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答: 在非洲一 由 wlr谷石 于 2019-05-18 9:30

回到住处，我打开门，鞋也没脱就倒在床上。白天睡的一觉似乎不太管用，虽然不困，但却感觉累得很。盯着天花板躺了一会儿，我举起手，向着屋顶的一个斑点做了个瞄准的姿势。昨天晚上拦路检查的军人背着一支我不认识的枪，当时没工夫琢磨，现在想起来了，同时也让我开始手痒，好长时间没摸枪，明天如果要买的东西不多，就去打两枪。 6park.com
第二天早上拿到需购买的物品清单，上面只有一些肥皂、卫生纸、牙膏等生活用品，我心里暗自一笑，拿着单子转身就走。 6park.com
超市还有一会才会开门，我先到对面去吃早饭，刚刚坐定，突然有人用英语和我打招呼：“Hi Li！” 6park.com
“Hi......”我抬头看着他，却不记得名字，只好尴尬的笑笑。 6park.com
“我是杰夫，我们......我们在崔西家见过。” 6park.com
“啊，你好！”他的英语实在有些难懂，我换回法语。 6park.com
“对不起，我正在学习英语，说得不好。” 6park.com
“没关系，我不介意。” 6park.com
“谢谢！嗯......紧天是个有良光的日子。” 6park.com
“什么？啊，对，今天是个有阳光的日子。”我有些后悔前面的话，不过还是用正确的发音重复他的句子。 6park.com
“哦，谢谢！”他不好意思的笑着。 6park.com
“上次你说你是老师，对吧？”我艰难的想起来一点情况，找到话题。 6park.com
“是的，我是大学老师，历史......历史，你知道吗？” 6park.com
“明白，你是教历史的老师。” 6park.com
“是的，是的”他一着急又换回法语，惹得我直想笑，只好低头摸摸嘴唇掩饰。 6park.com
“我要走了，nice to meet you，再见！” 6park.com
“再见！”我又差点笑出来，他现在才想起来刚见面时该说的话。 6park.com
超市已经开门，崔茜和几个主管在门口指点着招牌说着什么。我有点怕见到她，就放慢咀嚼的速度，直到看见她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我才吃完早餐，悠闲的踱出来。 6park.com
超市里人不多，路过枪店，我停了一下，犹豫片刻，还是没有进去，在旁边拿好香皂和卫生纸，转身回到收银台。 6park.com
射击场的人也不多，柜台后的职员老远就和我打招呼，并摆手示意不用出示会员卡，直接刷刷点点填好一张表格，回头从里屋叫出来一个伙计，将表格和子弹一起交给他。 6park.com
射击场里就我一个顾客，伙计知道我常来，所以有些懒散地站在后面。我带好护具，卡上弹夹，打完固定靶，又去打移动靶，也不管成绩如何，纯粹就是为过瘾。四个弹夹一会就空了。我意犹未尽，决定尝尝鲜，试试M16。伙计收回ak47，给我拿来一支M16A1，同时端来一杯明黄色的马拉酷加（一种水果饮料），说是女老板送的。 6park.com
“女老板？崔茜？”我问。 6park.com
“Oui（法语：是的）” 6park.com
她怎么又跑到这边来了？本来我在超市就刻意避开她，结果还是在这儿碰上。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反正是碰上了，大不了结账时打个招呼，说不定能打折，甚至免费。 6park.com
打定主意，我开始琢磨M16。这支枪的重量明显比AK轻，枪身平直，据枪时感觉也比AK舒服些，打起来差别更大，枪口上跳小，后坐力也小些，很容易控制。 6park.com
“挺好！这枪用了多长时间？”我打完子弹，验好枪，回到桌子旁问那个伙计。 6park.com
“十个月......零九天，”他翻翻表格，“一共发射175次。” 6park.com
“呵呵，这么详细！”我也伸头看看他手中的表格，“还有一个问题：你们这里为什么没有人形靶？” 6park.com
“一开始是有的，后来被老板换掉了。” 6park.com
“奇怪？为什么换掉？” 6park.com
“不知道，可能是老板不喜欢吧？” 6park.com
“哦......”我从口袋里抽出两百元小费，伙计说声谢谢，很恭敬地接过去，“走吧，去结账。” 6park.com
崔茜站在柜台后面，微笑着盯着我“嗨！到那边坐一会，马上过来，我请客。” 6park.com
“啊？好的！”我被她看得很不自在，假装低头理理衣服。 6park.com
“有一段时间没来了，今天成绩如何？”片刻以后，崔茜拿着两瓶芬达走过来。 6park.com
“还行，今天有点风，一开始没注意。” 6park.com
“一百米之内，应该不需要太多修正，”她看看窗外，把饮料递过来，“对你来说是小问题。” 6park.com
“呵呵，谢谢！”我接过瓶子，刻意避免碰到她的手。她的话让我很得意，放松了原来因为紧张而收紧在椅子下的双腿。 6park.com
“我读了一些有关中国的文章，挺有意思！” 6park.com
“真的？有关哪方面的？” 6park.com
“你不相信？”她有些意外。 6park.com
“不是不是，我只是......只是没有准备。”我尴尬的笑着，摸摸头。 6park.com
“例如，中国也和美国一样，不同的地方有不同的口音。” 6park.com
“是啊是啊！如果到南方，他们说的话我完全听不懂，就像外语一样。” 6park.com
“你现在法语不是说的很好吗？”她微笑地看着我，眨眨眼睛。 6park.com
“哈哈！我说的是以前。”我被她调皮的神情逗乐，“所以中国一直在推广普通话，希望有一天所有人都可以不用方言。” 6park.com
“这个没有必要，只要有一种说不同方言的人能够互相交流的官方语言就可以了，为什么都得一样？再说，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听到不同的口音，非常有趣！” 6park.com
“嗯......是这样，很久以前，中国有个国王叫嬴政。”我来了精神，决定给这个小丫头好好上一堂中国历史课，以历史事实来论证我关于统一的观点，“那个时候，中国有大大小小很多个国家，各个国家的长度、重量标准都不一样。有的长，有的短，有的轻，有的重，造成很多麻烦，尤其是限制了经济和科技的发展。后来，这个国王统一了中国，就把所有的标准都统一了。” 6park.com
“再后来呢？”崔茜认真的看着我追问。 6park.com
“后来中国变成一个统一的大国，经济和科技都......都有了进步。”我想起秦经历二世而亡，陈胜吴广，项羽刘邦，突然感觉这样的结论似乎不妥。 6park.com
“是这样啊......”她意犹未尽。 6park.com
“我今天试了试你们美国的M16，觉得很不错。”我赶紧转移话题，“我原来以为大部分白人都高大威猛，力量很足，应该设计一种很重，很......很有力量的枪。没想到你们美国的M16给人的感觉是这样。”我这才发现法语学得还不够好，“后坐力”、“顺手”等这样的词仍然不会说。 6park.com
崔茜认真的听我说话，突然咯咯的笑起来：“你为什么总说美国的，美国的？” 6park.com
“呵呵！是是，这枪很有名，谁都知道是美国的。” 6park.com
“不是这个意思，我们只是讨论一种枪而已。还有，我很好奇，你在哪里学的射击？” 6park.com
“我的父母都是军人，我父亲退役前是海军上校。” 6park.com
“哇！”她惊讶的张大了嘴，“他一定很英俊。” 6park.com
“啊啊，是。”我的思维完全和她的对不上，上校和长相有什么关系？ 6park.com
“你为什么不加入海军？”她的思路又跳一下。 6park.com
“嗯......我去上大学了。” 6park.com
“毕业以后就不能加入海军？” 6park.com
“我上的不是军校。” 6park.com
“在中国，普通大学的毕业生不能加入军队？你是学什么的？” 6park.com
“哦，是的，我学的是计算机。” 6park.com
“计算机，太棒了！我也喜欢计算机，以后可以教教我吗？” 6park.com
“没问题！”我一口答应，同时心想，这次免费肯定有戏。 6park.com
“对了，最近似乎治安不好，你们晚上最好不要外出。”我突然有些着急，想早一点离开。 6park.com
“我们知道，现在超市已经提前关门了。”她很美地微笑起来，“谢谢你的提醒！下次去超市的时候，到办公室喝杯咖啡，我请客！” 6park.com
“呵呵，谢谢，一定！那个......我必须得走了。” 6park.com
“好的。”她有些失望，拿起我的表格，“你是付美元还是当地货币？” 6park.com
“啊！你......随便，都可以......” 6park.com
离开射击俱乐部，我一肚子的不高兴，这些美国人，只知道钱。 6park.com
回到工地，刚一进大门，我就看见宿舍前面停着两辆面包车，车尾赫然拖着两面巨大的国旗，一直垂到地上。我好奇的歪着头绕过车旁，去厨房看看中午吃什么。 6park.com
厨房里热气腾腾，厨师正忙着从笼屉里往外拾包子，他看我进来，立刻挑了四个递过来：“拿着！肉的，趁热吃，等会可能就没了。” 6park.com
“外面的面包车是怎么回事，还挂着国旗？” 6park.com
“北边邻国打起来了，那边项目组的人撤到这儿来。使馆分配给我们二十人，本来中午是红烧肉，临时改成包子。”他看我在发愣，笑了笑，继续干活，“拿回房间吃，肉馅的不多，待会一开饭就没了，那些人已经一天没吃饭。” 6park.com
“不用不用，换个菜的。”我没洗手，只好走到盛包子的筐边，从碗里颠出两个，又拿起锅铲，拨拉一个菜的进来。 6park.com
“你是没看见，”厨师手脚不停，嘴也不闲着，“几乎所有东西都没带，就穿着一身衣服跑出来。有一辆面包车后面还被打了三个洞，有一个人的肩膀被打伤了。” 6park.com
“不是挂着国旗吗？” 6park.com
“那谁知道，大概是想抢劫吧？” 6park.com
“可能是夜里，国旗看不见。” 6park.com
“不是的，我问过，是大白天，而且是在进入这边国界以后。晚上他们在国境线上等着这边的使馆办理手续。” 6park.com
“真是这样！？”我立刻想到自己，每天都开车在外面跑，会不会也遇到这样的事。 6park.com
回房间的路上，我仔细看看被击中的面包车。子弹打在车尾左上角，国旗上有两个洞，后窗玻璃已经掉落，车顶被斜着穿透，最后一排座位的靠背上还残留着几片血迹。 6park.com
“这明显是想打司机！”我转身对凑过来的一个钢筋工说。声音高亢而颤抖，让自己都吃了一惊。 6park.com
钢筋工缩着头，又向前迈了一步，双手收拢到胸前，弯腰往车里探看。 6park.com
中午吃饭的时候，所有人都压低声音，悄悄的讨论着这件事。奇怪的是，北边过来的人没有一个走出屋子，厨师只好领着另一个人把包子抬进他们住的房间。 6park.com
以后的几天，这些人似乎自愿把自己关进了监狱，除了偶尔有人出来上厕所、拿饭，几乎不出来活动。我很快也对他们失去兴趣，照常每天进进出出的忙碌着。 6park.com
工地上的基坑越来越多，仓库边的钢筋笼子也渐渐堆成了小山。 6park.com
因为吃饭的人增多，厨师有些忙不过来，所以经常做包子。这天我终于忍不住了，上午买完最后一趟材料，一转方向盘，掉头去东方饭店。 6park.com
苏茜第一个飞出来跑到车旁，我把她抱起来，还没站稳，小丫头就在我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嗯？你嘴上是什么？粘糊糊的。” 6park.com
“哈哈！生花糖，很好吃。”她扭动着身体。 6park.com
“生花糖......是花生糖吧？”我一边往前走一边忍不住笑着猜测。 6park.com
“是花生糖。”影倩从屋里迎出来，眼睛里都带着笑意，“下来吧，去洗洗嘴，给叔叔拿几块吃。” 6park.com
“别客气别客气！”我放下有些不情愿苏茜，胡乱地摆摆手。 6park.com
“中午别走了，一起吃饭。”影倩的口气随便而不容分说。 6park.com
“好好！”我也没客气，“我就是来改善伙食的。” 6park.com
“好啊！吃饭喽！”苏茜在一旁叫起来。 6park.com
“哪有那么快！”影倩笑着回答，然后又转回来，“你先坐一会儿，我去加几个菜。” 6park.com
“不用，不用，我带苏茜打球去。” 6park.com
中午有七八个菜，最受欢迎的是国内带来的松花蛋和曲俊峰刚刚试制成功的豆腐。苏茜打球时的兴奋劲似乎还没过，刚吃几口，就甩掉鞋，不停的在饭桌旁边的大沙发上跳来跳去。影倩叫了她几次，我刚想加入，苏茜突然绊了一下，噗地一声摔趴在沙发上，大家吃了一惊，接着都不由得笑起来。 6park.com
“摔倒了吧，”我假装幸灾乐祸，“叫你不停的跑，腿都累软了吧？” 6park.com
苏茜爬起来，一脸迷惑的摸摸膝盖：“没有啊？还是很硬。” 6park.com
大家轰的一声又笑起来。 6park.com
“行了行了，穿好鞋，过来赶紧吃饭。”影倩笑着招手，“不然我把松花蛋都吃光了。” 6park.com
“不好！”苏茜也不穿鞋，飞快的跑过来，一下子爬到我腿上，接着手脚乱动，跃过我回到自己的座位。 6park.com
“简直是个猴子！”我笑着捡起掉在桌布上的一块豆腐。 6park.com
“工地上的伙食不好就常过来。你看，孩子们多高兴。”影倩看看我，接着低头拂了一下额前的散发。 6park.com
“是是！”我目光略略向下，看着她轮廓优美的下颌和颈项，“不过，别每次我来都特意炒几个菜，那样很不好意思，最好是遇上什么就吃什么。” 6park.com
“好啊！”曲俊峰快速划拉几下，把碗里的饭吃完，“我去前面看看，你喝杯茶，别着急走，下午我要去买东西，咱俩一块。” 6park.com
来避难的人悄悄地走了，和他们来的时候一样突然。我回到工地时，正看见厨师和几个中国人在收拾他们住过的屋子。 6park.com
“真脏！”他看我过来，绷着脸发牢骚，“饭碗也不洗一下，被褥就那么堆着，满地的烟头和浓痰。我的铺盖都是新的，给他们以前只用过两次。” 6park.com
“就这么走了？”我看着许多天来第一次房门洞开的几间屋子。 6park.com
“是哦，连句谢都没有。这几天市里没事吧？听说外面挺乱的。” 6park.com
“没什么事儿，都是在郊区，听说军队已经去了。最近这种消息太多了，没事儿！” 6park.com
我打了两壶水往回走，下午的上班时间还没到，院子里很安静，只有保管员领着几个当地工人在仓库门口忙着整理用过的水泥袋。 6park.com
我绕开一些，躲避飞扬的灰尘，忽然闻到一股臭鱼的味道，这两天工地上一直有这种味道，不过今天更明显。 6park.com
“哎！”我叫住一个面熟的当地工人，“你们吃的鱼坏了，打扫干净，拿到外面去。” 6park.com
“不不，那里，那里，”他指着墙那面的医院，“死人，很多很多！” 6park.com
“啊！？”我吓得停住脚步，不敢再往前走，“真的？” 6park.com
“哎......很多很多！都是胡图族。”其他几个人附和，目光中充满恐惧。 6park.com
下午在使馆碰上医疗队的司机，他正好送领导来汇报情况，我顺便打听了一下。原来这几天除首都以外，其他地方都或大或小发生了种族骚乱。首都附近的平民窟尤其严重，先是有一些图西族被害，接着军队进行清剿，最后图西人又开始报复，造成不小的伤亡。 6park.com
一开始医院还能应付，后来丧生的人越来越多，太平间很快就满了，只能放在院子里，所以味道越来越大。司机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忧虑，自从姜敏失踪以来，我见过他几次，每次都很严肃，不再像以前那样爱开玩笑。我曾经试图打探是否有姜敏的消息，但他从来不愿多说，只是透露这事还在审查中。 6park.com
傍晚回到工地，风向变了，院子里已没有多少味道。我快速吃完晚饭，胡乱地洗把澡，拎着两壶开水往回走。齐工的屋子里人头攒动，几个工种的负责人和技术人员乱糟糟地在讨论着什么。路过仓库时，管理员拦住我，递过来三大张纸。 6park.com
“一下子这么多材料？”我邹邹眉头，翻看着写得密密麻麻材料清单，“早干什么去了？” 6park.com
“齐工让我给你的，”他小心的看着我，“下午监理来过，提出好些问题。” 6park.com
“哦。”我不再说话，抬腿往外走，两只脚刚刚迈出门，远处突然爆发出一阵激烈的枪声。 6park.com
“哎呦！”我楞了一下，紧跑两步，躲到一堆杂物和墙之间。 6park.com
枪声骤起骤停，已经稀落了很多，我又侧耳细听一会，感觉不会有危险才快步返回房间。 6park.com
第二天一整天，我都在来来回回的忙着各种材料，工地上也很热闹，齐工领着所有工种的负责人，象群学生一样，拿着本子跟在监理后面，在工地的各个角落转悠。 6park.com
晚饭时回到工地，所有的人都像霜打的茄子似的趴在桌子上默默地吃饭。我也疲惫的坐在一角，刻意保持着姿势，不想像其他人那样难看的伏在桌面上。开了一天的车，记不清上上下下多少回，磨得屁股都疼，腰也一阵阵发紧，很不舒服。真后悔当初去学开车，现在累得都不想多看方向盘一眼。 6park.com
齐工面色凝重，端着饭碗听着其他人发牢骚。 6park.com
“这监理太难缠！”一个工人一只脚踩在长条凳上，架在膝盖上的手里夹着烟，“钢筋笼子上的锈也要刮一刮，还问是什么时候做的，哪有那么详细的记录？” 6park.com
“晚上不许加班，早上不能开会，不知道想干嘛？”另一个人接茬。 6park.com
会计纪华胜从旁边走过，听见大家闲聊，突然想起什么，立刻停下脚步，转过来兴奋地说：“依我看，他就是要找各种理由把我们挤走，然后让他们国家的公司干这个活。” 6park.com
众人立刻闭嘴，纪华胜也马上意识到自己的不妥——临河人在讲话，江口的凑什么热闹？ 6park.com
齐工等他尴尬地笑着离开，抹了把脸，有些萎靡的说：“这样吧，先按他说的干。” 6park.com
吃饭的人慢慢散去，我洗完澡，慢慢的往房间走，路过一个土堆，听见会计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就是这样啊！我一开始就感觉这个监理不地道。” 6park.com
“是是，还是您看得清楚！” 6park.com
等我绕过土堆，看见纪华胜和一个临河人正在说话。两人看见我，马上停下来。我转过头不再看他们，心里满是鄙夷。刚才在饭桌旁，临河的都不接纪华胜的话，私底下，又换了一副嘴脸来讨好会计。 6park.com
转眼元旦就要到了，工地上的人虽然还是被监理弄得团团转，但已逐渐适应他的风格和思路，还根据名字给他起了个外号叫“老卡”，闲下来的时候就用中文拿他开涮。我一开始还刻意和工人们保持距离，依然称他卡雷斯，后来觉得还是“老卡”这个名字形象而又贴切，渐渐也跟着这么叫起来。 6park.com
元旦是法定假日，又刚好接上星期天，齐工就请示国内，决定大家一起出去玩玩。 6park.com
自从上次去玩，因为乱扔垃圾差点打架以后，我对这种事就没兴趣了，但项目组就这么几个会开车的，我还是非去不可。本来齐工从东农借了一辆面包车，说好司机也一起过来，没想到元旦前三天他们的司机有事走不开，正不知怎么办的时候，有个临河的自告奋勇说在国内就会开车，可以当司机，齐工就让他开最旧的那辆丰田轿车。 6park.com
元旦一早，我们准时出发，先去王子墓。这个王子在当地是个名人，应该可以算开国元勋，但独立不久，就被白人暗杀了。当地人每年都要纪念他，街上悬挂的横幅标语上还要特地挖开几个洞，象征王子被暗杀时身上被打出来的弹孔。 6park.com
王子墓在半山坡上，红绿蓝白相间，与国旗色调一致，两边群山环抱，正前方很开阔，远远的是一片蔚蓝的湖水。 6park.com
在王子墓简单看了看，大家就决定离开，去四十公里外的湖边瀑布。我们穿过市区，驶上湖滨公路。 6park.com
我是头车，负责带路和控制速度，一路上频频看着后视镜，观察后面临河司机的状态，开始他还有点晃，后来就好了，始终紧紧的跟着我。 6park.com
出城以后，公路依着微微起伏的山势，顺着湖边伸展开来，又逢节假日，路宽车少，我渐渐的把速度提到将近八十公里。大众车的质量就是过硬，已经将近十五年，车内的装饰有些斑驳破旧，但发动机的声音依然流畅，加速有力。换挡时要比日本车稍稍用力，但绝不卡滞，仿佛是拿着一根不锈钢棒从一块厚厚的黄油中划过，稳重且能给驾驶人充分的自信。两旁的景色也漂亮起来，碧绿的湖水平静而开阔，好像是山上浓绿的草地收不住脚，一下子从坡顶滑到了玻璃一样的湖面上。怪不得曲俊峰非要学会手动档，在这种情况下，手动档更能准确的实现驾驶人的意图，而且感觉也更加潇洒。 6park.com
前面是个左弯，我轻点油门，踩离合，降下一档，然后空点一脚油门，慢慢松离合用发动机的拖带减速，稳稳地进入弯道，接着左脚完全松开，再次踩油门加速，车已冲进直道。 6park.com
“乖乖，这弯过得真顺畅！”旁边的人盯着我的动作赞叹。 6park.com
我笑笑，手脚麻利的升档，刚想回话，坐在最后的人突然嚷起来：“后面的车看不见了！”我丢掉油门踏板，迅速扫一眼后视镜，果然后车没了踪影，不过应该问题不大，刚才速度有点快，加上路边的树木很多，等等应该能赶上来。 6park.com
顺着路边慢慢走了一会儿，齐工开始有点担心，接连说：“回去看看，回去看看。”我在一段直路上掉头，加速往回赶。 6park.com
转过一个弯，有眼尖的人立刻叫起来：“在前面，翻车了！” 6park.com
丰田车四脚朝天，歪在路边排水沟的边缘，车上的人蹲在路边，一脸茫然，几个当地人围着车，七手八脚的试图打开右侧的前车门。 6park.com
我在十几米外停住，所有人都立刻下车冲过去查看情况。等我拉好手刹跑过去，前排右侧的电工终于被大家拽了出来。 6park.com
“送医院送医院！”齐工喊着，声音颤抖，我立刻跑回去，把车开过来。电工一只手捂着脖子站在路边，流出的血已经染红衣领和肩头。 6park.com
“不会是颈动脉吧？！”我吓了一跳，趁他上车的时候仔细看看，还好，血虽然挺多，但没有喷射，应该不是。 6park.com
一路上我打着双跳，把车开得飞快，还好中国医疗队的人都在，而且山上孟拉维的王主任他们也正好下来。大家七手八脚忙乱一阵，我才想起来还得去接其他的人，于是打个招呼赶紧往外走。 6park.com
“小李，等等！”刚出门口，张大夫也追出来，“谢谢你送来的木柴。” 6park.com
“别客气，举手之劳。”我摆摆手又指指屋里面，“问题不大吧？” 6park.com
“放心，缝几针就好了，顶多在耳朵后面留个疤，大男人没问题，说不定还能增加些魅力。” 6park.com
我忍不住笑起来，说：“一开始好吓人，我还以为是颈动脉。” 6park.com
“离得不远，这个你也懂？” 6park.com
“我妈也是医生，不聊了，我还得去把其他人接回来，下次有车过去再给你们送些木柴，走了。” 6park.com
“好好，谢谢！这两天我在这儿，有空过来聊聊。” 6park.com
“行。”我挥挥手，跑向面包车。 6park.com
回到出事地点，齐工劈头就问：“人怎么样？” 6park.com
“没事，皮外伤，要缝几针，医疗队的好多大夫都在，没问题。” 6park.com
齐工松了口气，说：“通知东农了吗？让他们来车帮忙。” 6park.com
“在医疗队就打过电话了，请他们来一辆吊车和一辆拖车。” 6park.com
“身上带钱了没有？去给那几个当地人一些，他们刚刚还在缠着我要钱。”齐工指指等在旁边的黑人，“帮忙救人还要钱，趁火打劫！” 6park.com
我走过去给每个人五百郎，几个人满脸笑容，千恩万谢的离开。 6park.com
“小李......”他顿了一下，示意我到没人的地方说话，“你看修车大概需要多少钱？” 6park.com
“这个......”我挠挠头，看一眼车，“应该不多，大概十万左右吧，到时候我再仔细问问。” 6park.com
“十万元还不多！那只好和国内讲一声了。” 6park.com
“医疗队和东农都知道了，不讲不是......不好吧？”我想起以前说老总隔洋观火的事，硬生生把后半句改过来。 6park.com
“行了，你先把人拉回工地吧，留下三个和我一起等东农的车。” 6park.com
回去的路上，面包车里一片喧闹，大家议论纷纷，高声谈笑，仿佛不是出车祸，而是遇到什么高兴的事。 6park.com
不知道为什么，我在从医院赶来的路上也一直想笑，大概是这个司机以前因为眼红我能开车，说过不服气的话，加上前几天齐工问他到底能不能开车时，他拍着胸脯说已经开了三年车，肯定比刚学不到一年的人开得好。当天晚上就有人把这话告诉我，我正忙别的事，也没太在意。现在想起来，真是现时现报，很让人解气。 6park.com
车进工地大门，我看见一辆绿色的小卡车停在宿舍边，几个背着枪的军人站在旁边。车里一下子变得鸦雀无声。 6park.com
“嗨，Li！”托德见我下车，走过来和我用力击掌，握过手以后，又来了个热情的拥抱。 6park.com
“你好！有事吗？”我完全糊涂了。 6park.com
“我是专程来感谢你的。” 6park.com
“这就是我跟你们说的那个中国专家。”他向周围的人说，然后开始一一给我介绍，“这是拉莫，这是约翰，斯蒂夫......” 6park.com
随着他的介绍，每个人都过来向我敬礼，然后单手托着胳膊肘弯腰和我握手。 6park.com
“这样，我们到会议室坐坐吧。”我伸手相让，然后叫过厨房帮忙烧火的小孩，给他几张钞票去买一箱芬达。 6park.com
“前几天晚上巡逻，”刚刚坐定，托德就兴奋地说开了，“我们按照你以前说的，走在路边灌木丛外的灯影里。到靠近一个山坡拐弯的地方，突然发现三个人躲在路边的树旁商量着什么，而且每个人都拿着枪。我们立刻散开到草地上，慢慢的爬过去，然后一起开火，打死三个，打伤二十四个。” 6park.com
“我知道了！怪不得前两天晚上，我听见北面响枪，原来是你们啊。”我也兴奋起来，“不是只看到三个人吗？怎么一下子死伤这么多？” 6park.com
“不是的，一开始只看见三个人，枪声一响，路边上好多人爬起来就跑，把我们吓得不行，只能不停的射击，直到打光弹夹才停下来。” 6park.com
“怎么回事？”我很得意，继续追问。 6park.com
“后来审问俘虏才知道，他们总共来了五十六个人，分别埋伏在路两边，专门来袭击警察巡逻队。那三个领头的被打死，其他人就慌了，一眨眼都跑没影了。我们只有八个人，要不是你提醒，估计全都要躺在医院的停尸间里。” 6park.com
我随着其他人一起笑起来，拿起芬达分给每个人，然后找来纸笔，请托德画出当时的示意图，仔细讲讲。从小就爱听打仗故事，这回面对面听参加战斗的人讲诉，可不是随时都有的机会。 6park.com
“谢谢！”托德站起来接过饮料，却没着急喝，开始在纸上画， 6park.com
“我们这边有两个人划破了手，一个人被飞起的弹壳烫到脖子，其他无一伤亡！” 6park.com
“厉害！”我赞叹道，俯下身去看图。 6park.com
“这是路，”托德边画边说，“这是树，这里是山坡，对面是草地。他们顺着路的走向，在路边五六米的地方趴着。我们从这边来，这是那三个人的位置，是观察我们来的方向视野最好的地方 ，前面还有七八个人。” 6park.com
“你们当时是怎么行动的？”我见他停下来，立刻追问。 6park.com
“我们当时从北边过来，在路右侧的草地上，我走在最前面，然后是斯蒂夫，拉莫......” 6park.com
我这才明白，原来这几个人全是那天战斗的参加者，赶紧直起身体，郑重的向每个人点点头。 6park.com
“我大概在一点钟的方向看见他们，当时停下来观察了一会，发现他们拿着枪，然后我们向右爬，绕到侧后，再后来就开始了。” 6park.com
见他收起笔，我伸手要过来，接着说：“以你们前进的方向为基准方向，左边是道路，道路的左边是山坡，正前方和右边是草地。道路绕着山坡有一个向左的拐弯。看你画的，这个拐弯的内角大概有一百到一百二十度，敌人沿着这个拐弯埋伏在路两边，对吗？” 6park.com
托德点点头，“没错。” 6park.com
“那么......”我转转手中的笔，“这个山有多高？可不可以上去？山上有没有树？多大的树？路的两边是不是都有树？路右边的草有多高？草地平不平？草地是沙土，粘土，还是沙石？......” 6park.com
“我投降，我投降。”托德举起双手，大家跟着一起笑起来。 6park.com
“呵呵！我问得太多了。” 6park.com
“没关系，是这样，”托德笑着继续说，“山不算太高，可以爬上去；道路靠近山的一边没有树，是一条半米多深的排水沟，再往上是用石头砌起来的叫......” 6park.com
“护坡？”我插话。 6park.com
“对对，护坡，你的法语真棒！路右边的草不高，不到膝盖。其他的就记不清了。” 6park.com
“的确危险！”我把目光转回图上，用笔尖指点着，“敌人的意图，是等你们进来后，用右侧的交叉火力消灭你们。情况理想的话，很快就能完成，如果出现意外，比如还有能动的，必然会跑到左侧的排水沟里，这时候埋伏在左边的人就可以动手了。” 6park.com
“是啊！所以我们一定要来感谢你，如果真走进去......”他摇摇头，长长的吸了一口气。 6park.com
“他们的方案有错误，很显然不是职业军人。” 6park.com
“是吗？”托德看看我，严肃起来。 6park.com
“你看，如果我在山坡上布置几个人，另外在草地上，找到道路夹角的顶点，或者更近一点，布置两挺机枪，兼顾拐弯的两侧，不要说八个人，就是再来些增援，结果也不会这么糟糕。” 6park.com
托德仔细看看图，轻拍一下桌面，说：“对啊！就算我们绕到他们侧后突然开枪，山上和草地上的人立刻就能打到我们，说不定还没等我们到地方，就先被草地上的机枪发现了。” 6park.com
“你们也应该能做得更好。”我抬头看看他。 6park.com
“当然！当时不那么紧张就好了，但毕竟我们是第一次”托德想都没想就点点头。 6park.com
“不是这个意思，你们当时最好的办法就是：派一个人回去找支援，其余人移动到侧后埋伏。” 6park.com
“可是，当时只看到他们有三个人，我们有八个，当然可以行动。” 6park.com
“其实他们有五六十人，情况不明时，立刻采取行动是很危险的，敌人如果像我说的那样布置，就麻烦了......”我见他托着下巴不说话，一直盯着那张草图，决定缓和一下，“不过你们的勇气还是令人敬佩，立刻采取行动，很突然，完全打乱了敌人。” 6park.com
“这个先不说，我刚才听你分析，想到另一个方面：如果再来一次，我们怎么才能做得更好？” 6park.com
“太好了！”我放松下来，立起大拇指，“我的想法是：占领山头，如果不好办到，就从开枪的位置再往前一些，从图上看，我觉得你们虽然绕到侧后，但因为路边树木的遮挡，拐弯的另一侧还是不能很好的观察和控制。” 6park.com
“说得对！要是在这里，顶多让路对面排水沟里的七八个人跑掉。” 6park.com
“这些是什么人？”我问道。 6park.com
“全是胡图族，北边邻国过来的，叫非洲民族自治联盟，每人一支AK，两颗手雷。前些日子那个国家对图西族的大屠杀就是他们干的，现在有些人已经偷越国境，渗透到这里了。” 6park.com
“那这里不是很危险吗？” 6park.com
“是的，我今天来，一是来说谢谢，另外的目的就是提醒你们注意安全，这个工地的西边是平民窟，晚上尽量别出去。负责这片地方的警察局长是我的好友，我会让他多多注意这里的。” 6park.com
“那太感谢了！”我俯身过去，又和他握手，“你现在负责哪一片？” 6park.com
“唉......”他耸耸肩，“我们几个被调到南面几十公里外的检查站，回家很不方便，好几天才能过来一次，虽然薪水涨了很多。” 6park.com
“那你一定是升职了？”我去过那个检查站，很大，估计里面有千把人，加上家属，简直就是个小城镇。 6park.com
“现在他是检查站的负责人。”其他人接话说。 6park.com
“祝贺祝贺！”我又和他握握手。 6park.com
送走托德，齐工凑来打听，我告诉他事情经过，尤其是最近治安不好的情况。他皱着眉头，只是说要和国内汇报，然后抱来一摞图纸，让我抽时间去东方饭店给曲影倩看看最新修改的建筑效果图。
第二天到东方饭店，下车就看见苏茜站在门口数数。 6park.com
“干什么呢？小猴子。”等她爬到身上，我才有时间开口。 6park.com
“捉迷藏。” 6park.com
“呵呵！阿姨在里面？” 6park.com
“在这，在这。”曲影倩带着围裙从厨房走出来，“中午有两桌客人，刚忙完，等会儿就开饭，你想吃什么菜？” 6park.com
“随便，”我也没跟她客套，“我来送图纸的。” 6park.com
“新图纸到了？好啊，你带孩子们玩一会儿，吃完饭再看。” 6park.com
午饭以后，大家围着桌子摊开图纸。 6park.com
“根据你的意见，围墙移到山下，山顶的主建筑改为三层，最下面一层是车库，顶层一半面积变成大露台,窗户改成落地窗，二层的窗户也加大，院子临湖的一面加上栏杆，留出花坛的位置，再移两棵大树进来。你看怎么样？”影倩指着图纸，一口气说完。 6park.com
“好啊！”未等我说话，俊峰先开口，“这样通透多了。” 6park.com
“我不是学建筑的，真要仔细问起来只能露馅。”我笑着说。 6park.com
“我去看看孩子们，”影倩听见苏茜在院子里大呼小叫，“顺便给你们泡杯茶。” 6park.com
“我也不喜欢原来的方案，太封闭。”姐姐走后，曲俊峰托着腮，看看图纸，又看看我，“这样很好，现在她也变得开朗多了。” 6park.com
我点点头，看着图纸，想象着坐在落地窗前的情景，突然觉得可以说两句，“一帘碧水两窗山，满园树影半园花。” 6park.com
“挺好，不过还可以改改，有重复的字。”曲影倩端着一壶茶走进来。 6park.com
我笑着摸摸头，继续沉思，“一帘碧水两窗山色，半阶树影满园花香。” 6park.com
“好好！”曲俊峰站起来。 6park.com
“四面荷花三面柳，一城山色半城湖。和济南大明湖的楹联有些像。” 6park.com
“是啊，我以前读到过这两句，但不知道是从哪里来的。”趁着曲俊峰出去拿茶杯，我深吸一口气，鼓足勇气继续说：“今天，也......也是美人美景当前，有感而发。” 6park.com
曲影倩没有说话，眼睛盯着桌面，脸却一下子红了。 6park.com
后面的时间，我紧张得几乎丧失思维能力，只有曲影倩的身影是清晰的，其他的人和物都像对焦不准的镜头，模模糊糊的，完全是下意识的喝茶、说话、收拾图纸、最后告辞。 6park.com
从东方饭店出来，还有些精神恍惚，没想到自己会这么紧张，男女之间所有的事都已经做过，应该是驾轻就熟的，难道是真的动心了？这想法让我皱起眉头，她已经嫁人，而且是一个遥远的非洲的黑人老头，我可不想陷进去，更不想被人追着屁股开枪打。 6park.com
吃完晚饭躺到床上，我长出一口气，才发现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一直咬着牙，耳朵下面的肌肉有些隐隐作痛。明天是星期天，可以好好的睡个懒觉。 6park.com
晚上不停的做梦，曲影倩、曲俊峰和我不停的吃饭、说话、看图纸，一遍一遍的重复，无论如何都停不下来，直到外面的敲门声将我猛然惊醒。 6park.com
天已大亮，我两只手举过头顶仰躺在床上，外面的敲门声非常急促“李立强！赶紧起来开车，快点，快点！打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