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在非洲一 由 wlr谷石 于 2019-05-18 9:30

“那时候流行火柴枪，把自行车的几节链条纵向捆在一起，利用每节上的轴孔形成一个连贯的空腔，一端塞上一根火柴，再刮下几个火柴头填进去，另一端用皮筋和粗铁丝做成撞针，扳机一抠，铁丝的尖端撞击里面的装药，引燃火柴头，砰地一声就把火柴杆儿射出去了。 6park.com
我做了几把送给朋友，有一次朋友和别人比试谁的枪好，我做的总能打响，而对方的明显不行。两个愣头青一来二去较上了劲，那人恼羞成怒，撩开衣服露出肚皮：‘你那把枪再好，也只不过能听听响，有本事照我这开一枪。’我朋友也犯愣劲，装足了药，对着他肚脐眼旁边就是一枪。一声脆响，烟雾散开以后，那人的肚皮上又多了一个肚脐眼，还好威力有限，只是穿透，没伤到内脏。” 6park.com
“那也够危险的，恐怕要手术，把火柴杆取出来。”一直没开口的姜敏说话了。 6park.com
“好像是这样，后来的事我不知道了。” 6park.com
“然后你爸妈就在不许你做了。”曲俊峰接道。 6park.com
“何止如此，还臭骂一顿。那时候也不知中了什么邪，成天研究这些玩意儿。每把枪都是精雕细刻，接口处全部仔细打磨得严丝合缝，气密性很好，所以比别人的枪威力都大。” 6park.com
“小孩贪玩不奇怪，闹出人命来就不对了，你父母管得好！”曲叔叔笑着评论。 6park.com
“前几天你们的会计和翻译被送到医院，”姜敏提起仓库倒塌的事，忍不住掩口笑了一下，“当时看到会计的样子把我吓一跳。” 6park.com
“哈哈！我当时也以为他完了，不过最可气的是后来他还跟人吹牛，说自己如何如何，我要是被吓瘫在那，还不如当时一跤摔死算了。” 6park.com
“这话不对！”曲叔叔放下水杯，“不管胆小胆大，都是生命，怎么能说让人家摔死！” 6park.com
“啊……只是打个比方，”我的脸一下子涨红了，“不是真想让他摔死。” 6park.com
“我明白你的意思，”曲叔叔拍拍我的肩，“刚才有点激动，你别在意。经历了许多事，总觉得我们对生命缺少应有的尊重，包括自己的，比如总是讲小米加步枪，打败了什么什么，其实背后是无数的尸骨。” 6park.com
“您也喜欢军事？” 6park.com
“谈不上喜欢，我的一位长辈亲眼见过战场：山坡上层层叠叠铺满尸骸，连落脚的地方都没有，太惨了！” 6park.com
“差点忘了，我答应阿姨帮忙的。”我心中不以为然，战争哪有不死人的？但又不想破坏气氛，只能赶紧找个借口离开。 6park.com
直到天擦黑，曲影倩姐弟才忙完店里的事情，我们七手八脚把所有的东西搬上山顶，立刻开始点火。 6park.com
山上原来的小楼已经拆得只剩下地面和大约半人高的墙，正好可以作烧烤的场地。等我和曲俊峰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把木炭点着，曲影倩已经和妈妈把所有的东西都展开摆好了。 6park.com
我靠着残墙用姜敏递来的湿纸巾擦脸，看着她们往钎子上穿羊肉。 6park.com
刚刚暗下来的天空还残留着些许的霞光，性急的星星已经晶莹地挂上天空，几只晚归的水鸟掠过天际，深黑色的剪影如暗夜中的精灵悠然而去。刚刚点着的炭火发出微弱的红光，映红人们的脸庞，燃尽的木柴不时塌陷，飞迸出许多红亮的火星冉冉飘入夜空。 6park.com
羊肉一架上炭火，半透明的白色水汽立刻升腾而起，随着微风消失的无影无踪。曲俊峰到车里搬出一箱啤酒，叮叮当当地拽出几瓶分给大家，我犹豫一下，摆摆手表示不要。 6park.com
“喝一点没关系，你看小姜和阿姨都拿了。”曲叔叔一边开酒一边说。 6park.com
“好！就喝一瓶。” 6park.com
“哎，这就对了，良辰美食，岂能无酒相伴？” 6park.com
曲妈妈准备的东西比我上次吃烤羊肉时仔细的多，每人一个坐垫，一套杯盘碗筷，加上酱油、醋、盐、味精、辣酱，生菜，还有一摞子薄饼，林林总总，在每个人面前的塑料布上摆成一片。 6park.com
我麻利地翻动着羊肉，不停地把烤熟的分给大家，又接过曲影倩穿好的肉串架在火上。这次的羊肉很嫩，佐料也恰到好处，嚼起来香滑无比，让人不忍下咽。 6park.com
其他人都细嚼慢品，只有曲俊峰不管哪一套，转瞬间吞下八九串，灌下几口啤酒，嘴巴一抹，过来接替我的位置继续烤羊肉。 6park.com
“我们应该向小峰学习，既然好吃，就不必端着架子。”曲叔叔说完，扯下两大块肉，鼓着腮帮子用力咀嚼。 6park.com
“没错，这样吃太累了！”我随声附和，也开始大快朵颐。 6park.com
“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阿姨笑道，“你们不必学我，大家都是朋友，这也不是什么正式的社交场合，没必要这么讲究。” 6park.com
“随意些，随意些！”曲叔叔清清嗓子，“我来唱首歌。” 6park.com
“好啊！”我带头鼓掌。 6park.com
“草原夜色美，琴曲悠扬笛声脆 6park.com
晚风吹送天河的星啊，汇入毡房闪银辉。 6park.com
啊哈呵~~~~ 6park.com
晚风吹送天河的星啊，汇入毡房闪银辉。 6park.com
草原夜色美，九天明月总相随。 6park.com
晚风轻拂绿色的梦啊，牛羊如云落边陲。 6park.com
啊哈呵~~~~ 6park.com
晚风轻拂绿色的梦啊，牛羊如云落边陲。 6park.com
草原夜色美……” 6park.com
残存的矮墙挡住了外面起伏的群山在暗夜中黝黑的身影，只让我们看到穹顶般布满银星的夜空，同时恰好起到拢音和混响作用，让歌声浑厚而悠长，仿佛真的置身夜色中草原的篝火旁。唱到第二遍的时候，姜敏推推曲影倩，两人忸怩了一会儿，笑着站起来，舒臂展身，婀娜起舞。 6park.com
夜色，群星，矮墙，炭火，微风，肉香，歌声，曼舞，我看得呆住了，身上不知不觉冒出许多鸡皮疙瘩。 6park.com
歌声飘荡着，慢慢地悠然而止，我回过神来，长出一口气。 6park.com
“这是首老歌了，您唱得真好！” 6park.com
“我和你阿姨当年就是在内蒙时认识的，一晃几十年过去了！” 6park.com
“那时候您一定是常常唱歌，把阿姨给迷住了。”我笑着猜测。 6park.com
“常常唱歌？！能活命就不错了！她是逃到香港的资本家女儿，我更麻烦，父亲是资本家，一个叔叔是大地主，一个叔叔是蒋匪军官，还有一个远房姑姑在海外，没枪毙已经够宽大的了，连话都不敢多说，还唱歌！” 6park.com
“……不会吧？那时候是有些失误，也不至于……” 6park.com
“的确如此，”曲妈妈接过话题，“那时候根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摆在面前的头等大事，是如何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哪有心思想这个，顶多是心存好感，连互看一眼的胆量也没有。” 6park.com
“我看过!有一次你们干活回来，我正好走在男队的最前面，……下死力气闪了你一眼。” 6park.com
不知是因为酒还是别的，曲妈妈脸色红润，眼中晶光闪动，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看曲叔叔。 6park.com
“阿姨那时一定很漂亮。”这回忆太沉重了，我想活跃一下气氛。 6park.com
“那当然，不漂亮我能看上吗！……”曲叔叔得意地抬抬手。 6park.com
“行了！当孩子们的面也不正经。” 6park.com
“苦难中的感情更是弥足珍贵，”我看一眼曲影倩，“以后可以写成回忆录。” 6park.com
“过去的事了，好汉不提当年勇。不过我那时也是很帅的，你阿姨还担心我被别人抢走呢。” 6park.com
大家一阵欢笑，阿姨塞给曲叔叔一个夹着羊肉的薄饼。 6park.com
“大草原真美啊！七九年我们回去过一趟，殷殷碧草，铺地连天，簇簇野花，星罗棋布。镜面一样的泡子映着蓝天白云，疾风一般的马群伴着牧人长吟。” 6park.com
“听说还有蘑菇圈。”我插话。 6park.com
“那是你阿姨的最爱，雨过天晴的早晨，找个高点儿的地方极目四望，颜色和草地稍有不同的地方就是，随随便便就能摘满一筐。蘑菇肉汤，那叫一个美！喝得你肚子溜圆，还不忍停箸。” 6park.com
“我父亲是海军，驻地在海边，以前常常拿着脸盆到沙滩上拾海参，一会儿工夫就能弄半盆。那时他还没成家，也没什么炊具，就拿脸盆直接放在火上煮，半年功夫，硬是把一个新脸盆烧漏了。可惜等我长大以后，沙滩上什麽都没有了。” 6park.com
“唉！都差不多。”曲妈妈叹口气，“九一年我们又回去，发现环境破坏得很厉害，远看还行，走进一瞧，地上到处是老鼠洞，以前被青草盖得严严实实的土坡，现在都成了癞痢头。这样发展下去不行！环境的代价太大，我们不应该走英国先发展再治理的老路。” 6park.com
“英国？”我有些疑惑。 6park.com
“英国人一开始没有意识到工业对环境的破坏，直到1952年，伦敦连续几天大雾，一下子死掉四千多呼吸道有问题的人，总共死亡好象是......八千多，后来经过调查研究，才发现工厂的废气是元凶之一。于是赶紧把工厂向其他地方迁移，耗费大量的人力、物力、财力才扭转局面。” 6park.com
“您对英国的情况很了解吗！”我很惊奇，“想不到他们遇到过这么严重的问题。” 6park.com
“你阿姨是剑桥肄业。” 6park.com
“啊！这么厉害！可为什么是肄业？” 6park.com
“为了找我妈妈和舅舅，”曲妈妈撩了一下额前的短发，“解放前我父母逃到香港，六十年代大批人开始外逃。我舅舅当时还在国内，听人说被抓起来了，母亲无论如何都要回去救他，结果也是一去不返。当时我已临近毕业，只好暂时抛下学业回去找妈妈和舅舅。” 6park.com
“当时的通讯条件差，是不是一时联系不上，你们误会了？”我猜测。 6park.com
“不是，她们……她们被打死了……”阿姨突然声音颤抖，“她刚回去，就碰到一个以前因为调戏女职员被父亲开除的流氓。那人表现积极，已经是个领导了，不由分说给抓起来，严刑拷打三天，最后看看问不出什么，晚上十几个人一阵铜头皮带……就去了。” 6park.com
一阵风忽地吹过，送来几声夜枭的哀鸣，丝丝缕缕的寒意从脚底弥漫上来，我不由自主地向碳火望了望。几十年前，大概也是这样的夜晚，那个牵挂着弟弟，子女，父母，丈夫的孤魂，不知是怎样悲戚地飘荡在生于斯长于斯的那片土地上的。 6park.com
“荧惑守心！”沉寂良久，曲叔叔仰望天空。 6park.com
“什么？什么是荧惑守心？”我知道他想引开话题，赶紧接过来。 6park.com
“今天的天象是荧惑守心，你们看，”他抬手指向夜空，“心宿二也就是天蝎座α星和火星是全天最红的两个天体。火星，荧荧似火；心宿二也是色红似火，又称“大火”。若两星相遇，则红光满天。这种天象自古以来就引起人们的极大注意，称为荧惑守心。荧惑守心在古时被视为大凶之兆，因心宿二象帝王，火星在心宿二附近被视为侵犯帝王，占星学称其为「大人易政，主去其宫」，帝王恐有亡故之灾。不过根据学者的研究，历史上有记载的荧惑守心天象大多是伪造的。” 6park.com
“为什么要伪造？”姜敏问道。 6park.com
“出于各种目的，中国有个不好的现象，叫做‘文人写史’，把历史事实根据自己的好恶或需要加以改造，合适的就记录下来，不合适的就视而不见，更可恶的是伪造，无中生有，颠倒黑白，张冠李戴等等不一而足。”他突然转向我，“小李，你读书的时候一定要注意，里面有许多向当权者拍马献媚，阿谀逢迎的内容，更要小心渗透在字里行间的奴性和凶残。” 6park.com
“这个我知道，中国经历了很长时间的封建统治，奴性很重是自然的；凶残当然也不会少，毕竟发生了那么多的战争。” 6park.com
“战争中的杀戮和凶残不是一回事儿！战场上两军对阵，以命相搏很正常。但像白起那样坑杀俘虏，就是凶残；还有一种凶残掩盖在正义的外衣下，甚至为人津津乐道，比如誓死不当俘虏。” 6park.com
“誓死不当俘虏很正常啊，这和凶残有什么关系？” 6park.com
“你知道为什么会有誓死不当俘虏吗？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统治者为了让人们为他的利益卖命，极力宣扬那些誓死不投降的人，把他们奉为英雄，久而久之，就形成了这种习惯。” 6park.com
“您这个说法不妥，战争中正义的一方为打败邪恶，不惜献出自己的生命，这当然是英雄！” 6park.com
“这样，我们先看看俘虏是怎样产生的：双方在战斗条件基本相当时，一般不会出现被俘的情况，只有当一方失去对等的抵抗力，才可能有俘虏。如此说来，在明知不可为的情况下，依然让人去拼命，是不是对他人生命的不尊重？是不是凶残？” 6park.com
“这个……当叛徒绝不是件光彩的事！” 6park.com
“不对，叛徒和俘虏是两码事。俘虏只是停止抵抗，并没有加入对方阵营。” 6park.com
“那大家一看情况不妙，都去当俘虏，正义还怎么能战胜邪恶？” 6park.com
“问得好！正义是什么？正义是否尊重每个人的生命权利？” 6park.com
“正义最起码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当然也是尊重大多数人生命的。” 6park.com
“尊重大多数人的生命与尊重每个人的生命是什么关系？” 6park.com
“……尊重大多数个人的生命，才是尊重大多数人的生命。”我差点咬到舌头。 6park.com
“呵呵，很精确！俘虏不是大多数吗？” 6park.com
“当然不是……” 6park.com
“被俘之前是不是？” 6park.com
“从他选择投降的那一刻起，就不是大多数了。” 6park.com
“这么讲有问题！不投降时是大多数，投降就变成少数？” 6park.com
“对！” 6park.com
“那如果不投降而战死，应该算是多数吧？生命权利受到尊重了吗？” 6park.com
“人们会永远纪念他，这不是尊重吗？” 6park.com
“你这是偷……没弄清概念。我们说的尊重生命权利是尊重人们维持生命的权利。” 6park.com
“看看这是什么？”曲俊峰在一堆拆房子留下的杂物中拎出一件东西，走过来。 6park.com
这东西像个望远镜，不过镜片都已经破碎。我拿着琢磨片刻，递给曲叔叔。 6park.com
“这房子里怎么会有望远镜？奇怪！” 6park.com
“瞄准镜，这像是什么武器上的瞄准镜！您看这是固定支架接口，装好以后这样用。”我比划着。 6park.com
“那更奇怪了，这又不是军事要塞，放武器干什么？” 6park.com
“也许……也许是从哪里捡来的吧？锈成这样，看上去有些年头了。”我猜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