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崇贵机枪击落敌机”叙事的演变
North of Chipyong-n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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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前文“砥平里的火海与人海：第23团支队的战斗序列”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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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5师375团在砥平里之战中毫无存在感，却在随后且战且退的“第四次战役第二阶段”中，于砥平里东北的没云岘附近搞了个大新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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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崇贵，第42军第125师第375团第1连7班的副班长兼机枪手。据人民日报1951年10月8日由关亲笔撰文《坚守六一四高地》：“二月二十二日，我们连队奉令在汉江北岸的六一四高地的前沿阻击敌人。… 三排在左翼，一排在右翼，我们二排在正面。… 二十三日敌人以少数兵力作侦察进攻，叫我们打回去了。[24日]早上八点钟，敌人就开始打炮，打了一个多钟头之后，...这时敌机也来了，八架P五十一式的飞机低飞着，轮番轰炸和扫射。… [我]端起机枪向越飞越低的第二架敌机瞄准，一扣扳机，“达、达、达……”一连七发子弹射出去了，敌机被打中了，机身冒着黑烟，一溜歪斜地向山后落下去了。…这一天，我们连队坚强地守住了六一四高地，完成了上级交给我们的任务，使我们的友邻部队得以顺利地插入敌后，消灭了李承晚匪军第八师和美国侵略军第二师的两个炮兵大队。我这挺轻机枪，在这一天打落了美国强盗的一架飞机，杀伤了五十多个敌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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提炼主要信息，该原始叙事为：“1951年2月24日，第42军第125师第375团第1连在砥平里东北的614高地上阻击敌军。当日敌军除了地面进攻外还有8架P-51敌机对地攻击。2排副班长兼机枪手关崇贵在一次连发中用7发7.62mm (or 7.92mm) 轻机枪子弹击中第二架敌机（并非击中飞行员），敌机冒黑烟坠落并在山沟坠毁，此外关崇贵用这挺Bren轻机枪打死打伤50余名敌军。”显然文中最后所谓“消灭了李承晚匪军第八师和美国侵略军第二师的两个炮兵大队”是无稽之谈，那是之前2月11-12日横城反击战8个师的集体战果[注：美第15野炮营死亡212人，第503野炮营死亡56人]，搞时光倒流、移花接木完全没必要。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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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使人物形象更为丰满，后来的叙事中添加了新的内容。42军军座吴瑞林“回忆录”p96称：“关崇贵… 击毁敌坦克3辆，击伤敌坦克5辆”。双石(aka 周军)《开国第一战》p520称：“敌机冒着黑烟，一头栽到沟里。机头弹出一个白点，是驾驶员跳了伞。…那家伙运气不太好，高度太低，降落伞还没张开就摔死在树杈上。政治指导员陈凤歧跑过去检验了敌机残骸，记下了机号 81156，并让战地摄影记者拍了照。” 42军文工团 张永枚所编宣传品《美军败于我手》p266也有类似文字：“指导员陈凤岐等，跑去检验了敌机残骸，是一架美制P51 式战斗机，机身绘有白五角星，机号81156。战地摄影记者当场拍下照片。”可见陆续添加了击毁多辆敌坦克，敌飞行员弹射摔死，并有下到连级的摄影记者当场拍照作证的事迹；奇怪的是这些重要的细节关崇贵本人不知道，却由别人来提供。该敌机残骸照片出现在吴瑞林的书内：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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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完整的照片很多，例如下图（该图不知为何却将侧面的2字抹去；标题中的14发子弹似乎包括之前射向第一架飞机的7发）：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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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大机尾后可以看到三排字样：
“F4U-4   MARINES  81156”，垂直尾翼上有破损的WR字样。
究竟是F4U海盗还是P-51野马不重要，不可能指望步兵当场能识别敌机型号。关键是BUNO号81156。经查，81156属于美海军陆战队航空兵312战斗机中队 (VMF-312)，WR为VMF-312舰载机在轻航母USS Bataan (CVL-29)上的识别符Tail code。1950年10月2日该机在春川西南因燃油不足迫降，飞行员Capt. Wilbur Dean Wilcox (1921-2020)获救，救援直升机驾驶员为Lt. Lloyd J. Englehardt（后来在长津湖Englehardt从下碣隅里给死鹰岭Fox Hill上的F连在59师火力网中提供了电池，保证了通讯联系的持续畅通）。难以设想这架破飞机修修补补后1951年2月又交给金贵的飞行员作战，而不是重新换一架新机。从上图照片可见，该机着地机身姿态水平，看不出有着火或猛烈撞地的痕迹，与“冒着黑烟，一头栽到沟里”的想象天壤之别。该照片很可能是朝方当时或中方后来经过春川时所摄，大内宣瞒天过海拿来配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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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81156是移花接木，1951年2月24日究竟有那些UN/US战机可能损失了呢？经查，美陆战队航空兵312战斗机中队(VMF-312 again)当日连人带机损失一架F4U-4，BUNO号为97008。据Montross《陆战队在朝鲜》第4卷p71：Maj. Daniel Hill Davis应英联邦27旅澳营呼叫对砥平里以北某高地攻击，“… paid with his life on his 8th run when he lost a wing and crashed to his death。”这就对上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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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VMF-312 Historical Diary日志, Feb 24 1951: At 0944 Major DAVIS and a flight of four planes were scrambled for Wisdom Control, a Forward Air Controller, west of Hoengsong. On arrival at this position a troop concentration was identified by the Ground Controller by white phosphorous shells and the flight began napalm, rocket and strafing attack. On about the eighth run Major D. H. DAVIS' plane was seen to spin and crash very near the target area after his right wing came off in a dive. There was no probability of survival as the plane mushroomed into a large fire on impact with the ground and bailout was impossible at such a speed and altitude. 1Lt DAIGH took the lead and made several more strafing runs into the area at what appeared to be light small arms fire and then returned to base.  6park.com
当日DAVIS等4架F4U在横城以西某高地上空执行对地攻击任务。在第8次掠过攻击目标上空时飞机右翼脱落，机身旋转高速坠地后爆炸着火，当时的飞行高度和速度不可能有跳伞的时机。其余三架继续攻击后返回基地。这个报告未证实或证否7颗子弹能把飞机右翼打脱。仅仅失去机翼会导致失控，但不应造成飞机“冒黑烟”。 6park.com
难以想象指导员陈凤歧带着摄影师葛力群正好在激烈的一线拍照，也不知道有多少375团指战员的生活战斗照片流传下来，还是运气好就保存下来最宝贵的这一张？至于吴军座所说的Bren机枪击毁敌坦克，难以置信。美英坦克用车载机枪（7.92mm or 12.7mm）互相扫射击落攀爬的中朝步兵是常规操作，没听说把自家坦克给打报废的。其余诸如靠旁人才知道敌飞行员跳伞之类的叙事，令人感觉用力过猛、画蛇添足、就怕你不相信。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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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崇贵称七发轻机枪子弹就击落敌机，受了启发马上就有更厉害的战士只用三发子弹就击落敌机。且看人民日报1951年4月13日头版：
我人民志愿军某部副排长
姜文武用三发子弹击落敌机
【新华社朝鲜前线十二日电】中国人民志愿军某部副排长姜文武，于三月十五日在前线某地以轻机枪奋勇迎击俯冲扫射的两架敌海军战斗机，只用三发子弹就将其中的一架击落。姜文武已因此荣获记特等功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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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文章来看并非使用高射机枪，仍是单兵的轻机枪。期间间隔了近一个月，按理说该核实、该嘉奖的工作都完成了。可惜这位大功臣姜文武深藏功与名，至今不知其何方人氏、部队番号、下落如何，因此无法核对敌军战损。层出不穷的还有如人民日报1951年9月10日 第4版称，机枪射手丛汝启以十三发子弹打落了一架敌机而当场被奖为特等功臣。奇怪的是特等功臣名单上有关崇贵，但没有姜文武、丛汝启等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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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这些特等功臣与金日成将军比起来就相形见绌了。据叶永烈《朝鲜小学课本里的金日成》（《文史博览》2009年第11期
p61）：“金日成将军愤怒地拧起眉头，他看到又一架美国飞机准备从阵地上飞过，他举起了枪，瞄准了敌人的飞机。当敌人对准了我们的阵地，正在往下飞来时，将军开枪了。瞬间，一团巨大的火团，在空中爆发燃烧了，残骸纷纷落下。战士们欢呼起来。剩下的美国飞机惊呆了，他们再也没有勇气继续，纷纷向南方逃跑了。战士们在阵地上，向着金日成将军欢呼。伟大领袖金日成万岁！”只一枪就命中，有如神助。 6park.com


贴主:宋阿毛于2022_08_05 11:56:0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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