的男人两年前就都去打仗了,到现在也没回来,大概是到了天堂,就忘了回家的路。我们指望不上他们。”

霍姆中士极力想从她身侧的缝隙里看到她身后的屋内,开门的女士索性把门全部打开,邀请她们进屋。霍姆中士谦恭谨礼地向女士解释说:“我们是附近阵地上的英军,需要到村里来征用一部分木料和麦草。能不能告诉我们,在哪里可以找到这些东西?”

开门的女士身后出现了一位抱孩子的女士,笑容可掬地说:“都进来吧,先生们,进来坐下说,一切都好商量。我们这里的女人都喜欢和男人们打交道,特别是喜欢慷慨的男人。”

霍姆中士转身看看身后的士兵,见他们个个手持军帽,翘首踮足,如饥似渴地朝着灯光摇曳的屋内悬目张望。屋内的温馨吸引着每个士兵。霍姆中士掩口冲着身后士兵们一笑,头一摆,示意士兵们进屋。士兵们一个个小心谨慎地进了屋,霍姆中士回身挡住跟在士兵们后面的华工们,用手势比划着告诉李耿保,让他们到房子侧面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里去等候。

霍姆中士和士兵们走进屋里站定,发现室内有还六七位女人,聚集在室内一张粗糙的巨大餐桌一侧,眉飞色舞地向他们招手致意。刚才怀里抱着孩子的女人,哄着怀里昏昏欲睡的孩子,示意士兵们坐在那张粗糙的巨大餐桌旁边。有两位女人笑容殷勤地走过来,为他们收拾放在椅子和桌子上的杂物。士兵们心情紧张地原地站着,不知所措。怀抱孩子的女人指着士兵们身上背的枪,微笑着比划着手势说:“你们来我们这里,用不着带这些笨重的东西。只需要带面包就够了,当然最好还有黄油和奶酪。” 其她女人们听了不无期待地嬉笑着,目不转睛地打量着他们。霍姆中士和其他士兵面面相觑,尴尬地笑着从肩上拿下枪,竖在墙边,解开皮带和上衣扣,让自己放松。

女人们喜眉笑眼地挑逗着士兵们,引诱他们开口说话。士兵们羞涩地低头沉默着,不时偷眼窥视面前的女人。霍姆中士像是自言自语,又像和同伴们低声嘟囔:“我们总要做点什么。不能像和德国人在阵地上对峙一样,和这些可爱的法国女人僵持着。她们其实都不错。毕竟法国人是我们的盟友。”说着,他抬起头,带着哀求的口气对女人们说:“我们,我们是来执行任务的,没有,或者说根本没想到要带面包和奶油之类。当然,如果你们真是那样需要面包,我们愿意下次带来。不过,这次,呃,我想,我们每个人的身上都会带有一些英镑,甚至还有法郎。你们看,我这里就有不少—— ”说着,霍姆中士从身上摸出一把钱放在餐桌上。其他士兵见了,也赶紧从身上往外掏钱。

女人们看着堆放在餐桌上的钱,掩口偷笑。抱孩子的女人笑嘻嘻地对他们说:“钱当然是好东西。只是现在这个时候用处不大。不过我们可以先收下。我的意思是说,你们既然知道了我们这儿的姑娘们都急需面包,那么你们回去后请尽管和你们的同伴说。我们欢迎更多的男人到我们这里来,当然要多带些姑娘们喜欢的东西,那样姑娘们会更加热情。”

士兵们像小学生一样不停地点头,如聆师教。女人们见了,挤眉弄眼,和他们调情,搔首弄姿地示意他们挑选各自喜欢的对象。士兵们低着头羞于为先,一个女人撩起自己的裙子,露出丰白的大腿,走到一名低头斜视,一直盯着她看的士兵身边,坐在他的腿上,捧起他面红耳赤的脸问:“多大了,摸过女人吗?”士兵张口结舌地回答“十八岁”,女人抚摸着她的头说;“可怜的孩子!”士兵听了,情不自禁地搂住她的脖子狂热地亲吻。怀抱孩子的女士,把怀里睡着的孩子放在身后的炉台上,眉情目语地对一直冲她傻笑的霍姆中士,掀起自己的裙子,露出肥白的臀部,“啪啪”拍了几下,嘴里不停地催促他过去。霍姆中士两眼放光,笑逐颜开地搓着双手,向她走去。

突然,房外有人敲门,屋里的男女都怔了一下。正和霍姆中士接吻调情的女士,把右手食指放在嘴唇上,示意大家安静,放下手中的裙摆走向房门。她打开门,不由惊叫起来:“啊!我得上帝,你们终于来了。太好了。带来这么多面包和奶酪!这里的姑娘们一定会高兴得发疯。她们等你们很久了。赶快进来,现在你们再也用不着偷偷摸摸了。快进来吧。”

五名德军士兵,每人肩上背着枪,怀里各抱着一大块德式面包和奶酪站在门外。屋里的其她女人闻声挤到门口,一阵大惊小怪地欢呼雀跃:“啊——我的上帝啊,可把你们盼来了。快进来,快进来。你们德国人在女人面前总是羞羞答答。过去每次来我们这里,总害怕被你们的长官看到。现在好了,你们的长官走了,再也不用担心了。”门外的德军士兵忘乎所以地进了屋。领头的一名中士,兴奋的脸色红得像生牛肉,激动身子晃来晃去,哈哈笑着伸出一只手,搂住为他们开门的女人,在她脸颊上热烈地亲吻。

透过昏暗的油灯,坐在餐桌旁懵头胀脑的英军士兵,突然发现进屋的是德军士兵,大惊失色,本能地起身去抓竖在墙边的武器。兴高采烈的德军士兵进屋定下神来,猛然看到英军士兵近在咫尺,惊得目瞪口呆。怀里的面包和奶酪不由掉在地上。他们机械地从肩上取下枪,冲着仓皇拿起枪来的英军士兵。双方箭拔弩张,不知所措。

开门的女士兴高采烈地关好房门,转身见了,大吃一惊。怔了一下,她立即站在两国士兵的中间,推开他们互相冲着的枪,说;“不!不!你们到我这里来,可不是为了动刀动枪的,我这里不需要这些武器。放下放下,不许你们在我家里胡来。”双方士兵听了,并不就此相让。那名女人斥责说;“你们这些男人!白天在外边打打杀杀一整天,难道还没打够吗?你们就不能给自己留点时间快活快活吗?有这么多好姑娘等着你们,还耗不光你们身上的精力吗?”说着,她心疼地弯腰把掉在地上的面包和奶酪逐一捡起来,放在餐桌上,然后双手卡腰,呵斥双方把抢放下。

英军士兵和德军士兵,互相敌视着对方的眼睛,僵持了一儿,慢慢把各自的抢口放低冲下。霍姆中士说:“那好,我们没有必要在这些可爱的女士面前动武。这本来是个很美好的夜晚。”德军领头的缪尔道夫中士点点头,说;“对!我们没有理由在战场以外的地方相互残杀。我们应该享受这难得的美好时光。”

霍姆中士听他这样说,掏出一包烟,撕开递给缪尔道夫中士。缪尔道夫中士和其他德军士兵每人拿了一支,闻了闻,放在自己的耳朵上。缪尔道夫中士从身上摸出一块巧克力,递给霍姆中士。霍姆中士接过去闻了闻,示意缪尔道夫先吃,缪尔道夫拿回去,掰一块放在自己嘴里。霍姆中士和英军士兵见了,笑着接过去,每人掰了一块,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满意地点点头。

这时,房门突然被撞开。一名德军士兵端着上了刺刀的枪冲进来,朝着已经把抢背在肩上的英军士兵大喊大叫。屋里的人一见,气氛顿时紧张起来。这名德军士兵是刚才缪尔道夫中士进屋时,安排在屋外警戒的。他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闲极无聊,就趴到窗口往室内窥视。突然发现室内有英军士兵,触目惊心,一脚踢开门就冲了进来。

缪尔道夫中士见此,情不自禁地笑着对霍姆中士说:“瞧!这就是我们德国士兵。永远无所畏惧。如果刚才你们……”话未说完,他见英军士兵个个面有怒色,赶紧打住。对冲进来的士兵说:“刚才这里的所有人都同意,今天晚上不打算谈论战争,大家都想度过一个快乐的夜晚。反正我们少打一个晚上,也不会影响整个战局—— 你看怎么样?英军中士先生。我们可以一起来享受这个美好的夜晚和热情的法国女人。”霍姆中士转惊为喜,热烈赞同:“对,对,这场战争本来就是各国的皇亲国戚之间,为了争分遗产,表兄弟打堂兄弟,互不相让。我们不幸掺和进了他们的家务事,已经打得够多了,少打一次也没什么要紧。今天晚上完全有理由充分享受我们自己的快乐。”

缪尔道夫中士指着他们带来的面包说;“我知道女士们都在等着我们的面包,她们一定早就饿了,不妨让女士们先填饱肚子。吃饱饭的女人对男人会更加有吸引力。”霍姆中士表示赞同,锦上添花地提议:“我带来的华工就在外面,个个都会吹拉弹奏,可以让他们在我们漂亮的法国女士们用餐时,演奏优美的东方乐曲。屋里的女人们听了,大呼小叫地击掌称赞。”

霍姆中士把李耿保等人叫进屋,让他们解下各自背上的乐器,为屋里的女士们演奏乐曲。屋里的女人们狼吞虎咽地大快朵颐,兴高采烈地手舞足蹈。一个女人口爵面包,扭动着身体,走到演奏的华工们面前,娇声嗲气地说:“谢谢你们这些远道而来的艺术家,让我们在炮火连天的时刻,感受到了巴黎大剧院的气息。要知道战前我可是巴黎的名媛,那时天天陪着有钱人在一起。” 说着,放荡形骸地搂着每一个华工的脖子,逐一亲吻他们的脸庞。华工们窘得仓皇失措。英军士兵见了哈哈大笑。

缪尔道夫中士走到李耿保面前,好奇地拍拍他的肩膀,捏捏他的脸颊,嘟囔着说:“东方男人看起来长得真像女人,皮肤光滑不长胡须。”他摸摸李耿保吹奏的唢呐,突然恍然大悟地说:“难怪这些天夜晚,我们在堑壕里经常听到你们那边飘过来乐曲声,原来你们的长官为了提高你们的士气,专门雇佣了中国乐队为你们演奏。这就解释了最近你们的进攻为什么总能奏效”。

法国女人们吃完面包,霍姆中士和缪尔道夫中士握手言欢地达成了协议:为了保证不发生冲突和意外,双方都把武器暂时全部放在院子一侧那间堆放杂物的房子里,让等候在那里属于第三国的中立非武装人员华工们看管。双方离开时,一起前来拿取武器。(五,待续)

2013年4月5日
于美国曼哈顿





☆☆ 索姆河畔的唢呐(长篇小说)(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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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索姆河畔的唢呐(长篇小说)(一) ☆☆

版主:寒冰剑于2014_01_07 9:36:31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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