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剑秋一个人蹲在寒湖边，哭得昏天黑地。

 
结伴江湖许多年，虽然知道袁怀昭心已成殇，却总觉得凭借自己那满腔热忱的陪伴，再冷的心也终有捂化的一天。哪知这一路亲眼目睹了他每每瞧着雨儿时那满目的挚爱深情，对她那温柔细致的百般呵护，方知爱与不爱对一个男人而言，差别可以如此之巨。这一个无情的巴掌，仿佛赤裸裸的宣言——原来他心里，从未曾容下过自己。

 
如此卑微和不讨喜，还有什么脸面继续纠缠随行？可天地凄然，自己又该往何处去……

 
用冻得冰凉的手抹一把眼泪，才终于听到背后的脚步，微微回头，见沉静温和的男子默默蹲下身来，却不是袁怀昭。

 
“凌姑娘，雨儿让我来寻你，他并未怪罪你的气话，你也便看在他的面上，别和大家过不去了。”

 
凌剑秋又何尝不知雨儿这一路对自己的诸多容让，此时见未着官服的楚进良，一副邻家大哥的样子关心自己，心中感动，却越发的酸楚，叫了七八年袁大哥，怎不见他对自己有一点哥哥的样子……抽了抽鼻子，哽声道：“剑秋一介草民，何敢劳烦指挥使大人关怀。之前飞刀留书给你报信的就是我。我叫你来就是利用你，想证明雨儿根本不是清白女儿，好让袁大哥死心。你和雨儿这会儿大可不必如此对我，我活该挨那一巴掌，给你们大家解气。”

 
楚进良见她一副自怨自艾的模样，不禁劝道：“不管身在朝野，还是行走江湖，儿女情长，总是难免。有情之人常为情所困，又有谁能看谁的笑话呢？”

 
“有情之人？可在袁大哥心里，只有他是有情有义之人，他抱着对雨儿的情感苦苦守候了十年，如今雨儿真的出现了，他便摆出一副为了她宁可放弃一切的样子，哪里还顾及其他的有情人？我算什么，自作多情的傻姑娘，既没有雨儿漂亮，也没有雨儿懂事，留在这里徒增笑料罢了！”

 
凌剑秋一旦开腔，心里淤积的话就像开了闸的水一样，滔滔不绝，虽然这么多年身边也不乏几个好哥们儿，却都是打打杀杀的粗汉子，眼见楚进良一副默默倾听的样子，竟不知不觉间，把那些对谁也无法说出的心事，一股脑倒给了一个不算相熟的人。

 

楚进良听她讲了许多，心说这也的确是个难得的痴心姑娘，可惜被这场糊涂戏闹得如此伤情，倒也可怜，安慰道：“你好好地回去，莫要再伤心，我保证，雨儿不会和你的袁大哥在一起，放心吧！”

 
凌剑秋闻言终于收了泪，道：“你怎么知道？”

 
楚进良一笑站起身，道：“你既然叫我来，自然也觉得我不会输给你袁大哥吧？有我在，雨儿肯定会和我在一起的，你就不要伤心了。”


 
 
天蒙蒙亮，众人起身收拾行装。

 
袁怀昭见凌剑秋一夜未眠，眼睛还微微泛着红肿，也懊恼昨日的失态，主动过来赔了不是。凌剑秋见雨沁田站在楚进良身后，笑意盈盈，模样的确是没有想要勾搭袁怀昭的样子，方才放下心来，破涕为笑。

 
四人快马加鞭，终于出了保安州地界，进入大同府。

 
山西矿山丰富，自有许多富甲一方的土豪乡绅。按李子龙当时吐露，韩雍对外的身份，便是大同府的一名富绅。四人一路进城，见大同府繁华热闹，作为北疆重地，山西的核心，也是分封藩国的都城，到处都是高墙大院的富户人家，还有许多名满天下的镖局、钱庄，街市繁荣，人马喧嚣，景象好不热闹。

 
四人选了城中最好的客栈，用饭洗澡，舒睡一夜，终于得以缓解连日的疲劳。第二日清晨，雨沁田容光焕发，自换了一身潇洒的新装，说是一起出门打探韩雍的下落，却不禁被街上的热闹吸引，悠悠逛逛，游景揽胜，倒是开心自在。

 

中午时分，四人挤在城中央最喧嚣的临河楼打尖休息，雨沁田望着窗外繁华的街市，感叹道：“想不到这大同府的繁华程度堪比京师，难怪蒙古人总是要南下进攻抢夺财物。”

 
袁怀昭道：“大同府东连上谷，南达并恒，西界黄河，北控沙漠，素有塞上明珠之美称，却也成了自古兵家必争之地。皇帝特地派代王爷镇守此地，便是看重这里拱卫京师的重要之处。”

 
雨沁田赞许道：“昭哥身在江湖，对朝廷的事倒也知之甚详，要是皇上知道有你这样的人才，只怕要封你当个将军。”

 
凌剑秋抢先道：“袁大哥才不稀罕给朝廷卖命，他心里惦记的是瑶乡和天下苍生。再说赏识他的大人物很多，比如他义父就大有来头……”

 
话音未落，忽闻窗外锣鼓震天，瞬间气氛热闹起来。四人闻声朝窗外观望，只见御河中央竖着百余根足有三丈高的粗竹竿，一个中气充沛护院打扮的男子边敲锣边大声宣布：“今日的比试规矩依旧，金老爷宣布，今日已是摆擂的第十一日，聘金加倍，能胜出者非但能迎娶小姐，还能得到黄金千两作为聘金，当我金老爷的乘龙快婿。有意的壮士抓紧上场比试喽！”

 
接着便是一阵紧锣密鼓，把沿河两岸的往来过客吸引得驻足观瞧，不远处桥上做生意的小摊小贩和过往百姓闻声也都挤着桥栏，往河中擂台张望。

 
“这是什么名堂，好大的气魄，什么人能拿出黄金千两来做打擂的酬劳啊！”凌剑秋看着窗外的热闹，忍不住出声感叹，眨眼的功夫，只见沿着御河中心的擂台三面已挤满了观众，显然，全城的百姓已把这场旷日持续的比武招亲当做重要的饭后消遣，人气颇高。

 
过来布菜的小二见她发问，忙殷勤答道：“四位客官有所不知，大同府有两位千金小姐，绝对不负“千金”之称：一位是我们代王爷的掌上明珠铃兰郡主，堪称天仙下凡，女中诸葛，说是所有男人梦寐以求的女神也不为过。还有一位呢，就是这位金小姐。别看金小姐不是皇家的金枝玉叶，但她爹可是大同府的首富，不仅在山西，便是全国也都有他家无数分号钱庄，真真是富可敌国的大富绅啊！你说说，这事有凑巧，代王爷和金老爷偏偏都只生得一位独生女儿，又都是爱女成痴的慈父，简直是把这两位小姐宠上了天。这样的小姐不算千金还有什么人担得起千金之称啊！所以说，要是什么人能成为此二女的夫婿，要么就是一步登天当上郡马爷，从此高官厚禄享之不尽，要么就是金家各大钱庄的继任掌柜，从此腰缠万贯啊！如今，这金老爷公开选婿，绝对是轰动全城的大事件，以他的身份，是不会吝啬这黄金千两的。只可惜打了十日的擂，也没一个人能胜出，都只能眼巴巴的看着擂台做做美梦啦，所以大家都翘首以盼，等着看到底是不是能有幸运的，得享这样的美事呢。四位客官今日坐的位置好，这二楼的窗边最能看清擂台上的比试了！”


凌剑秋闻言撇嘴：“这人和人还真是命不一样，有个好爹爹，就是千金小姐，没家没业，就是命如草芥。”正说着，远远就看见一个年轻人已翻身纵上河岸边起始的竿头，沿着两排竹竿搭成的细路一路纵跃，晃晃悠悠总算跳到位于河心的擂台上。

 
从二楼的位置远远看去，这擂台其实就是由毛竹竿组成的梅花桩，每根与每根之间的间距大约五尺远，每六根以一根为中心，其余五根成梅花瓣状排列，每三十六根又呈一朵大梅花形，共有三组。三朵大梅花成环型分布，一共一百零八根。所不同的是，这特殊的“梅花桩”高耸河中，无所依傍，除了唯一的通路通向岸边，中途想要下台或者退出比擂恐怕只能落水游泳了。比擂之人，除非有相当的胆识、武功，否则平地翻上这巍巍高竿都有难度，更何况要在这上面凌空打斗。而且拳脚比拼之外，步法上也不能稍有差池，这高竹竿踩踏之下还会前后摇摆，更比普通梅花桩困难许多。一旦挑战失败，便等于在数千人围观之下，一头跌下水去，还真是大大的出丑。

 
只见那年轻人刚刚站定脚跟，已有五个统一着装护院打扮的武师翻身上了擂台，瞬间把他围在中央。那人显然是低估了这“梅花桩”的难度，踩着足下临水摇晃的竹竿，样子十分勉强，躲闪跳跃着实乏力，何况是以一对五的劣势。果然没出十招，已然不敌，被几个训练有素的武师拳脚夹击，触动脚下竹竿剧烈晃动，下盘一慌，便不攻自破，一头栽下擂来，噗通摔在河水中呛了个满口泥污，引得无数看客哄笑怪叫。

 
“这擂台谁想出来的，还真是有趣得很！只是这比武的规矩怎么还能以多欺少，五打一很不公平啊？”

 
小二见凌剑秋兴致盎然，笑道：“客爷，这一千两黄金的聘礼，还能入赘金家娶小姐的美事谁不想要？要是轻轻松松就能胜出，还用等上十日？再说您有所不知，这打擂的规矩并非以多欺少，要是有愿意一起结伴上去挑战的，人家也不计较。只是真要胜过了庄家，几个哥们儿之间难免就得撕破脸打一场，最后一个站在擂上的人才是赢家。这些天大同府辖地的所有州县，乃至附近的太原府，保定府，河间府，甚至关外的蒙古、女真人，但凡武艺上有点造诣的，哪里肯放弃这个机会，挑战的人多着呢。可惜啊，人家庄家的几个武师真是训练有素，一般人上了擂台，要么是被他们打下竿来摔了个没脸，要么就是几个人一窝蜂地上去，结果非但没胜，还自乱阵脚，手足相争，热闹得很。”

 
雨沁田道：“这五个武师功夫的确不错，他们对这高空梅花桩显然已演练纯熟，占了地利的优势，而这擂台，也合着阵法的布局，说是比武招亲，倒像是阵法武功一起考量，一般人的确是不易胜出。”

 
袁怀昭道：“看这五个武师并不像一般的看家护院，看武功路数也不像江湖人，倒像是边军中的高手。”

 
小二道：“金老爷虽然身无功名，结交的却都是头脸人物，人家进出代王府都是座上宾，还怕请不到几个高手帮他打擂？再说这么兴师动众在城中心搞擂台，没有背景也做不到啊。”
 

四人又观望半晌，见陆续有不少挑擂者上场，都是无功而返。还有七八个想靠人多来图个便宜的，上了竹竿全无阵法，摇摇晃晃混乱无比，一个个不是被踢落入水，就是自己失足掉下竿去，引得岸上观望的人哄声一片，更加热闹。

 
凌剑秋见雨沁田临窗张望瞧得开心，一路上早就看出他毫无江湖经验，最爱凑热闹，放着这种临水打擂的新鲜事，竟是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心想既然都穿了男装，就和他一起上去搅个局图个热闹也不错。想罢在桌子下碰了碰他的腿，二人一般少年心思，眼色一对竟是不谋而合，看楚进良和袁怀昭一派埋头饮茶的镇定，估计他们肯定不愿屈尊凑这个热闹，干脆趁其不备，飞身跳出窗口。

 
凌剑秋有意卖弄轻功，却不肯走岸边常规通路，直接凌空踩水，踏波而至，一个跟头翻起已准确落在擂台正中，踩着一株梅花的中心桩，潇洒一个亮相，引来岸上观众大声喝彩。

 
雨沁田见凌剑秋自负占了头彩，一脸得意朝岸边的自己丢来一个挑衅的眼神，哪肯让步，左足一点，已翻身跃上起首的高竿，却不迈步前行，反倒足下运力猛压，将那根竹竿压得弯折不已，突然劲力一松，借着巨大的弹力嗖地跃上半空，空中一个漂亮的空翻加旋身，已轻飘飘踩在擂台的另一株梅心上，白色儒袍在风中微微摆动，果然丰神俊美，飘逸出尘。

 
看热闹的人群乍见两个如此俊俏的少年前来打擂，还各自露了一手绝技上场，情绪前所未见地高涨起来，掌声雷动，叫好不绝。

 

袁怀昭和楚进良见二人强出风头，竟然去挑比武招亲的擂台，一口茶几乎没喷出来，却无法在此情势下强行出头，只好按耐不动，琢磨着一会儿要怎样替这好生事端的二人收拾残局。

 
金家的五个武师受到如此高调的挑衅，也兴奋起来，打起十足精神，想教训两个油头粉面的小子，别是空有一副花架子，三两下掉在御河的浊流里摔个结实。

 
凌剑秋见五个武师一跃而上将自己二人围在中间，朝雨沁田道：“咱俩先收拾了这几个武师再分胜负如何？”

 
雨沁田羽睫微抬，也不答言，见一个武师的飞脚已攻到眼前，足下借力，轻盈一个弹跳，好像风摆荷叶一般，轻巧躲开，扭身翻至另一根竹竿上，落脚之处，长腿横扫，踢向一个武师后身。

 
那武师拧腰侧身躲过攻击，伸手去抓雨沁田踢到面门的小腿，妄图将他掀下竿去，哪知他并不躲闪，任由小腿被抓，却将另一只脚在竹竿上一点，借力一个漂亮的凌空翻转侧踢，正好踹在那人肩头。只见那武师身子一个趔趄，脚下就失了准头，一步迈出去四尺半，脚下蹬空，整个身子瞬间栽了下去，好在急中生智，身子往前一趴，便想用两手抓住身前两根竹竿。

 
雨沁田早将他意图看在眼里，岂容他自救。身子一跃，已率先踏上那两根竹竿，身如行云，一个果断的一字开，已把两竹分开一步之遥。那武师哪里有如此长臂去搭手，手忙脚乱，下意识便是一阵乱抓，身体悬停在了半空中，等回过神才发现所依乃是雨沁田伸来的手臂，方知大事不妙。随着一声惊呼，雨沁田收拢双腿立起身，嫌弃地抖了抖被人抓过的手臂，笑意盈盈看着那可怜的武师随着一个长长的下坠过程噗通落入脚下的浊流中，掀起一片水花和无数叫好喝彩之声。

 
凌剑秋那边倒也不肯落后，没过片刻，也有一名武师被她踹到河里。

 
二人仗着轻功卓越，武艺超群，在三丈高竿上体态轻盈，蹦跳自如，好像两只蝴蝶翻上飞下、左右盘旋，不消片刻，金家的五个武师已被他们各个击破，全部打落水中。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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