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战英雄张逸民回忆录154
注：发文有删节，“101”系四野林总在战争时期的代号
（接上篇153期）
说起历史，难免是三十年河东又三十年河西，历史就是如此反复重复地演绎着。“101”出事后，我和李静司令员都被划入了另类。而原来一位从舟山基地调任舰队的副司令，此时却成了“正确路线”的代表。我和李静作为原基地司令的后任者，本不想对他多说什么，甚至是避而不谈，但在汤山学习班，他接连三次来舟山基地干部组成的“舟山大组”上点火，想回避都没有办法回避，于是只有直面现实了。

如果我是这位舟山出去的副司令，舰队下属有四个军级单位的大组，哪里都可以去，唯舟山避之而不及。因为，他自己在舟山期间的所作所为，舟山的干部都心知肚明嘛。现在他却以“路线正确者”的身份去点火，而且一而再、再而三，这勇气、这脸皮确实令我叹服。
说真心话，此公称得上是我的老前辈。论资历，我入伍时他已经是冀晋纵队的旅长了。他是1951年从陆军67军入朝作战前调来海军的，并长期在舟山基地担任司令员。我最早认识他，还是在1954年舟山海域进行的一次军事大演习。我当时是快艇1大队的一名艇长。一天，我受命从一艘“山”字号坦克登陆舰上接他回定海。当时海面上刮着5-6级偏东风，他登上快艇后，由水手长递给他一套防水服和一件救生背心，他全没穿在身上。我为他安全着想又担心他淋湿着凉，对他说：“请首长一定要穿上，防止感冒。”他则对我说：“不用穿了，短时间坚持得住的，你别多说了。”首长既然不肯穿，我自然不再强求了。于是，我请他坐在我身后，让他扶着桅杆坐牢，快艇上也只有这儿比较安全点。 6park.com
我驾驶快艇离开登陆舰，向西直奔普陀山方向径直开去。连续几个大浪过来，快艇又是穿浪而行，这位老红军的衣服全被打湿了。全身上下都几乎湿透了，简直成了落汤鸡。老首长坐在我身后一动不动，直到靠上了定海飞机场码头，他才由我扶着走下快艇。我按海军礼仪鸣哨向老首长敬礼。他拉拉我的手，连话都说不出来了，上了小车直向定海城开去。我扶着他时，已明显感到他冻得浑身直打哆嗦，甚至走路迈步都很难了。因此，这位基地司令给我的印象是挺顽强的，让我佩服也让我久久难忘。是啊，历史就是这般无常呢，这之后的15年，谁都很难想象，就是我这么个看上去不起眼的小兵，竟来到舟山成为他的后任者。千万别小看历史，啥事都可能冒出来。

1969年，就在我调来基地工作的八九个月以后吧，有一天，东海舰队刘浩天司令员来护6支队检查工作。我知道后便到护6支队来见刘司令。交谈中，刘司令向我交待一项任务：要求我给司令员李静做工作。说白了就是让我给李静与这位基地老司令疏通关系。刘司令对我说：“都是

时任东海舰队司令员刘浩天
67军的老人嘛，今后李静见到他，该敬礼就主动敬个礼，该握手时，就主动伸个手嘛。这也是正常的人际间的交往嘛。”
其实，到任没多久，我已经发现李静与老司令之间既没有相互敬礼的互动，也没有相互间拉手亲热的举动。我心存疑惑：两个人在陆军都是67军同一个部队的，怎么彼此没一点亲热感呢？其中一定有什么纠结。
刘司令谈话后，大约有半月吧，我和李静又单独在一起了。我特别提到了对这位舰队副司令要有礼貌的事。李静为人多敏感啊，笑着对我说：“政委呀，过去67军的事你不清楚。这样说吧，要我给他敬礼、握手，我做不到。从前，我们虽然都是67军的，但他是什么？我是什么？我是67军主力中的主力。每逢打仗，都是主力师冲锋陷阵。我这次来到舟山一看，他简直是给我们67军丢人，在舟山他都搞了些什么嘛？真是乌烟瘴气乱七八糟，只知当官做老爷了。他对得起这个司令职务吗？我都觉得脸红发烧。政委啊，这敬礼也是包含着革命骨气的。他打仗很孬，不配接受我的敬礼。人分三六九等，区别大了。既然我知道他的底细，我永远不会给他敬这个礼。政委，你也是烈性人，你若是处于我的情况，也不会给他敬礼的，你以后别再提此事了。”
虽说李静在这点上很固执，但我能理解他。是啊，敬个军礼虽是举手之劳，但是一旦包含着骨气，那确实举手之劳有了千斤之重啊！说真心话，我绝不会责怪我的搭档。军人就是应该讲究气节，革命军人更是应该有革命者的气节。一旦没气节那还称得上是革命军人吗？我虽然和事佬没当成，可我还是对李静心服口服，他有真正的英雄气概。
李静是陆军来的，我也是陆军来的。他在陆军是从战火中锤炼出来的高级指挥员，而我虽是低级军官但也是闻名“铁军”里的勇士。我们在战火中锤炼的火候不同，但有个共同点：知道什么是军队打胜仗最需要的。这共性将我们俩紧密联系到一起。他在陆军打仗是一流的，我在海军打仗也是一流的。
今天，这位舰队副司令来舟山大组点火，他心里想的啥？心里都纠结些什么？他心里明白，我心里也清楚。尽管此事无法公开，但因涉及到一个做人的原则大事，就不能不说清楚了。我进舟山，既没有整他，也没有看他的笑话，而是采取拉一把的态度。说通俗一点，只是想给他个台阶下，让他走得体面些，毕竟是老革命、老前辈了。而今天，即“101”事件后的这位原基地司令，则变成了另一个人了。他想借“101”出事有利于他的形势，置我于死地，他好从此彻底翻转过来。他的决心有了，手段也有了，但是他错在选错了对象。首先，我跟他不是同类，他在舟山期间做的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浑身上下全是辫子！我有辫子吗？你能找到我的辫子吗？我知道的他，远比他能知道的我要多得多。我只是既不想去伤害他，也不想去招惹是非。他是老红军了，只求两厢相安无事也就是了。李静多次跟我提及此公的历史，每每我只是装装糊涂罢了。张逸民是有原则的，也懂得革命大局的重要性。
今天，尽管副司令可以火冒三丈，看什么都不顺眼，处处发威，处处吼叫，两只眼睛恶狠狠望着我。尽管此刻我沉默相对，必要时我也会以牙还牙的。
第一次来点火，依我看他一无所获。在舟山大组会上，他瞪着眼睛要求大家“要彻底扭转对李静、张逸民的看法，要重新认识，要大胆揭发”。他一个人讲了足足有20多分钟，但他始终举不出李、张有任何勾当。我认为最有效的动员，就是举出李、张“罪行”的实例，没实例就是失败。

张逸民在撰写回忆录（摄于2014 年）
之后听听反映，觉得很平平。于是，第三天又来动员了。
这次副司令来舟山大组，讲话不到十分钟，便被一位不速之客给搅黄了。事情是这样的：长涂水警区副司令王连科因家里有事，急于处理，因而请假迟到了几天。副司令第二次点火的前一天晚上，王连科刚到汤山参加学习班，而且还是半夜赶到汤山的。估计水警区的两位主官还没来得及给他补补课、讲讲形势，第二天他就急着来听副司令点火动员了。
王连科一听舰队首长是动员揭批李、张二人，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就“忽”地一下站起身来要说话。副司令觉得王连科敢于大胆揭批，这很难得啊。这一回可算有了个支持者了，于是他兴奋地说：“好，王连科你来揭发。”
王连科张嘴便说：“马副司令，你别逗了，怎么能揭批李静、张逸民呢，他俩是高举红旗的……”副司令一听这味儿不对头，便起身大喝一声，叫道：“王连科你不想活了！到了今天你还要保李静、张逸民。你找死啊？你要马上给我检讨，否则，我马上把你关起来。”吓得王连科呆立在那里。说这段话时，副司令的脸气得青一阵、红一阵的，真是脸红脖子粗。全场气氛紧张。此刻，郭开锋以会议主持人的身份说话了：“先让王连科下去作检讨。请首长稍微休息一下再继续动员。”这时副司令坐在椅子上还在嚷嚷：“这个王连科可把我气死了……”他的第二次点火就到此结束了。
又隔两天，副司令又来舟山大组第三次点火了。他这次比前两次有“新意”了，这“新”就新在随心所欲上。他瞪着眼盯着参加会议的人张口就说：“你们要大胆揭批，不管是听到的、看到的还是想到的都可以揭发出来。群众运动嘛，哪有那么多的清规戒律，要大胆地去想象，大胆地去揭发。不准确没关系，有上级给你们兜着，你们不用怕。谁不揭发就是对组织不忠诚。”
如此动员群众揭发，结果如何便可想而知了。所以，后来发生的大量无中生有、信口雌黄，甚至公然造假、栽脏陷害等一系列的怪事、下作事，就不足为怪了。具体的事例，在后面的章节中将有详述。

其实，这也并非是副司令的个人专利，这是那个时代运动的一致办案思想。我想“101事件”发生后各个单位所谓的“揭、批、查”的套路和手段不出其二。包括汤山南京军区这个工作组，廖容标将军也是持这种观点的。他在大会上公开就说：“要正确认识群众运动嘛，群众说的不可能全是对的，也不可能都准确，都准确还有群众运动吗？有上边给你们撑着还怕什么？张逸民，将来要是证明你没错，证明了你没参与101的‘两谋’，我廖容标为你请功。”
廖副司令后面说的这一句话，你肯兑现吗？军区经过审查，最后承认了我张逸民与101“两谋”并无任何牵连。可是别说“请功了”，就是连起码的解除隔离措施都没有。不仅如此，还要将我们这些落难者故意送到南京军区最艰苦的农场去接受虐待。廖容标将军在军中曾有个响亮的外号叫“菩萨司令”，说他在战争年代独有菩萨心肠，备受群众爱戴云云。我想问的是，战争年代独具“菩萨心肠”的廖司令，在运动中对自己的同志为何不见了“菩萨心肠”？难道同志比战场上的敌人更可恨？其实，廖将军说请功是胡扯，要把你拿下才是真。既然把你划到了“另类”，给你一条活路就是最大的恩典了。
【未完待续，敬请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