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褪尽，天空吐露着浅亮，却被浓云遮掩了冷日，阴霾笼罩着这清冷的初春。

 
袁怀昭一身劲装，头戴斗笠，守候在古刹前的大树下，望着萧瑟空寂的翁山泊，心中忐忑不安，不知心上人会否如期前来。

 
小舟中的一夜详谈，如梦如幻。那个他苦苦追寻了十载，几乎认定生死相别的爱人依然安好，依然美丽，几乎像一个奢侈的梦。而今佳人答应与自己结伴同行，能够数日朝夕相对，吐露衷肠，夫复何求？

 

等了许久，只见远远山路上走来一位绿衣女子，身材婀娜，罗裙飘曳，牵着黄马缓缓朝这边走来。

 
袁怀昭心中大喜，忙走上前去迎接。哪知奔到近前，看清女子的长相，竟是一身女装的凌剑秋。只见她一脸明艳，显是施过粉黛，头发梳成小髻，还配了朵艳红的山茶花。翠绿罗衣窄小贴身，把上身的曲线勾勒得饱满诱人，下身一袭百褶长裙，袅袅婷婷，与平日粗犷豪放的形象简直判若两人。

 
凌剑秋见袁怀昭一脸呆滞，眼光着实在她脸和胸部停留了片刻，心中窃喜，看来那个叫谭永的登徒子说的果然没错，自己还是要有点女人味才能吸引他的注意。哪知还没开口，却见袁怀昭脸露不快，冷声道：“剑秋，你来做什么？”

 
凌剑秋赶紧回道：“袁大哥要和来路不明的狐狸妹子远行，剑秋放心不下，自然和以往一样，伴你同行，助你除奸。”

 
袁怀昭脸色一沉，声中竟有了愠意：“你休要总是针对我的雨儿，此行没有什么奸恶之辈，何况事关瑶族，我不希望外人插手。你还是赶紧去德州找丛洲他们会合，风声未过，不要在京滞留。”

 
凌剑秋心中气恼，便要顶嘴，突然脑海中飘起了谭永的话，“女孩子得温柔，像你这样凶巴巴的又打又杀，可惜了这身材和模样……”赶紧压下怒气，露出一脸委屈，连眼眶也憋红了几分，低声道：“在袁大哥眼里，剑秋难道是外人吗？我们两人相伴行走江湖多年，而今你的雨儿姑娘一出现，你便魂都没了似得，还不停地赶我走，把我说成是外人……”
 

袁怀昭几曾见过凌剑秋这般模样，对着哥们儿样的她，说什么做什么也不在意，如今她摆出这副少女姿态，一脸柔情，倒叫自己难以硬下心肠。一时没了计较，也不知该如何回绝，只得沉默不语。

 
两人站在树下又等了半晌，凌剑秋心里揣测着也不知那狐狸精一会儿要怎么穿着打扮来勾引袁大哥，自己今日的扮像不知会不会输于她？趁着人没来，得先下手为强才好，便道：“袁大哥，剑秋并非刻意要针对雨儿，只是她确实来路不明，惹人怀疑。我近日查出她和锦衣卫关系殊非寻常，而且行事诡秘，我真怕你被她蒙蔽，受了欺骗。”接着就把雨点儿送信之事大致说了下，只是略去了谭永带来的尴尬。

 
袁怀昭心说难怪书信往来多封却未见她的踪影，原来雨儿还学会了驯兽的伎俩，倒是十分可爱。

 
凌剑秋见他完全不听重点，反倒露出一点笑意，心里大大地翻个白眼。好在他终于不再提赶人之事，估计已是应允了自己同行，总算遂了心意，不禁眉开眼笑。


 
此时天已大亮，太阳终于从云层中挣扎着探出身，天地的色彩一下子明艳起来。只见远山如黛巍然卓绝，轻风拂过吹皱一池碧水，空气清新，鸟雀啼鸣。

 
山路上终于驰来一匹高头骏马，只见那马全身枣红，脚程如风，转眼已驰到近前。马上端坐一人，儒巾飞扬，器宇轩昂，龙章凤姿，甚是潇洒。一张俊脸，俏丽不失英气，精致不失自然，宋玉潘安作比也是折辱了，正是赶来赴约的雨沁田。

 
袁怀昭和凌剑秋见他一身书生打扮，竟也俊美地让人无法直视，都看傻了眼。

 
雨沁田跳下马，脸带笑意，拱手道：“昭哥果不失信，想你定是在此等候多时了，小弟来迟，抱歉万分。”

 
袁怀昭听他自称小弟，赫然便是一位翩翩少年郎，不由得赞道：“雨儿你真是穿什么都美到极致了!”

 
凌剑秋在一旁正自懊恼，原以为今天要和她比美才刻意梳妆打扮成女装，哪知这人偏偏一副潇洒男装登场，竟然一点破绽都看不出来，如此帅气，越发显得自己这身长裙不合时宜，还没出手便大大的输了一阵。闻听袁怀昭对她夸赞有加，心中更加不快，嘀咕道：“什么美到极致，哪个男人能俊俏成这样，一脸脂粉气，一看就知道是假扮的。”

 

雨沁田见她一身女装，头上还戴了朵红花，不禁失笑道：“这位姐姐莫不是凌大侠吧，小弟眼拙，竟至今日方知你是女儿身，失礼失礼。”此言一出，连袁怀昭也忍不住笑出声。

 
凌剑秋哪里听不出他的揶揄之意，又气又臊，劈手把头上红花摘下扔在地上。

 
雨沁田笑道：“姐姐这是何必，你今日妆扮的很漂亮啊，却不知盛装前来，可是为我们送行吗？”

 
凌剑秋没好气地说：“我怕我的袁大哥鬼迷心窍，路上被狐狸妹子所骗，因此不管他去山西还是广西，都要寸步不离保护他。某些鬼鬼祟祟的下流之辈故意背着我约他出门，指不定暗藏着什么心思，是想骗袁大哥白白替她出力卖命吧。”

 
雨沁田也不答言，只望向袁怀昭。袁怀昭知道他目光中的意思是在责问自己因何吐露此番行踪，尴尬不已，只得解释道：“剑秋乃我多年挚友，瑶族的事她多少有所了解。而且江湖经验丰富，熟悉山西路况，且武艺高强，同是女子，照顾你也比较方便，此来一片好意相助，雨儿莫要多心。”

 
雨沁田见天光大亮，时间已然不早，知道凌剑秋这个牛皮糖估计硬甩也甩不掉，何况她那一腔小女儿心思甚是明了，自己又岂会和她一般见识，冷哼一声，道：“天色不早，休作无谓之言，启程要紧。”言毕转身，牵马前行。只是锁功散效力未除，被朱见深歪缠到后半夜，又星夜赶回御马监洗澡换衣打点行装，这会儿着实疲累，手脚绵软，下体撕裂之处仍是疼痛难忍，想来这几天要一路骑马有苦头要吃呢，只在心中又把朱见深诅咒了万遍。

 
袁怀昭看见他一脸辛苦，脚步浮软，只道是过分惦记着今日出京没有休息好，便想上前搀扶。哪想身边凌剑秋心存怨怼，捡着机会便是出口伤人：“袁大哥，上次去望君阁，那个老鸨儿教了我一套方法，看女子走路的体态便知她是否还是处子之身，你要不要学学？那些久坠红尘夜夜接客的花姑娘，‘骑马’过度，伤了身子，所以才会在走路时无精打采，步履蹒跚。你信守约誓，十几年守身如玉，不问风月，却不知有些人是否仍是洁身自好的清白之身呢？”

 
“休得胡言乱语！”袁怀昭一听就急了，便想捂住凌剑秋的嘴。果然见前方雨沁田身子一顿，知道他听在耳中，急的不知如何解释。却见雨沁田头也不回翻身上马，一打马鞭，那匹枣红宝马抖擞精神，蹬开四蹄，扬尘而去，眨眼功夫就把二人远远地甩在身后。

 
袁怀昭狠狠地瞪了凌剑秋一眼，凌剑秋对自己的言语粗鄙毫不在意，装出一脸无辜，翻个白眼道：“我又没说她，谁知道她就生气跑了！”

 
二人赶紧上马一番急追，虽然所乘也是脚力优质的良驹，却怎能和雨沁田那匹御马监中万里挑一的帖木尔帝国进贡宝马相比。沿着往山西方向的官道追赶了一个多时辰，还是不见雨沁田影子。

 
眼见前方转入一个山坳，溪流淙淙，嫩柳抽芽，风景优美，凌剑秋一勒马缰，跳下身来，道：“跑不动了，再跑我就断气了，下来喝口水。”

 
袁怀昭一直追不上那人，心内焦急，正要催促，却听闻前方传来马鸣之声，寻声过去，见红马栓在路边树上，雨沁田正蹲在溪边取水。

 
袁怀昭心中一宽，下马走到近前，见雨沁田手中擎着一只小银碗，拿一方白纱覆在碗口之上，似乎是想滤去水中细小杂质，那婉约细致的模样说不出的可人。

 
雨沁田闻听他近前，回过头来，见袁怀昭一路追得脸红气短，拿下斗笠不停扇风，笑着扬了扬手中银碗道：“昭哥，赶路辛苦，喝杯水休息一下吧。”

 
袁怀昭见他笑意盈盈，一声“昭哥”叫的自然亲切，早已迷醉在此情此景中，正要接过银碗，却不防凌剑秋一拍他肩膀，道：“这么点儿的小碗，够喝什么水？”径直跑得溪边，咚咚咚把个大葫芦灌满溪水，嗖的扔到袁怀昭手中，“这么清冽的溪水，大口喝才痛快！行走江湖这么久，还没见过哪个要滤水来喝。”言罢也不顾溪水湿了裙角，躬身就喝了几大捧。

 
袁怀昭被她抢白得哭笑不得，却也不好意思再去接雨沁田的小碗，只得就着葫芦喝了几口道：“雨儿，这水很是清甜，你快喝吧，休息一下我们继续上路，中午赶到镇上还能让你好好用个午饭。”

 
雨沁田笑笑，自端了小碗饮水，待要再取一碗，却见凌剑秋故意将三匹马都拉到他上游，嘟囔道：“这么好的马，是哪个京里的大官儿送你的啊？你也不好好放马儿饮水吃草，白白糟蹋了宝马良驹。”

 
被马饮过的河水雨沁田岂肯再喝，收了银碗负气立在岸边，袁怀昭见状赶忙投湿一块帕子，递给雨沁田，柔声道：“你别理她疯言疯语的，擦把脸吧，多少能提提精神。”

 
凌剑秋见雨沁田擦过的帕子仍是雪白，竟是未施丝毫粉黛，一张俏脸沾水后更显得眉眼乌黑，面白唇红，清秀俊逸，心生妒忌，却恨自己浓妆艳抹这会儿想洗个脸都不行。

 

三人一路策马前行，晌午十分已过了玉泉山，正好赶到一处繁华市集。

 
袁怀昭下马，执起雨沁田的马缰缓步前行，道：“看你的样子想是久居京师，不常外出。此地我曾来过数次，前面有家酒馆，在这一带小有名气，我们在那里用饭你也好好休息一下。”

 
雨沁田十年来从未真正离开过皇城，此番出京，觉得天地广阔，新鲜无比，只是碍于旁边凌剑秋一脸虎视眈眈，却不好意思表露出毫无江湖经验的样子。

 
三人将马交给小二照料，步入饭店大厅。袁怀昭找了窗边一张较为安静的桌子，三人落座，店家满脸堆欢地送上菜单。

 
雨沁田望着一众生疏的菜肴名，竟不知要点什么。凌剑秋却懒得看什么菜单，直接道：“你们那个招牌的酥油野鸡爪来一盆，猪蹄胖一斤，酱牛肉一斤，再来个炖羊尾汤。别忘了来两壶烧刀子酒。”

 
店家看她一个秀气的姑娘家打扮，却点了一堆如此豪迈的菜，心中好笑，被凌剑秋横了一眼，哪敢说话，只得转向袁、雨二人道：“两位爷还要点什么吗？”

 
雨沁田听凌剑秋点得菜都是些入不得口的粗食，不禁皱眉，朝店家道：“前菜来一份鸡汤鸭舌羹即可，主菜就金鱼戏莲和梅竹山石吧，最后再来四样点心：花生酥、核桃酥、豌豆黄儿和到口酥。”

 
店家一听，干笑道：“爷莫拿小店开玩笑啊。”

 
雨沁田微微蹙眉，“什么意思？几道小菜，几个寻常点心，食材都是应季的东西，有何玩笑之处？”

 
“这位爷，就您这一道鸡汤鸭舌羹，就得耗费二十只鸭子取舌，沥水抽骨，还要拿火腿切成细条填入鸭舌抽脆骨的空隙，再一个个浸入盛着蛋清的汤匙中用文火细蒸，然后再用香菇鸡汤慢炖，一道小菜，就够两三个厨子忙好一阵的。至于您说的什么金鱼戏莲和梅竹山石，恕小的见识短浅，都闻所未闻，还要请教客官却是什么菜？”

 
雨沁田闻言不悦道：“有什么难的，金鱼戏莲就是用整虾做茸泥制成鱼形胚，再拿青椒、豌豆、虾尾做成丝、粒，搭配镶嵌即可。至于梅竹山石，拿蛋清、玉米粉、鸡油配合鱼肉摊成圆薄饼，黄瓜、海带刻青竹，发菜、香菇码山，菜心、竹荪、木耳、青豆加鱼籽做成绿石，瑶柱火腿和话梅肉做梅枝，上屉小心蒸了，就是一道青翠的时鲜蔬菜。”

 
店家听他讲罢，除了瞠目结舌只剩咧嘴干笑，目光求助般看着袁怀昭。一旁凌剑秋也听得一脸不可置信，“这些名堂都是你想出来的？这么复杂的东西你会做啊？”

 
雨沁田目光微横，冷声道：“这有什么复杂的，稍用点心便做得出来。”

 
袁怀昭到底多了几分见识，知道这两菜却是惯用的宫廷菜肴，民间小店自然闻所未闻，用手点了几样菜单上清淡菜肴，朝店家使个眼色。店家会意，忙不迭的下去张罗。

 
转眼饭菜已堆了满桌，雨沁田对凌剑秋点得那些荤腻饭食一筷未碰。凌剑秋见他一脸娇气，也不客气，自捧了碗大吃大喝。

 
袁怀昭心疼他一路奔波，却吃不到可口的饭食，挑了些清口的蔬菜夹到他碗里。雨沁田不忍拂了他的好意，勉强动了几口。终于盼到小二端上了四碟点心，雨沁田皱眉指着那黄棕色烧饼一样的东西质问道：“这是何物？”

 
小二道：“客官点的花生酥、核桃酥啊，刚出锅的，好吃的很。”

 
雨沁田皱眉道：“花生酥、核桃酥外形自然是与真正的花生、核桃一般无异，你这算做的什么东西？”

 
凌剑秋见他自己点的东西也不肯吃，伸手拿起一块咬在嘴里，道：“味道不错，就是花生酥啊，你挑剔什么，人家做的很不错啦。”

 
雨沁田懒得辩解，见一旁豌豆黄儿颜色还过得去，夹了一块放在口中，哪知才嚼了两下，便吐在手心皱起眉头道：“你这是什么豌豆黄儿，杂质瘪豆也没挑出来，豌豆皮也附在上面，这么粗糙能吃吗？”

 
小二闻言道：“客官，按京里的习惯，农历三月三都爱吃豌豆黄儿迎春，这几天正是应季，连走街串巷的小贩都在卖这吃食，小店也算这一代的金字招牌了，特意从张家堡进的花豌豆，怎么会做得不好吃？”

 
雨沁田道：“豌豆黄要精选上好白豌豆，洗净焖烂过细箩，沉淀后再加白糖桂花，边角还要配上金糕小枣，红黄相衬，方才地道。”

 
小二咋舌道：“爷说的是御膳房的细豌豆黄儿，那是给皇上吃的，我们小百姓哪能吃到那个，都是这种糙豌豆黄儿啦。”

 
雨沁田不再多言，见一旁的到口酥显然也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懒得再尝，直接放下筷子喝起清茶。

 
袁怀昭想着她无心点出的一众宫廷美食，虽然心底不想接受，但也料到估计凌剑秋所言非虚，雨儿这些年在京城，只怕着实在青楼结交了不少京中权贵，否则哪能熟悉这些名目，养成这样的生活做派。只是看着她清丽出尘的模样，着实不想拿这样的质问伤她的心，只是避重就轻地说：“想不到雨儿如此手巧，竟学会了这么多汉地佳肴。其实我们瑶乡也有不少美食，只是除了材料新鲜，做法远没有中原的讲究，凭你的厨艺，想学只怕用不了半天的功夫。不知道以后是不是有幸能吃到你为我做的美食。”

 
雨沁田闻言笑道：“瑶族有什么美食？可惜我都不记得了，昭哥只要说得出做法，我当然可以做来给你尝。”

 
凌剑秋听两人竟讨论起做饭的话题，难不成以后真想当小两口过小日子不成，心中好不吃醋，插嘴道：“土鸡土鸭土猪肉，野菜杂粮土米酒，瑶乡只有这类的饭食，就你这大小姐的娇气样，只怕看了那些东西就吐了，一口也吃不下，在大山洼洼里一天都住不惯。”

 
雨沁田不以为然道：“既然有好原料，所缺不过是烹饪的技巧。饭食如此，穿衣住行亦是如此，只要有心，就可以拿汉地的好方法重新改造瑶乡的生活，让瑶民从此以后都变得衣食考究，生活舒适又有何不可？”

 
袁怀昭闻言欣喜若狂，原来雨儿并不嫌弃过往，仍愿意回瑶乡开始生活，不仅如此，听她话里的意思，竟有一番想要重整瑶乡豪情。这样的见地，这样的气魄，便是自己这个走南闯北的侠士，也自愧弗如。她一个女子有此抱负，何其难能可贵！想到激动处，不仅连连点头称好，一脸耐不住的神往之情，热切得几乎想去抓紧雨沁田的手。

 
凌剑秋看袁怀昭那一副喜遇知己，恨不得立刻歃血为盟的模样，心想这个死狐狸精真会把握男人的心思，一句话便把袁大哥套得牢牢的，这样的劲敌，只怕自己真要斗不过了。环眼四周，不见任何可疑的人事，只得咬牙切齿地呸了一声：“你当自己是谁？皇帝佬儿吗，瑶乡是你说想改造就能改造的吗！”


 
 
三人离了玉泉山地界继续赶路，却不想午后天气突然阴沉起来，不多时，竟下起瓢泼大雨。

 
凌剑秋为了穿女装没戴斗笠，只拿了个红油纸伞，一路骑马走在山路上，着实不顶用，瞬间被淋了个落汤鸡，妆也花成个大花脸，气得直骂老天。雨沁田没有经验，也只带了雨伞，被袁怀昭将斗笠戴在他头上，一路护着前行，还是被山雨淋得瑟瑟发抖。

 

傍晚时分，三人终于赶到镇上投店。雨沁田感到全身虚软，心知不妙，想是路途奔波，锁功散加上山雨诱发了体内寒毒，无心用饭，只催促掌柜赶紧安排住处。

 
掌柜见他们两男一女，便道：“客官要怎么住，是否大侠和这位公子同住一间，姑娘另外安排一间？”

 
袁怀昭偷眼望着雨沁田憔悴却美艳的侧脸，着实期盼就按照掌柜的安排，得个机会贴身照顾他。哪知一旁凌剑秋像是看穿了袁怀昭的心思，也不顾自己和雨沁田在装扮上“男女有别”，大咧咧地说：“什么嘛，当然是我和这个公子睡一间，那个大侠他自己睡。”

 
雨沁田哪里由得他们胡乱安排，觉得一身湿透的衣服贴在身上又冷又脏，好不难受，自锦袋中掏出一颗金豆子拍在柜台上，道：“莫要争论，房费在此，安排三间上房，我们三个各住各的，互不打扰。另外速去为我购置全新的铺盖浴具，我不习惯用别人用过的东西。买好了便烧几壶洗澡水送到我房里。”言毕也不理袁、凌二人还想再言，拱了拱手，径自收拾东西回房。

 
过了片刻，听见袁怀昭的声音在门外响起：“雨儿，你还好吧？有没有发烧？我那间上房在另一侧楼上，离你这边很远，你夜里万一不舒服怎么办，还是让我……或者你觉得不便让剑秋照顾你也好些。”

 
雨沁田浸在澡盆里，添了几次热水还是觉得浑身打颤四肢乏力，心中埋怨自己不中用，才出门就生病。却不想接受袁怀昭的好意徒生事端，勉强应道：“我一切安好，昭哥无须操心，你们好生休息吧，我睡一下明早便好。”

 

袁怀昭见他不肯开门，只得将端来的细面小菜放在门口，嘱咐道：“雨儿，你一天都没好好吃东西，我让店家煮了碗细面，你多少吃一点儿再睡。”

 
雨沁田听袁怀昭的脚步声远去了，才擦干身子换了新衣出来，见门口的细面煮得颇是精致，心中感念袁怀昭对自己的一片用心，只是这番相处自己已是穿了男装，他却仍然看不出端倪，倒不知这场糊涂戏如何才能澄清。

 
胡乱吃了几口，只觉得额上一片滚烫，果真发起烧来，心想这样倒下还不知叫凌剑秋如何嘲笑，缩进被里只盼着睡到天亮能好起来。只是床硬被冷，竟是辗转难以入眠，不禁又想到进良哥，每次寒毒发作有他以纯阳内力在旁推宫过血，一会儿也就好了。自己这些天来每日都会情不自禁地念着他，却不知他此刻在干什么……

 
迷迷糊糊也不知何时睡去，睡了多久。恍惚间只觉得周身血气舒畅，一片温暖，像是有人在帮自己发功驱寒，待要清醒看清来人样貌，又觉得仿佛坠在梦境深处醒不过来，连张开眼皮或者驱动一根手指的能力也没有。昏茫中，好像身处一片百花盛开蝶舞芬芳的山谷，前面就是一条大藤悬在碧蓝的江水上摇摇晃晃，对岸仿佛有一个英挺的男子正在朝自己招手，努力看，也看不到他的长相，却是满心期待与他相会。

 
再睁眼已是天色大亮，竟是睡足了整夜。雨沁田打理了行装，活动一下筋骨，竟觉得神清气爽，昨夜的病兆似乎都消退了。下楼看袁怀昭和凌剑秋已经叫好了早饭。

 
袁怀昭见雨沁田精神不错，心中也踏实不少，把一盘小汤包推到他面前。雨沁田腼腆一笑：“昨夜真是多谢昭哥了。”

 
袁怀昭不解雨沁田道谢所谓何事，只道是指那碗细面，柔声道：“我是着实担心你的情况，看你今天气色大好我就放心了。”

 
凌剑秋此刻已换回男装，见两人一大早就柔情蜜意地说话，昨晚也不知是不是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心中不快，瞥眼见到远处一桌有个侠士打扮的男子，只是背对这边，却看不清长相，心念一动，却不露声色。
 
注释：回目取牌《破阵子》
闯观飞骑救难，
夺魂剑指惊天 ，
生死几番身浴血，
福祸一夕叹比年，
金樽正宴酣。
钟楼情思缱绻，
翁山颠倒前缘，
遥寄信笺添醋意，
近待枕席作欢颜，
与君共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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