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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
送交者: 小刀杨汐[♂品衔R2☆♂] 于 2020-12-10 6:17 已读 7559 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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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金时代》<?xml:namespace prefix = o ns = "urn:schemas-microsoft-com:office:office" />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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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前面跑着,小毛贼在后面追着。我的脚力一般人比不了,这一点我很自信。我转了几转,拐了几拐。对于青坪坝这个大集,这里的街头巷尾,我比一般人甚至是当地人还了如指掌。不过我发现小毛贼也非等闲,飞快地跑着,我居然没有将她甩掉,我的身边掠过了几株盛开着的桃花,还有几只蝴蝶,还有身着苗族传统服装裙子样式的几个漂亮女孩子。小毛贼在后面喊着:站住,将书还给我,你这个小偷。她居然管我叫小偷,我觉得她才是强盗呢。早在三天前,王守义就派狗子传话来,他在昆明城里淘换到一套《三国演义》小人书,一共六十册,全是上海人民美术出版社出版的,且初版初次;册册也都由人家用牛皮纸包着,品相嘎嘎的新。狗子绘声绘色地描绘着,他的唾沫星子险些将我的脸洗了又洗。我虽强忍着装作不动声色,心内却急速地盘算着,自己兜里还有多少钱了,冲谁还能借到凑一些。狗子也跟着王守义学做生意,且越学越精了,他黄眼珠溜溜地盯着我的眼睛,我的脸说:面兜,我跟你说这套书守义哥在城里转来转去的,忍饥挨饿的,又遇人白眼,遭狗狂吠恶咬的,属实寻来不容易,得出这些钱。狗子想学以前的在山西做过生意的,在袄袖里比划着讨价还价,可是我们都穿着短袖,特别是他身上还是那件汗渍沤得衣发得焦黄的背心,他还是盯着我的脸,伸出了四个手指,比划着四张大团结,在我的眼前晃了一晃。这套书我曾经拥有过,完全知道它们的价格,这比当初要贵了一倍,我的心中不由暗自惊呼着:完。我哪里有那么多钱,这个月的津贴早就邮回去了。狗子见我面上的难色越来越来重,他缓了下口气,商量着:要不,你出三十八块钱,也成。狗子是当地人,也属于王守义的跟班与跑腿的,他学北京知青的方言很快。我犹豫了片刻,因时不待我,便道:这套书,打死我也要,千万别让守义哥给了别人。当时我虽猜测这价钱里狗子掺了水分,但是好物难遇,我特意又叮嘱他,又给他好处道:狗哥,我也不会让你白白捎信白跑,到时,我会再私下里给你两块钱的好处费,这套书你千万替我守住看好了。青天白日的,狗子看着特别识相的我,他不仅得意地笑了起来:中,中,中,面兜,你放一百个心好了,谁他娘的要从你手里抢,我让他见红。真的,以我当时的自认为很聪明的周密的“志在必得”是绝不会出现程咬金的,可是当我盼星星盼月亮等到连里星期天休息时天刚刚蒙蒙亮,顶着细雨,又抄了近道,直接从河里游到对岸,顾不上自己水鸭子形象,一路湿湿漉漉赶到贩子王守义的小竹楼时一下子就瞧见小毛贼眉开眼笑地数着钱往王守义哥手里拍。王守义也不曾想我会这个节骨眼上赶到,他的脸不红不白地冲着我扬扬钱说:面兜,别怪哥不讲信用,谁先来先得。那一时里,我的脸立马阴着,我一边找着狗子,可是狗子早不知躲到何处去了。我强硬着一肚子气,忙将阴着脸调到晴面说:不会的,守义哥。王守义见我特别好说话,他立马又还给我一个笑脸,又扔过来一枚甜枣说:面兜,真不是哥不讲信用,人家七五一团的冯同志,早你之前就与我预约过,等有成套的《三国演义》她指定先要。她指定先要。王守义不说这话还好,这明显是用话搪塞我。我心里原本压了又压的火,一下子蹿了上来:她指定要,守义哥请你告诉我,她是哪年哪月跟你定的?我一边语气冷冷地说着,一边盯着身旁这个跟我抢书的人。 6park.com

    王守义挠着脑袋。倒是身旁这个女知青好似心里早有了对策般,她一面准备往自己的绿书包里装着书,一面说:你叫面兜?对书好像不死心呢,小鬼。她一面取笑着我一面不慌不忙地说:我在从上海分配到这里的第三天就跟守义哥打了招呼了,你说比你早不?她不吱声,我有些拿不准,她一张嘴,我一下子从声音里听出了很多苗头,不过我并不确定眼前这个女的就是与自己一直有瓜葛的小毛贼。我飞速在脑海里盘算着如何使出自己最后一招“强取豪夺”。女的倒是还一副漫不经心,轻描淡写的样子小声嘀咕着:面兜。好象这名字很奇怪似的。我没理会她。掂着从铁铮铮手里还有其他北京知青手里凑来了22款钱,假意妥协地叹了一口气,念着:得之我幸,失之我的穷命啊,不是咱的,咱开开眼,看看成不?我假意商量着。女知青见我语气缓和了,她侧着白净净的脸道:好。 6park.com

    我数着那些连环画,趁她回过头与她同来的说几句话时,眼睛往门口偷偷瞄了下,与女知青一同来的男知青与其他相熟的正互相交换着烟卷点着,美美地吸着。 6park.com

    我冲着床上的说:守义哥,我今天没得到这套书,心灰意冷,从今以后不看小人书了,这套《变天记》,你帮我卖了吧。王守义有些诧异:怎么?不攒了?我将稍显破旧的绿书包往他的炕上一扔说:没有《三国》再攒没有任何意义了,你看看这些吧随意给个价。我带的小人书从书包里滑了出来,女知青的眼睛不由被吸引了过去。说是迟那是快,趁那功夫我三下二下将六十册连环画迅速放在脱下的雨兜上,一兜,拎起来,拔腿边往外跑。边跑,我一边交待着王守义大声说:欠的18款钱,下月初补上。这套《变天记》现押上。 6park.com

    我拎着小人书,跑着。女知青一人在后面死死地追着。她这一追的身形,我心里不由差点乐开花来,没想到,没想到的,她居然是小毛贼。不过改了;我与她的位置与角色互换了;以前是我追她。现在是她追我。 6park.com

    那时小毛贼在前面跑着。我追着。边追边暗道,此贼身手敏捷,真真的绝非等闲。若不是,我闻到她脸上雪花膏的味道,断定她是一个军帽里藏秀发的女孩子,我才不会去涉险追呢;况且,上海这个城市对我来说是初不乍到,人地生疏,不易惹事,不易招事。不过,居然是一个女孩子,我的好奇心与好胜心陡然被激了起来。她跑得如一缕轻烟,我追得如同后面的狼群在撵。或许是我追得太紧太拼了。小毛贼逃不择路,被我堵在了一个死巷子底里。她不跑了;大口喘着气,胸脯起伏着,将一顶绿军帽摘下来,当扇子一样煽着,恫吓着并且以口音误导着我说:中,中,中了,你再追,再追,饿就要叫人说你非礼了。巷子底里街灯灯火昏暗,在一丝亮光中看见了她秀美的脸庞,我的心莫名的心中一动,还傻傻以为她真是河南那边的人呢。我也大口喘着气说:不怕,你喊呗,俺亲眼看见你将书放进你的书包里了,捉贼拿赃,你有赃物,俺没有,俺是东北最耿直的小伙,大家肯定信俺,不会信你这个河南妮子的。我也是扯着弥天的谎,有理有据地说着。小毛贼居然笑了:呵呵。反问着:你呢,你半夜三更偷进出版社,想必早是居心不良,从东北而来,特别是专道而来,那便是预谋已久的,更是其心可诛。小毛贼灵牙利齿的,她这样问,我的脸庞不由一热。幸好光线暗。我不容她这般用语言将我毁下去,斩钉截铁地说:你我半斤八两,道上规矩啊,那些小人书,必须一人一半,否则,鱼死网破,同归于尽。她听着,帽子不煽了,冲我嫣然一笑,我以为她答应了,心下合计也只能如此时,突然冲我身后喊:流氓,快来人呢,有流氓!她的喊声一出,我的心一惊,忙回头瞧有无人出来时,她趁此时,一手搭着电线杆,脚蹬着墙,已然翻墙而去。完了,被骗了。我的心又一次惊呼,忙也准备翻墙去追,却停了脚步,不行啊,墙那边是一个工厂,被厂保卫捉住,我这个由北京串联到上海的外地人有理说不清。 6park.com

    小毛贼啊小毛贼,我的心暗暗窃喜,你也今天。她追人的速度不亚于我。再往前跑就是红河。它水流湍急,一般人游不过去,一想到这里,我的心一下子轻松起来,边跑边将雨兜紧紧裹了又裹,蹿到河边时,我没听她的喊话,人抱着书,一个猛子扎入水里,刚潜浮上来时,双腿用力拍打着水花,很快就游了过去。果然不出所料,小毛贼或许不识水性,我在河里转过头吐着水花瞅她时,她气呼呼地拾起一块大石头,朝我举了举,又气呼呼地扔在了地上。红河河道百十来米,昨夜加今晨刚下过雨。河里有些冰冷冷,我刚游上岸,上下牙便打开了冷颤。小毛贼并没有离去,她沿着河岸走着扯着嗓门喊着:坏蛋,你听好了,那套书我还是要定了,阿拉,你听好了,阿拉,绝不放过你。她喊着,一听到“阿拉,阿拉”的,我心里直想笑,赶忙找到一个干净的地方,将雨兜层层打开,见里面的小人书一册也没有受湿,这才站起身来,冲着她喊,气着她说:这套书在我手里了,就是我的了,你想要你来抢啊。见她在对岸气恼地跺着脚,笑声更大了起来:就是不给你啊,就是不属于你。你死了心吧,这套书跟李世民陪葬的《兰亭序》对俺来说是一个样子的,俺嗝屁朝凉的时候,它也要陪俺躺进棺材里面。 6park.com

    小毛贼听了,我的阴阳怪气,她的脚不再跺地了。她向我这边瞅了又瞅口气软了下来:要不?这套书你看完了再卖给我,我出双倍的价钱,中不? 6park.com

    她这么一说,我心里面不知为什么更乐了起来:什么?我装作耳朵不好使,大嗓门地问着:一百,二百。我将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卖!不卖! 6park.com

   小毛贼的记忆也被唤醒了似的,她依旧商量着:要不,我们一家一半,你留上半部三十册,我留下半部三十册。隔着河岸,看着她苗条的身形,我不由问:小毛贼,俺问你,你老实回答,前些年,也就是你半大的时候,去过北京,而且,在琉璃厂后胡同,顺走了一堆小人书。 6park.com

   我这一问不打紧,声音远远地传过去,她的脚被绑住了,不能动了。她有些发呆地看着我,此时,我也有些发呆地看着她。 6park.com

   远远的,在头顶耀人眼的阳光下,看不清她的嘴唇是不是在动,我只觉这个世界此时是那般美妙。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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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蹲进琉璃厂后面臭哄哄的公共厕所里,我就开始怨自己了,早上不该喝了太多的水,也不该怕浪费将隔夜的有点馊的饭硬生生地咽了下去。带着面瓜和大妮刚刚声势浩大地出家门时,我就觉得肚子有些痛,可是为了不爽约,我还是强忍着,当我一见到“七仙女”一将钱交到面瓜的手里时,肚子里就觉进了孙猴子,而自己就是铁扇公主;就忍不住了。我一边痛快地拉着稀屎,一面打量着这个男厕所,它前面是一排水泥垒砌的尿池子,筑了一面墙,又设八个蹲坑,且坑与坑之间也垒砌了一米小几的砖墙,以避免面见面蹲坑的“臭态”,心里面思量着那些体体面面站在柜台里面的精明生意人,与钱财与活着与平头老百姓一个样无外乎“吃喝拉撒”。我还为自己在厕所里凭空思量出来的一套理论自鸣得意时,揩净腚沟子,提系好裤子一从男厕出来,奔到书摊前就傻眼了。原来摆在大张牛皮纸上的那些小人书全部不见了,只瞧见面瓜与大妮人手一只烤地瓜,美滋滋地啃着,我忙跑到面瓜面前,大声地问:面瓜,面瓜,那些小人书呢?面瓜先是有些惊慌地看了我一眼,然后举着地瓜傻傻地冲着我,有些胆战地从兜里掏四张大团结塞到我手里,结结巴巴地说:哥,哥,小,小人书,全,全,全都被小,小姐姐,买,买走了。我闻听头不由一紧:买走了? 6park.com

    我拿着钱一下扯住面瓜:买哪儿去了,她往哪里走了?面瓜差点被我的样子吓哭,他颤声地道:那边。面瓜是男孩,胆子还可以,可是大妮是一个女孩,她以为我不让她吃烤地瓜,咬完了一口,就扯开嗓子嚎了起来。她一嚎,面瓜也开始跟着嚎了起来。 6park.com

    我也不知道是怎样走回东四八条的棉花胡同的,我只觉我的心空落落的,轻得跟着了火的棉花似的。原本好端端的大晴朗天气等我们一点一点挨到家门口时,就开始变天了。先是乌云湍急如河流,然后就是爆豆般的雨点子从天上狠狠地劈头盖脸地砸了下来。父亲仍没有回来,面瓜与大妮啃完最后一截地瓜后,就将露着脚趾头的鞋往地上左右一踩,齐齐乖乖地钻进了破烂被褥之中。我先是呆呆立在门前从裂着纹的玻璃窗往外看了一会雨,然后等到面瓜和大妮睡着了,又在一团漆黑之中狠狠地朝自己的脸上抽了六记耳光。 6park.com

    怪我放松警惕了,且在我第一眼看见那个与我年纪相仿的女孩子盯着那些小人书时,心里面居然平白无故被装上了一个大鼓。那绝对是四九城里没有的一个非常美丽的外地女孩;她梳着长长的辫子,辫子上扎着艳丽的蝴蝶结。她也可谓称得上营养跟得上,脸色绝不是大杂院女孩子那种的青菜色;红扑扑的。她的眼睛也澄清透亮,像黑珍珠似的。她的目光跟天上的太阳光差不多,一投过来,我的脸莫由来地发热,又发烫。我跟面瓜摆摊。摆了三天,三天里她天天来看。在这三天里,我像一个哑巴,一切都是面瓜接待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见着她,我的贫嘴变成了世上最笨的拙舌。或是一只还没有修剪过的鹦鹉。也就是我鼓足了身上所有的勇气,第三天时,她大大方方地问:就这些么,我都看完了,还有么?我忙小鸡琢米般点头说:有,有,在家里还有呢。她问:有多少?面瓜吸溜着鼻涕抢着回答:老多了,老鼻子多了。她笑:能不能全带来,让我看看;看个痛快。我不再是小鸡雏了,变成了老鹰,痛快地回着:好。 6park.com

    我毫未犹犹豫,立马应允了,应允得那般痛痛快快。 6park.com

    在乌漆麻黑之中,我还想给自己几记耳光,忽然听到铁铮铮撑伞走到门口边敲门边喊着:面兜,面兜。我不由狠狠地用袖子抹了把脸,瓮声瓮气地回答着:在这儿嘞。 6park.com

    是阳光下的风轻轻吹拂着,天慢慢地变热了。还是我被莫名的“糖衣炮弹”给腐蚀了,下意识里她希望她不仅是我在初次在上海遇到的小毛贼,而且是在我童年里埋根种下的小小强盗。对面河岸的她仍站着,嘴唇轻轻蠕动着,跟只知道食桑叶却不肯说一句话的蚕似的。 6park.com

    我因她的迟疑,不知哪里冒出了火气。蹲下身用雨兜干的一面将六十册连环画重新包好,见四下无人又将它们藏在一个树洞里面,这才冲着小毛贼喊着:别跑啊,来,我们新账老账一起算算。 6park.com

    我以为她会被我凶神恶煞般的样子吓住。岂知,当我再次身着刚刚干了一半的衣服,又次游过河套,游上岸时,她仍站在原地。她简直是在蔑视着我的一切,我佯装着被激怒了,随手抄起一块大石头,呼呼地跑到她近前时,她仍未动。相反,她的眼睛有些意味深长地看着我。我像一只猴子似的。小毛贼似笑非笑问:你真叫面兜?我又犯了面对着她的毛病,嘴有些支吾着说:小,小,毛,贼。她见状忽然笑了起来;笑得花枝乱颤。我不由好气地也跟着笑了起来,并将石头远远地扔入河里。我辩解着道:我才不叫面兜呢,我叫林卫东,意思是永远是毛主席他老人家的战士,时刻以生命为代价保卫着他老人家。我一这样大言不惭地解释着自己的名字的意思,她先是瞅了瞅四下,见无人笑得腰快折了似的,她捂着肚子说:正式认识下吧,我叫冯卫红,一颗红心永远向着党。她伸出了手,我刚握住,就觉心跳得一下子让自己口干舌燥了起来。 6park.com

    冯卫红眼睛亮亮地看着我:真的是你?你小时候在琉璃厂后的兰花胡同摆过小书摊儿?她继续说着:你我大了一点,还在上海印刷七厂交过手?不会这么巧吧?我忙松开她的手:我,我,我也觉得不会,不会这么巧。冯卫红又笑:你去上海不会是为了寻仇的吧,虽说是我强买走了你那些连环画,可是我也是花了大本钱,比书价贵了好几倍买下的,你不应该算作吃亏。我听着,没反驳,只是瞅着她傻呵呵地笑着。 6park.com

    晴朗朗的天底下,她的眉眼长得那般秀美,身材也像柳一般。我的心跳得激烈又激烈的,说心里话,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大胆而仔细地看着一个美丽的异性。冯卫红脸忽地变得红彤彤的,被我瞅得不太自然起来。一时无语之际,她仍是红着脸对着我没话找话:真没想到,北京知青中的书迷是你啊。我也觉失态:你,你听说过我?冯卫红说:是的。 6park.com

    她含笑接着说:他们都说四六兵团有一个小人书书迷,来兵团带了好几套小人书,那些小人书被兵团传看了一个遍,我自诩也是一个连环画书迷了,没想到在这个世上还有一个人比我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听着终于一改窘态,喜滋滋笑着说:领教了,领教了。她喃喃低语,几乎不可闻:林卫东,林卫东。如相识已久的老朋友般,我不由抢白道:我以前叫林虻。小时候胡同里的发小都管我叫面兜。已经变得无骨的风再次吹了过来。不知不觉中已是下午时分,我的肚子不由咕咕地叫唤了起来。她听见了,嫣然笑着,从绿书包里取出三个煮好的土豆,不容分说地递到我手里说:你吃吧,看我把你撵的,跟你白天见鬼了似的。我也大大方方地接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大口咬下去说:不对,不对,是遇见了一个七仙女。冯卫红还是瞅着我笑。 6park.com

    我想是我自己给自己灌了许多迷魂汤。一吃完第一个土豆,我想也没想就说:等下,我游过去,把那套《三国演义》给你拿过来。冯卫红听到忙说:不要了,不要了,不要了。我问:为什么又不要了?她脸微红:我家里早就存下你原来的一套,这套再也不能跟你争了,再争下去,我的私心显得太贪婪了,不能这样,不能这样。我嘴里嚼着土豆脑子转得飞快地说:还是争吧,反正,每次我都落于你下风。冯卫红还是笑:你留着吧,算,以前顺你书的补偿。我满心欢喜,有些矫情地推辞着:不,还是给你。她仍笑着说:我不爱看打仗的,那适合你。我毫无戒心地说:不,我家里还有一套,这套你拿回去看,解闷儿吧。冯卫红仍坚决地说:就给你。我忽然意识到问题有些严重,她好象不再是我的敌人,倒象是一对耍花枪的恋人。 6park.com

    如果不是她的同伴寻来,我想我们会一直不知厌倦地聊下去。 6park.com

    她告诉我,她原来的名字叫冯蒹葭。 6park.com

    她一告诉我这个名字,我心里面莫名的被什么触动了下。 6park.com

    她轻轻叹了口气说:现在的名字我挺喜欢的,把以前有些旧思想旧习气的改掉了,重新开始了。 6park.com

    她仍低语着:卫东,卫红,卫东,卫红。 6park.com

    我听着,侧着脸瞅着她,当我们的目光再次碰到一处时,我们不由一起笑了起来。 6park.com

    冯卫红见远处有人来了,她伸手贴我耳旁很亲昵地脆声地说:林虻,那名字很好听,我喜欢。 6park.com

    我听着心潮忽然澎湃起来,冲着她认真地说:冯蒹葭,这个名字我永远不会忘记。她在七五一团,我在八一九兵团。她们的兵团离此地不远,而我的驻地却很远,当她的同伴不紧不慢地寻过来时,她见我还想往河里跳,游水上岸,一面冲着伙伴迎着跑过去,一面转了下头催促着我说:别再往河跳了,阿拉,身上全是湿的,阿拉,怕要生病的,你快快回兵团换身干衣服吧,以后休息时,我到你们兵团找你。 6park.com

    她催着我,听到她的吴侬软语,我的脚仿佛像是生了根似的。她们走远了,我仍站在原地,见再也看不到人影的时候,又一次“扑通”一声扎入河里,又游了过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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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暮色渐渐笼罩在莫干山上,我身上的衣服终于也快被晒干的时候,这才由山洞内借着洞外透进来微弱的光线,用雨兜整整齐齐地包好《三国演义》前十五册,内心喜滋滋地钻出山洞四下侦察了一番确认无人之后,才又特意绕了一下远,赶回兵团。刚一到驻地岗哨门口,远远的就瞧见铁铮铮双手插兜站在那里等我,见着她我不由忙着紧着小跑了几步。她迎上来,双手仍插在裤兜里,眼睛瞅着鼓鼓囊囊的雨兜一脸严肃地问:买回来了,满心满意了?以为给你撒出去,就不回来了呢。她经常以大姐的口吻教育我,我对此早已习以为常了。我道:对头,对头,很对头。我学着队里四川知青回答着:真对头。铁铮铮不由笑了,眼睛仍盯着我身上的衣服说:怎么?又是抄近路,又游过来的?我点着头回着:要得,要得。她说:少贫,拿来。她伸过手来说:这书我们女的先看。她的话像命令似的。我却不由不听。另外心里面早盘算好了:这是一套保存可以说非常好的一套书,我怕这样一下子拿回到男寝之中,它们难免会一下子遭到疯抢疯传疯看,那样的话万一没有人当它们是金贵的,沾了油星子污了书页,我的心会放不下的。至于在团里面传看那些小人书,其实都是我从自己收藏的书中替换淘汰下来的;且我小时候就接受到了教训“好东西不能一下子抖尽”吃过小毛贼的亏之后,这是我铭记于心的,对于同是一个大杂院一起长大的铁铮铮也无例外。 6park.com

    这是东四条大街一个普通不能再普通的胡同了。在这条胡同内一个大杂院里一共住五户人家;铁家,我家,阮家,宋家,后来,最后面的一个西厢房住进了一个王姨。铁铮铮的父亲原是沧州人。且她父亲的职业比我父亲正规一些是一个铁匠。阮家是教书匠。宋家是医生。至于王姨,她是一个孤身女子,听说是一个画家。我自小就喜欢小人书。那些小人书是母亲留给我唯一的念想。在我的记忆中母亲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人;她总是将自己打扮得得体干净,她的眼睛也总是蓄着一泓温柔,而且,在我的记忆中母亲的那对乳房是那么瓷白瓷白的,它们像是芬芳的芍药花。可是别人都私下议论她的过去,说母亲解放前原是一个暗门子后来又去了八大胡同当过窑姐,妓女。这些打死我都不愿意相信。我信的是我的母亲哟,她是菩萨。直到我九岁,大妮还在襁褓之中那年,母亲与一个蹿街走巷的货郎私奔之后,我终于发现自己最可爱可敬的母亲并不是一个好母亲。为此我的心失落透顶,人硬生生地矮了别人半截。而我的父亲应是大杂院里就破落的一个,他是一个没有什么正经职业,更别论什么文化靠力气吃饭的;拉车的板爷。在我记忆中母亲一走他的整个人就残废下去了,除了每日里醉生梦死外,其他别无长物。后来,渐渐我长得更大了,听铁婶与其他人闲谈才知我娘的出身真的苦也真的糟,她不仅当过婊子,也曾出家到了慈云庵,又后来受不了庵里的清规戒律与清苦,遂又尘缘未了还俗了。母亲啊母亲应该好好以孩子为根,与父亲好好将日子过下去,可是她为什么偏偏要抛夫弃子呢,而父亲啊父亲应该以男人的坚强为脊梁,什么儿女私情牵肠挂肚的,应该以责任为主,将孩子们好好养大,培养他们让他们有出息。我的心里面总是塞满了“不服与轻视”。以前我常常夜里蒙着被偷偷抹眼泪,恨母亲也恨父亲,怪自己投错了胎;命不好。后来我发现一切都无济于事改变不了什么,于是暗暗下定决心让自己成为一个山大王;一个人是一支部队,我是自己的卒也是自己的帅。其实我很要强,自己给自己打气加油,可是我发现我越是对抗,自己的力量越发被剥弱了。反之,我一味顺从,它便跟我开玩笑似的,对我好一点。九岁之前,别人一管我叫什么小名“面兜,面瓜,大妮面鱼”什么的,我都跟人家拼个你死我活的,后来我跟翁老爷子习上武之后,他老人家慢慢地开导着我,我的心窍也渐渐开了,人家的嘴长在人家身上,自己不能左右,但凡有本事有能耐的都学会了忍受后发致人。叫就叫吧,甭再管他了,有一口嚼谷,能将命活下来,做个暂屈于胯下的韩信又如何呢,心永远是自己的。我最崇拜的人便是汉时的先是乞丐不如后来奋发图强成为大将军的韩信。以前,我的大名叫林树生,后来我看过小人书《牛虻》后,就自己给自己做主改了名字叫林虻。至于面瓜叫林木生,我也给他改了一个名字叫林翦。大妮面鱼叫林丽,我认为太小家子气,也给改了一个名字叫林羽。父亲整日与黄汤为伍,他的心思总跟着杜康走,要是不跟着酒走心了,就半夜三更的去敲棉花胡同赵三寡妇家的门。赵三寡妇在我的眼里总之是“肥”字当选,整个人像头拱食拱足的猪,人胖了又胖,右脸正中还有一个豆粒大的黑痣,她爱吸长杆烟袋锅子,爱穿大花袄,一对儿颤抖抖的大奶子时常有意无意地露出半截来,我最最不能忍受的是她一张嘴一口大黄板牙,黄森森的跟刚吃过屎似的。我曾无数次暗下里想父亲是被她拉下水了。母亲一走,父亲就开始沉沦,然后开始跟赵三寡妇鬼混,对我们仨个不管不问的,想让我们自生自灭。哼,我偏不。那场政治运动一开始,大杂院的人一下就被定了三六九等。铁家三代贫民,苗红根正,铁铮铮立刻被保皇派选上了司令。而大妮面鱼因从小吃过她母亲的奶,尽管我父亲是一个二流子,为人作风不正派,冲着面鱼与她家沾亲带故的,我还是被铁铮铮顺利拉到了麾下。她麾下的战将众多,我不可能是最得力的。自己动了动脑筋,索性依然故我吧,革命道理讲不来,但是,聊起关于小人书的事情,我能从头讲到尾,讲得令人晕头转向的。铁铮铮应是我见过最善良的司令,她表面上声色俱厉,私底下心软得像菩萨。她带人抄了许多人的家,从没见过她对谁动粗。而在破“四旧”中,我倒是几次动员她,协助我假公济私,抄了好几个以前在胡同口摆小人书书摊的人家,其收获颇丰。而我的那些“封资修毒草”也被我当着众人的面烧了,其实用的是“暗度陈仓”的伎俩,其他的早让我改头换面,偷偷全部悄悄藏在京郊外一个废弃的砖洞里。那个砖洞与我在莫干山发现的山洞等同,都是我的秘密宝库。这个宝库不亚于基度山小岛上的那个宝库。里面不仅有我自己苦巴苦巴攒下的小人书,还有王姨自己画的一部分画稿,她也托我代为保管。王姨还怕我心里面有负担,她说至于能不能留下来,那只能看它们的造化了。必须得说,它们的造化真的不妙,七六年发生七月末发生唐山大地震时,我的宝藏因没能及时转移,它们无一幸免全被埋进了如山一般刹那堆成的土堆下面,至于何年何月重现天日,好像已是遥遥无期。这个宝库,铁铮铮知道有,但她不知道具体位置。不过她有时能贴心得让人心都跟着融化了,她不问,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 6park.com

    我拿着卷在一起的雨兜,回到十五个人一起睡的大通铺时,里面的灯光还亮着,大伙并没有睡,有的仍在看革命小说,有的在支着耳朵听广播。他们早已失去了以往阅读小人书的快乐了。人书早已对他们失去了巨大的吸引力,有的已经偷偷和其他女知青搞对象了,还有的胆大包天的和当地的姑娘悄悄地谈恋爱了。也只有高一民的热情仍未改变似的,他见着我,便四下扫摸问:书呢?我摊了摊手:让铁铮铮半道成为程咬金全部劫过去了。高一民取笑道:好个程咬金,全部吗?那可是六十册,她们全寝的也不过十四个人,霸着占着,你啊,有没有想过这帮借你钱帮你出力的兄弟们。我一边顺手拿着一只窝头啃着,一往嘴里塞着咸菜道:高司令,你是我的纵队司令,铁铮铮可一直是我的野司总司令啊,这让我,真不敢违抗半点啊。高一民也是北京知青,人长得人高马大,浓眉大眼的,在万人之中像极了一个威风凛凛的将军。他没理会又问:那连环画真的是六十册的《三国演义》品相怎么样?有为新中国献礼送给我们的十大元帅那般好吗?听到这里我的心早已合计开了,道:没,那有啊,污七八糟的,不入眼,不入眼。我喜欢听高一民与我聊连环画的话题,有些兴奋回忆着说:不吹的说,只有上海出版社收藏的样品书才能称为完美。绰号小四川的华志将吱吱啦啦的收音机关掉,凑上来,一脸不屑地说:完美嘛啊,不当吃不当喝的,球。我没有反驳他。高一民却横了他一眼说:你就懂个球。 6park.com

    第二天下午收工吃过晚饭熄灯前,铁铮铮就将喊了出来,前三册她看完了要交到我手里,我检查着,并且一再叮嘱着:铁同志,一定要万分爱惜地看啊,千万别弄湿弄脏了;千万别弄上去油点子,米粒子。铁铮铮听着双手插在裤袋里,不耐烦白了我一眼才说:知道了,知道了,对了,陆辰星让我捎带问一下,这套书你肯高价忍痛割爱么?我问:怎么?她要买?她不是从不爱连环画吗,只看革命小说,这套书怎么她就动心了呢?铁铮铮听着不慌不忙地说:卫东,你牙根想不到吧,这套《三国演义》应该准确的说是她们家她的父亲曾经收藏过的。我有些惊讶:什么?!不会吧,你骗人。铁铮铮笑着走上前去,拿过来其中第一册《桃源三结义》轻轻揭开牛皮纸的封底,豁然在书的空白处用铅笔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字“陆飞藏书”。我见状忙将其他两本打开,封底上都有着同样的字迹。铁铮铮说:每册都看了,都有,都是用铅笔写的。想必他与你一样都是极其爱惜连环画的人,舍不得用钢笔涂抹,所以选择了铅笔。铁铮铮晓之以情地说:陆辰星看见了,该是睹物思人吧,都哭了。我问道:那她爸?铁铮铮说:死了。陆辰星是我们八一九兵团中公认的大美人;也是私底下公认最骄傲的公主。听铁铮铮说起,她是来自上海的一个需要好好改造的资产阶级家庭,是一个曾经养尊处优需要好好锻炼的小姐。听说来云南有许多从上海,南京来的女知青,她们的出身大部分都是资产阶级。我早早就见过陆辰星了,果然如同别人传言的那样,人长得非常非常的弱不经风,杨柳细腰的,而眉眼中却有着冷凛的目光自然而然的带着一层不屑与凡夫俗子与伍的冷淡。我原本也没有那般狭隘与小气,我带到兵团上的所有的小人书早早的就被几乎是全团的人翻阅个遍,可是我听说,只有陆辰星从来不曾看过一本,在她眼皮下那些小人书根本不存在。铁铮铮面带笑意地说:终于知道了,人家曾经的藏书是千千万万的,人家是早已看过,现在是不稀罕地看了,人家现在要看的是小说,电影了,小人书,嘛呢,你呀,还是一个长不大的小屁孩。她揶着我,我有些赌气地道:不看更好,我才不稀罕任何人看我的连环画呢。铁铮铮莫名其妙地枉我:也包括我?她显然见不得我有半点对她的违逆之意。我说:当然。不排除你。我的语气冷的像三九天里的石头,我的语气仍冷冷地说:小人书,我的最爱,别人如何看我才懒得理呢,但是,它们对我来说,是非常重要的,它们是我的精神食粮,是我的世界观,精神支柱,你,也是姥姥的。铁铮铮从来我见过我的反抗似的,她有些吃惊,但她不想让我占了上风,毫不客气地问:面兜子,你是今天吃枪药了,哪里来的邪火冲我发!她脸一下子变得铁青铁青的。莫名的,我仍觉气闷道:姑奶奶,姑奶奶,我错了,那要不要我现在跪地上冲你磕一个头赔罪。铁铮铮面沉似水,她没好声气地骂道:滚,面兜,你现在等着,我马上将你那些鬼小人书拿过来,还给你,还给你,你这个没良心的东西。我有些后悔了,我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的,真不该跟铁铮铮说什么狠话。她进屋过一小会就出来,将其他的十二本还有别的小人书全部装在绿书包里丢给了我。我真怕她真生了我的气,忙赔着笑脸哄道:铁司令,铁司令,别生气了,别生气了,我错了,我真的错了,小子不是没良心的人,铁司令就是我人生的灯塔,指引着我前行,别生气了,我就是一想到这“璧”又要归还给赵国,舍不得舍不得啊。铁铮铮的脸色终于缓了下来,她一把用手掐住我的耳朵,狠狠地警告道:面兜子,以后不准跟姐没大没小。我咧着嘴连连点头。她松开了我,又习惯性地将手插在裤袋里问:这书,你到底还不还给陆辰星?我稍假思索地道:不能。她问:为什么?我一本正经地说:这套书从王守义手里先买走的人的其实不是我,是七五一兵团的冯卫红。铁铮铮抬头朝天空看了一眼:冯卫红,这人没听说过。我说:她是刚刚由上海来云南插队的新知青,你当然不熟了,她该是比我这个小人书书迷更胜一筹的人,人家在我去之前就买到手里了,这套书是我死说活说用《铁道游击队》换看借来的,这套书的所有权不属于我,得人家同意,才成。铁铮铮忽然笑了,她的脸好像现出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神情来。我心里暗暗捉摸着,你到底有什么高兴的呢。她说:好吧,我将这些转告给陆辰星,她能不能失而复得,那她找冯卫红解决吧。我的头脑转动着,商量着问:我能不能亲自将这一切告诉她。铁铮铮的嗓门陡然大了起来:不能。我犹豫片刻问:这些书,你能不能再拿回去替我保管下。铁铮铮问:为啥?我瞅瞅四下说:好像高一民对这《三国演义》挺上心的,我不想节外生枝,你暂时替我保管一晚,明天我就想办法把书给人家送回去,无事一身轻。 6park.com

    事情果然是如我所料。当夜我回来刚刚躺下时,高一民也由卫生所回来了,他一回来便捅了捅我说:哥们,帮个忙,那套小人书还给陆辰星成么?我闻听装作吃惊的样子,从大通炕上爬起来说:对不起啊,那套书我趁着你未张口之际,连夜给别人了。高一民明显不相信:骗我?他的脸一下子变得很难看,眼睛也跟着横了起来,里面像是有一口闸刀。我佯装有些害怕,躲着他锥子般目光说:真的,没骗你,那套书原本就是冯卫红的。高一民有些咄咄逼人地问:哪个冯卫红?我答着:就是七五一兵团的。我很无辜的样说:那套书不属于我,我是跟人家死死保证拿回来看看后就还回去,我真的不想失信于人,又不好拒绝咱兵团的,只好,物归原主,让冯卫红决定吧,反正,书如球,不信你找。高一民有些怒气冲冲了,他道:扯,扯淡。高一民用力拔拉了我一下,他单膝跪在地下从床下面拉出来一个柳条箱子,伸出手来。我忙将钥匙递了上去。高一民极不客气地翻着柳条箱内我的几件衣服,几套战斗小人书,当他有些失望与愤怒地翻着我随身携带的几本高中课本时,不咸不淡地挖苦着说:哟,我说面兜,还挺能学啊,你的样子装的真成,真成。高一民明显在说我虚伪,我的心猛然被剌了下,只觉血往脑门急速地涌着,我忙心里默念着,克制克制,夹起尾巴做人。高一民显然是在陆辰星面前打了保票,他将钥匙扔在我的床上,装作立刻出门的样子说:我现在就去找冯卫红去。我道:随你!七五一兵团的,你去吧。高一民突然站住脚,眼睛凶狠如狼地盯着我的脸,我脖子一梗,赤着脚跳下床,拿起钥匙一声不吭地准备将柳条箱锁上,高一民忽然嗓门高高地问:你说啥儿呢?你又瞅啥儿呢?我将柳条箱子用脚踢进床下说:瞅你咋地?说你又啥地?估计血涌在脑部已汇于一处了,我慢慢站起身形,迎着他的目光,反问道:你去讨好别人,当献谄之人,姥姥,我就是一个面兜子,我也骨子里瞧不起你,瞅你咋地了,说你又咋地?高一民万没想到一向温顺如小绵羊的我敢当着众人的面与他顶嘴:你欠抽了?皮子紧了?他不说这话还好。我的心一下子充满了血光,我不服气地厉声说道:姥姥,你当这里你家,你当自己是地主老财,我是你们家被盘剥压榨的长工,姥姥,你凭什么对我意气指使的,呼来唤去的,仗着你的拳头吗?我在心里面已做了迎战的准备,毫无畏惧地说:想掐架,是骡子是马,我们明天到后山来个单挑,谁不来谁就是小娘养的。同屋的小四川一直与我不怎么友好,此时他起来,去拉高一民时路过我身旁时故意用肘撞向了我的小腹的地方,已经决定不想再以面兜的身份示人了,于是借力将他往前一抻,用手掌在他的后脖梗半用劲道地使了一掌,他吃不住力“哎呀”叫唤了一声。这下屋里算是热闹了,大部分人都是想看看笑话的,他们也没有谁想真心劝一劝,见此情景,莫名的我的心有点凉,小四川还想逞能,这时连队里的熄灯号响了,停电了的屋内一片漆黑。小四川嘴里接着嘟嘟囔囔着,已经掩饰不了,索性开始吧,我一边脱着衣服,一边对他说:想算账,不服,明天收工后,一起来,我林卫东要是不去,我就是你们的孙子。我这样一说硬气话,他们是万万料想不到的,屋里的一下子变得静寂起来。高一民却仍未理会寻一套,他也一边脱着衣服一面冷笑着说:哈哈,瞧不出啊,你小子是要翻天了。我转动了转动脖子底气十足地说:明天吧,睁开你们的眼睛瞧瞧到底是谁畏惧谁。连队里是有铁一样的纪律的,那就是熄灯号一吹,所有人都得乖乖躺下睡觉,如果有闹事者或是挑事者;夜猫子,到了第二天就得接受连长边战军的体罚和闭禁闭。体罚尚可接受,一旦关了禁闭,一天只给送一顿饭,饿肚子的滋味叫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而且连长与指导员都是从朝鲜战场上经过生死下来的英雄,他们早已将自己建立的体制强硬在这个连队上,另外一条对于男知青的“铁律”就是男的是爷们站着撒尿,有血性,一切解决不了的或是想要解决的一律用拳头讲话。这铁律一实行下来,有时会让我错以为连长在没参军之前或许下过煤井,用拳头说话还试用于蹲牢房的犯人。 6park.com

    幸好下午是各班的政治学习期间,趁着这个机会,我将铁铮铮叫了出来,并让她把《三国演义》全部拿了出来,在别人往连队礼堂里走时,我背着书包由男厕偷偷翻墙而去,墙后就是树木茂盛的莫干山,原本到我发现的山洞抄另一条荒草丛生的小路很近,可是我怕有人尾随,情愿往山多跑一会,然后再由另外一条杂草比人高的路折返到山洞口。这山洞是我无意在山腰处发现的。它的入口完全被大青石堵上了,多年来无人再来,杂草藤蔓将它掩得严严密密,若不是那日里我闹肚子刚提上裤子又脱下来,直到带的手纸也快被用尽了,我想起小时候去太阳宫的穷亲戚家,见过别人家的小孩用树枝揩腚沟,无可奈何时也想找截干树枝拿来用,寻来翻去的,居然就那么发现这个山洞。放了一会里面的霉气,我系好腰带,又找了一根长棍,这才好奇地探了进去。山洞的里面被人挖的分上下两个山窝,下面的空间可站着避雨,上面则可以睡人,上面还特意开了一个很小的隐避的气窗。发现它后,我觉得是天意,仔细观察过,又确定了好几次,这山洞真不知是谁哪年哪岁挖的,它属于无主的,我这才蚂蚁搬家似的将自己曾随身带的贵重物品一一转移到那里。一年过去了,我的东西都是完好无缺的,这才真正心花怒放了,这个洞穴被我占为私有,谁也不告诉,至于连铁铮铮我也没打算对她说。 6park.com

    知青的生活是乏味的。听说一有人掐架就好像是一出好戏要上演似的,特别是我所在的连队。我与小四川与王一民的掐架也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傍晚一吃过饭,大家伙都放下了学习三五成群地朝着后山那一片宽阔的空场走去。大部分人是怀着好奇心的,他们从没有听说过面兜与谁掐过架,当然几乎所有人也都犯不着与我过不去,首先是我这个人没什么大脾气,任劳任怨的,而且最重要的一点是我带来的小人书他们或多或少都看过,念着这点旧情,他们或许多多少少是想为我主持公道吧。太阳已经落到了山下,后山的空地完全沉浸在一片淡淡的花香之中,高一民的脸上带着不易察出的笑意,他是想当众好好教训我一下,再使他这个排长的威望高一些。小四川也一副志在必得的样子。在农垦建设兵团里四川的知青的知青就为彪悍,其次就是云南的,而北京的排第三,上海的排老四。怎么出招,怎么应对,高一民与小四川的区别,又怎么收场,这一切我心里面早就盘算得妥妥的,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是我的不共戴天的仇人,至于为何就开打,我想应了天时地利,主要是冯卫红的出现,我该“冒头”了,叫所有的人应知道我其实是一个很有实力的人,以前不争不怒,是没有什么值得我争我去奋斗的。暮色夹加着一些血色。高一民刚刚向我一招,我整个人就飞跑着凌空向他的心窝踢了一脚,这是所有人都不曾想过,所有的掐架一开始都是俩人叉着膀子以摔跤形式出现的,高一民也是一惊,一闪身,我的人刚落地,他便回踹了一脚,岂想我早已轻轻一个空翻躲了过去。应该说我刚刚露这一手,大家就开始喊起好来了。大家七嘴八舌地议论着:哎呀,面兜还会空翻呢,看样子扮猪了好多年,现在有点老虎的味道了。高一民脸上仍带着愠色,他是不会料想到的,他整个人如见着火的公牛猛然又扑过来时,我轻轻一闪,让过他的身形,朝着他的后背就是一掌,这掌有切铁断玉之力,我怕将他打出血来,只用三成力,他却不太受力,人一下子被拍倒在地上。他人一坐在地上,忙用手揉着后背,有些愣愣地看着我。他发愣之际,小四川就完全不讲理的架式冲了过来,因高一民是北京的,我念着是同乡手下留情,小四川一冲,我的飞脚便准确无误地踢到了他的腿上,他吃疼刚瘫倒在地,我人就扑了上去,一通直拳,摆拳,勾拳朝着他的脸照顾了上去。这一通拳打下去,小四川已无招架之式,可是别的他的好朋友都不干了,三五成伙地冲过来,便拉架,便用暗劲想让我吃点苦头。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气陡然竖立了起来,也不管当初的初衷了,来者不拒,索性较量个痛快。一个时辰的光景,几乎所有向我挑战的都让我三下五除二撂倒在地。当高一民又逞能站起来向我冲来时,我不由动了怒,差点想将他打成残废,可是我见陆辰星与铁铮铮远远地也向这里走过来,想了想还是让高一民别太丢脸了,与他又练了几下,然后我们俩扭在一起,最终他将我绊倒在地上,脸上挨了几个“冲天炮”,高一民由陆辰星拉了起来,我也又铁铮铮拉了起来。铁铮铮一见我鼻青脸肿,她便没有好声气地批评着:让你逞能,让你逞能,你能是“巨金刚”高一民的对手吗,这下吃亏了吧。因相隔不远,高一民转过脸眼睛瞅着我问:服吧?我没理他。铁铮铮替我回答着:服了,服了,为了一套小人书至于吗。此时陆辰星向我白了一眼说:没关系,等后天有空我亲自去找冯卫红一趟,那套书我必须要回来。无论如何。高一民眼光仍是充满着恶意,他语气仍是不客气地说:这小子就是皮子紧了,欠收拾。我仍不想理他,可是小四川自己觉得自己不会这样失败,他绝对比我强了百套,人逞能又冲了过来,他刚将铁铮铮推开时,冲着我面门一个直拳打过来时,我一闪用手探着他的胳膊一挫,只听见他大喊一声,冷汗迅及地从额头滑落了下来。他的胳膊被我拉脱臼了。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大伙见状一时没有主意,他们都愤愤地看着我,同时有几个人抄起了木棒,我的心也有些慌,这是翁老爷子教我的“野马脱缰”找准关节,一挫准保叫人胳膊脱臼。也就在这个时候,我们连长怒气冲冲地赶到了,他先是瞪了大伙一眼,然后走到小四川跟前,拉着他的胳膊说:跟敌人呢,还拼上命了,是不是闲的?他大声问着,要小四川回答,小四川咧着嘴,刚想回答,只听“叭嗒”一声,他的胳膊已由连长给完好地推到了原来的关节上。指导员也来了,他们没再深究。命令集体转身齐步向驻地走去时,连长忽然叫住我说:面兜,过两天你嫂子带孩子过来探亲,到时,你给你侄子准备几本小人书。连长平时待我不错,我立马应声答:是!连长听后憨憨地笑了,又叮嘱了一句:听说你新淘换了一套三国,那书老有意思了,你侄子也爱看。我听着头有些晕。肯定是高一山放出的风。我忙平复下情绪说:连长,连长,那书让七五一兵团的团员冯卫红拿走了。连长背着手转过身来怀疑地问:是吗?他用眼睛上下打量着我。我忙向他敬了一个军礼说:我向毛主席他老人家保证。好半天。连长才收回审视的目光。他这才背着手,向前走去。边走边说:三国没了也行,不是还有一套《铁道游击队》吗,俺们家离枣庄不远,俺们家乡的故事,俺娃兴许更爱看。 6park.com

    我一直在考虑尽快将书送到冯卫红那里去,因为这谎话已不得不假戏真做起来,否则我谎言一旦被揭露会得罪所有的人。第二天上午的工作任务仍是伐树。要将一片老林子树木伐倒,烧了树根,开垦成一片新的地,然后种上橡胶树。我一直和另一个也属于是蔫头耷脑的河南人分在一组。他简直像一个哑巴,一直不太爱说话。我也懒得再说些什么,正当我们俩闷闷地拉着锯时,铁铮铮飞快地从女队那边跑过来,她一跑到我近前问:面兜,你好些了没有?铁铮铮的嗓门挺大。高一民听见下意识朝这边扫了一眼。我说:好了。铁铮铮又狠狠瞪了高一民一眼,欲伸手摸摸我的脸。我忙惊慌地往后一躲。铁铮铮笑:瞧你熊样。她接着骂我:当姐的还不行关心关心弟弟了。听着,我的脸不由稍显红。蔫头耷脑却嘴角泛起一丝轻蔑的笑意说:亲姐还真疼亲弟弟。铁铮铮没搭理他的话,不客气地说:一边待着,不说话没人拿你当哑巴。蔫头耷脑的有些没趣儿地走开了,我的心头不仅一热,可还没等热透时,铁铮铮凑到我的耳边说:面兜,卖姐一个面儿,把那套《三国演义》别还冯卫红了,直接给陆辰星了吧,她属于我们连队的大夫,一个连队的,头疼脑热的请个假什么的,都得经过她,再者说陆大夫的为人你也知道平时人有点傲气的,但为人确实是一个好人,若不是在运动中她的父亲被划为“老右”也不会家破人亡的。我的心动摇了,被铁铮铮说动了,可是一想到冯卫红,我还是摇了摇头就说:叫陆大夫稍等下吧,等我向冯卫红交待一下,我想她也是那种通情达理的人,一定会将这书还给陆大夫的。铁铮铮不再劝说了,她冲着笑了下,话语带着挖苦的意味地说:林卫东,我发现冯卫红一出现你这个子就像唐僧揭了五指山的咒语封条,你这个猴子要翻天了。 6park.com

    转眼又到了要熄灯的傍晚,我一进屋就觉得气氛不对劲,大家都不太愿意理睬我,我仿佛是空气一般。终于挨到吹熄灯号的时候,我刚刚穿着四角短裤钻入被窝中就心里暗叫一声不好,屁股上的痔疮的犯了,它又发作了,屁股沟变得痒痒的。发现有它时是来西双版纳的第二年夏天时,那天割完了橡胶树有些累,一个人一屁股坐在一块大青石上歇了一会,再起来后就觉得屁股不得劲了,没在意隔了裤子狠狠抓了一把,没再理会,可是到了第二天在厕所在蹲完用手纸揩完,却发现在手纸上出现了血迹,虽不多,我却知道坏了,自己得痔疮了。都说“十男九痔”的,我却一直小心戒备着,在心里面一直提醒着自己千万别走父亲的老路。父亲也有痔疮,我小时候在黑夜里就听见过他“咔咔”用手抓的声音,那声音对于我来说特别刺耳。可自己左防右防的,今晚却感到了骚痒难耐了。我披上衣溜下床,一出宿舍就看见门口站岗的哨兵,他端着步枪,转头问我:干嘛去?我忙捂着肚子说:闹肚子,得上厕所。他又朝我看了一眼点了下头说:快去快回。连队的男女厕所没设在一处隔了五百米各在操场的西面建了两处,据连里的文员说这样建,防止男女互相打扰。他没深里说,可是我一下子就明白是怎么一回子事,它跟在胡同大杂院发生的差不多,那个设在一处的公共厕所,男与女隔的一道砖墙,岂想就那么硬生生地让人撬松动了一块。草纸揩完腚,借着手电的光亮,我发现上面沾着的血迹更多了。我不由暗道坏了坏了,这下痔疮发大发了。我想了想又发大发了,只能是因为买书跳了四次河的结果。我找过当地的赤脚医生问过有没有治痔疮的特效药,赤脚医生是一个老者,他说:有啊,匪菜根熬水,洗。或者注意了别总吃辛辣的,“夏不坐石,冬不坐木”再或者采当地的一种草叫狼草的,嚼烂贴在患处。他笑着说着,我自己采取的只能是“夏不坐石,冬不坐木”尽可量防止屁股受潮。而今旧疾又复发,我不由得考虑了该怎么医治这种令人忌讳的暗疾。我刚提好裤子由男厕往连队宿舍走时,偏巧迎面走来一个女的,刚刚打上照面,还没等我躲起来时,陆辰星便大方地打着招呼说:林卫东,对不起了,高一民又犯浑了,让你吃亏了。我忙说:没,没,没。陆辰星穿着绿军装,脸白白的,眼睛水汪汪的,我转着头,尽量不往她高高丰满的胸脯上瞅,她又说:林卫东,拜托了,那套书你交给冯卫红冯同志后,千万让她别把书卖了,等我休息时我一定去七五一团找她去;千万啊。我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又躺下时,我没睡,心里面盘算着从八一九到七五一冯卫红连队的距离,少说也有二十四公里,走路来回需要六个小时,如果撒腿跑再抄近道来回需要三个小时,正好上午从八点正式工作到中午的饭点正好有三个小时的时间。一盘算好了,第二天天刚亮时,我早早起了涮了牙,收拾了下自己,将床下的柳条箱抽出来,从里面一个包裹内将一套十册的《铁道游击队》和另一套十五本的《岳飞传》都是从这两年来在王守义那里淘换的压箱底的宝贝拿了出来。连长与指导员都在,他们一见我先是掏出小人书来,就开始笑。连长笑呵呵地翻着:怎么了,卫东,你侄子还没来呢,书就送来了。我看了看连长,又将一套《岳飞》推到指导员面前说;指导员,这套小人书我也看够了,就送给你了。你和连长给我一个假?连长问:怎么了?指导员脸上喜滋滋地说:怎么了?病了?我脸上一红说:连长,我屁股得痔疮了,现在犯了,我想去趟镇上,找一个老中医抓点药。我这一样一说,他们都笑了。连长与指导员会了下眼神,当下就批准了。买药不用一天,一个上午足够。 6park.com

    我一踏上土道,见四下无人就开始朝山上的山洞跑去,一绕远跑进山洞将六十册《三国演义》统统放好时书包内后,就将洞掩盖好,又由山上往山下跑去。在我的记忆中从未跑得这么飞快,以前参加学校运动会与追小毛贼时也没有但像今天这么飞快。等我一气跑到了七五一兵团时,恰逢冯卫红在水坝的工地上。她戴着一顶草帽由水坝上下来一走到我面前,我便将前因后果跟她急急地说了一遍。当我提到陆辰星时,她忽然惊讶地半张着嘴说:陆辰星,我认识啊,她原来曾是我们家的邻居,后来,她家由原来的文庙街的兰花弄搬到南京路的春风弄了,好多年没见着了。她见我嗓子都像冒烟的样子,忙从身边摘下军用绿漆皮的水壶递给我说:瞧,把你累的,赶喝口水。我接着仰脖往嘴里灌着,边说:反正这套书归你了,你愿怎么处理就怎么处理,我该做到都做了。冯卫红还是朝着我笑,她见水滴入我的脖子里,又从兜里掏出一只手绢,递给我说:擦擦,如果你不忙的话,等一会我请你吃中午饭吧。我听着真想留下来,可是却不能,于是摇了摇头说:不了,不了。得在下午之前回连队,这个假不好请。冯卫红将书包背到自己的身上说:那好吧,等周日休息,我们在大集上见吧。我说:行。她看着又想说点什么时,一个高个子长相很英俊的青年由坝上跑下来,他边跑边道:卫红,别聊了,工作要紧,连长和指导员也都在坝上呢。我见状忙将水壶与手绢齐齐送到冯卫红手里说:不打扰了,在下没辱使命,任务已达,撤!边说边准备转身就往外跑了。冯卫红忽然拧开水壶喝了一口水后,又将壶拧紧,硬塞到我手里说:这壶你带上,里面有水路上喝。周日见面吧再还我吧。我点下头,莫名的心里面有如光芒万丈似的。 6park.com

    我觉得那半壶水是被冯卫红施了法术似的。它一下子变得非常非常的甘甜起来。在路上穿着半湿半干的绿军装,拿着一只水壶喝了一小口后就傻呵呵地大笑了一会,路上一些行人都不理解地看着我,如同看一只野猴子似的。恰好赶上连队中午开饭的时候,连长与指导员问我药买回来没?我摇了摇头说:赤脚医生下乡了,没有人。连长听后哈哈笑了起来。恰好陆辰星与其他同事过来打饭,连长便喊道:陆大夫,一会我这有一个病人,你帮忙看一下。他刚吩嘱完,我的整个人就变得不太自然起来。连长好像已经吃透我的性格似的,他下着命令说:林卫东,下午你必须先去看看病,然后再上工吧。 6park.com

    下午时分连队的医务所内静悄悄的。只有陆辰星一人穿着白大褂看着书坐在桌子前。在门前,我不由整了整衣服,扣好风纪扣,这才清了清嗓子,敲了下门。陆辰星喊:进来。我一进屋,她抬头很认真地往我脸上看了看。她问:怎么肚子还在闹?我忙用力点了点头,如果让我在她面前承认是痔疮犯了,那等于杀了我一样。她命令着:躺床上,我拿听疹器给你听一听。我乖乖躺在了床上。她帮我解开了上衣的领子然后将听疹器探入我的左胸口,听了一会,又将听疹器放在小腹上又细细听了一会说:好像没大碍不要紧,早上还闹肚子吗?我坐起来扣着衣服扣说:不太闹了,就是有时隐隐地疼。陆辰星坐在桌子前,写了一个处方,又起身在药橱旁又拿出一个小药瓶说:这是治疗拉肚子与痢疾的,一天二片早晚各一次。不知为什么,我在接过药片那一刻说:陆大夫,冯卫红我已经通知到了,她说那套书,你放心她一定会还给你。显然她很听到这个消息非常高兴,不由地问我:怎么?你今早就去了她们的连队了。我点了点头。我补充着说:陆大夫,你想不到冯卫红她原名叫冯蒹葭,她与你少年时就认识。陆辰星听后万分高兴,她不由反问道:什么?她居然是冯蒹葭。也就是那个下午,我通过陆辰星一知半解地了解到冯卫红也就是冯蒹葭大大的来头,她出身于高干家庭,爷爷是军功赫赫的军区命令员,父亲也是上将军衔。至于她来到农垦兵团,以我的聪明的头脑便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来此镀镀金罢了。当我将那个英俊的青年也道出一点点时,陆辰星说:那个人我也该能猜到应该是陈剑锋。她说着一面有些神秘地对我说:他的来头也不小,他的叔叔是陈毅。不知为什么,我的心忽然灰暗了起来。可是我并不想在陆辰星面前表现出什么来,于是冲着她哈哈一笑说:陆大夫,我猜你父亲也曾身居高位,对不对?陆辰星听着并没回答,她只是冲我笑了笑说:小鬼,咱们不聊了,你回吧,好好静养。 6park.com

    不知为什么,我的心里面酸溜溜的。我们为什么来云南,想法很简单,铁铮铮动员我来,我就跟着,反正我是家里的老大;二,我觉得来云南比去陕北或黑龙江冬天天冷的地方强太多了。三,兹当是离开父亲的视线,越远越远的地方,我就感到了解放。可是这个下午,我仿佛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似的。 6park.com

    当整个农垦兵团都在传时,我的心也活了起来。大家都在传,这次全师大比武,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直接保送几名先进分子进军校学习然后到部队去。这一消息一传出来,整个云南农垦建设兵团所有知识青年都沸腾了。其实谁也不想一辈子在云南当农民,种一辈甘蔗,割一辈子橡胶。至于选拔的人材首先是要经过层层政治审察的,然后是个人平时在连队的表现,再然后是“铁人三项赛”的冠军,这样才有资格。我庆幸我平时与连长与指导员处的关系虽走得不近,却很融洽,也庆幸北京知青中也就是一个铁铮铮真正知道我的底细。而今,父亲早在几年前与赵三寡妇领了结婚证重新组织成了一个家庭。面瓜在钢厂上班,大妮面鱼也在纺织厂上班。如果不细究母亲的身世与下落,我可以算得上一个真正的穷苦孩子了。让我跃跃欲试,磨拳擦掌的是“铁人三项赛”中一百公里的翻山跑,五十公里的“马拉松”和五百米的涉水游泳。总之就是体能的三项考核。事情还没落实下来时,冯卫红在夏末一个休息天亲自来到了我们连队。那天我一个人正在河里游泳时,她背着我的那只绿书包轻轻走到了那片由杂草疯长;长得比人高的河滩。我正在河里,见她一来很是惊奇。她先是站在岸边朝着我笑着,然后抓起一把细沙扬向我。我躲在杂草中间将红色的游泳裤换下,又将干的四角裤套上,就听到她埋怨的口吻问:林卫东,为什么那天说好在大集见面,你不去了呢?我听着佯装不在意的先是笑了笑说:闹肚子,肚子疼,实在去不了了。她听着,忽然小声地问:那,现在好利索了吗?我穿着裤子,将白衬衫也往身上招呼着,从杂草中拎着游泳裤出来说:好了,完全好了。冯卫红忽然转向身,眼睛灸热地盯着我的脸说:你是不是在躲我?我听着忙道:没有,真的没有。冯卫红仍盯着我的脸说:你说谎。我忙辩解道:没有。冯卫红道:你就是在扯谎。她边说边气恼地将我的书包扔到我的怀里说:还你,以后永远也不要再见面了。她说完欲转身往回跑,我见状不知怎么了,想也未想一把拉住她的衣襟,然后一下将她搂在自己的怀里了。 6park.com

    当她微微颤抖的身体一贴入我的怀里时,我的头脑一下子变得晕晕的。她象征性地挣扎了下,岂想她越挣扎我将搂得越加紧了。当她的双手攀上我的双肩上时,我的心一下子从胸膛内蹦跳了出来,它有如一道青虹,一下子射向了天空。冯卫红比我短小半头,当她的秀发贴在我的下巴上时,我不由又用力将她的娇躯往自己的怀里箍了箍。我用鼻子用力地嗅着她秀发的香味有些动情地说:卫红,我,我真的喜欢你。她没吱声,挨贴着我肩膀上的头轻轻抬了起来,目光如同火焰一般盯盯地看了我一眼,慢慢轻轻的闭上了眼睛。原本射入天空的那颗又蹦跳在草尖上了,它简直像一只以为自己是天马的蚱蜢。我先是用舌头沾湿了下自己的嘴唇,然后就迅速地覆盖到她的上面。当我的舌头与她的吮吸到一处时,我觉得我整个人都是发烫发热的。中午时分冯卫红留在我们连队的食堂里吃了一口饭,下午时分我俩又钻入那片河滩内,当阳光刚刚照到我们的脸上时,我俩又极其甜蜜地拥吻到一处。如果那些吻是雨点的话,那么她的全身都已湿透。有那么一段时间内,我极想将她一下子抛入那个山洞内绵软的草垛上,然后我会像一尾鱼以她为河流畅快地游个遍。送着她的路上,阳光还是万分的足性,像极了一个雄气纠纠的公牛。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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