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急爷”
7-9-23
刚来美国在走廊碰到一洋同学，对我说“急爷（ji-ye）”，不知啥意思。听语调似乎是在问问题。我心说什么急爷，爷不急啊。但是说不急还是急。两个音节的句子都听不懂怎么在美国混？经查，弄明白急爷是did you eat yet? (吃了没有)的快讲法，在美国某些地方很流行。原文四个音节，ZIP之后成了两个，ZIP效率为百分之五十。 
写英文好点，不用瞬时反应。过一阵子写学位论文，我吭哧几个礼拜，写出初稿给老师看，他说写得太快了。又说英文还有问题。我觉得颇为意外。因为我在国内翻译出版过专业英文书，客串过口语翻译，出国参加过国际会议，还发表过演讲，写个学位论文能有啥问题？
说是这么说，信心也不足。正好有个一起喝酒的洋朋友常夸我英文好，就把论文拿给他，说司地窝特，你帮我看看，有什么问题。 
过几天司地窝特笑眯眯地说看完了。我心说，看来又要恭维我。应付恭维是个麻烦。如果他说Your English’s good (你英语不错)。我回过奖（That’s an overstatement)，会让他觉得你指责他撒谎。但也不能不撒谎，说That’s true (确实)。那他会觉得你傲慢。说Thank you没毛病，但不足以表现感激之情，最好加一句I really appreciate your help。老司第一句果然是Your English’s good。我一高兴，把appreciate忘了，一句中国式的谦虚“Where”(哪里) 冲口而出。老司愣了一下，说“Here”，就把一叠破纸放桌子上了。 
我给他的是刚复印出来的论文，干净整齐，一尘不染。他放桌子上那一叠纸张，脏了八几，血迹斑斑，好像进过日本宪兵队似的。定睛看确是我的大作，只不过加了老司的御笔朱批。差不多每句都改过。有些词句成了戊戌六君子，被他老直接斩首。当李斯被腰斩咸阳市，跟地下党一样被枪决的也不少。很多是整句被划掉，在边上重新写。唯一没挂彩的是数学推导。不过我也没觉得舒服，老司是教美国西部史的，跟我玩的量子物理没啥关系。 
我暗忖这厮是不是存心恶心我啊？可又觉得他没作案动机，他费功夫改论文，没人开工钱啊。再看他表情，居然还透着得意。于是说：这，这，你看看你，啊？让你随便看看，你搞得这么认真干嘛？改成这德性，我脸上挂得住吗？哈哈哈。。。 

老司说，其实没改多少。你看，改完了还能看懂。我自己的文章，改完之后，如果再放两天，连我自己也看不懂。我说，哦，照这么说，我应该感到受了恭维？他说太应该了。你比我都强。又说，本校前校长，著名作家约翰博尔思说过：把文章写好的唯一办法，是修改十七遍。我盯着问他，我论文改了多少遍。他说十二遍。我只得改口抱怨：你自己的文章改十七遍，我的文章你只改十二遍，不够朋友不够朋友。
回去后我把老司的修改仔细琢磨了一遍，承认改得都在理。错误太多，有的是不规范的说法和用词，有些是读起来不顺，另外还有很多是英语习惯。他不给你改，你自己可能到死都悟不出来。简单说，我英语差距还是大，太大。从此我写论文就按十七遍改了。改还上瘾，往往收不住手。有时候能改三十多遍。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前几遍改动，往往大幅缩短论文篇幅。越往后缩得越少。最后一遍改的境界是：改前和改后意思没区别。长度基本不变。
一次，我把一篇论文的初稿给一台湾的朋友看，改了十七遍后又给她看。她说，请美国人改的吧？我说where？我自己改的。她又仔细读了一遍，咬定是美国人改的。 
这些年最急爷的，是时不时的会听说一些中国人得了什么什么奖。反躬自问，他能得我怎么就不能？理由列出了N条，第一条是大家水平都差不多，但爷把他们写文章的时间都用来改文章了。

贴主:神采于2023_07_09 11:37:07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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