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瑞欣和我曾六年同学、一年共事。1941年6月我们一起考入抗日军人家属子弟中学（简称抗属中学），在一个班内学习。1946年2月，我同高瑞欣和其他22名同学一起调到延安军委一局（作战局）。1947年3月敌军进攻延安，高等几位同学到西北野司工作，从此分手。1950年8月中旬高瑞欣赴朝鲜途中路过北京时我们见了面。他受彭德怀提名被电召入朝的，但入朝后七天即罹难。
 
高瑞欣牺牲后，总参作战部派参谋许之善入朝接替他的工作。1952年4月彭德怀从朝鲜回北京医治额瘤，许随同回国，后在彭德怀办公室工作。1954年许去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作战部提名把我从志司作战处调回接许的工作。1957年我去南京军事学院学习。作战部王承光参谋接我的工作。
 
上世纪八十年代后期，我应邀参加彭德怀的传记组工作。在完成传记和年谱后，把有关资料汇辑成书：《中国人的脊樑——彭德怀》，由人民出版社于1998年9月出版。遗憾的是文稿被删节过多，特别是把彭德怀向军委报告毛岸英、高瑞欣牺牲经过的电报和周恩来把该电呈毛泽东阅时的附函均被节略去。
 
周恩来在信中说“高瑞欣是一个很好的机要参谋”。对1948年1月在陕北杨家沟，高瑞欣向毛泽东、周恩来等中央首长讲解缴获敌军武器装备的情景，周恩来是记忆清晰的。彭德怀就高瑞欣牺牲致西北军区转高亲属电文中有“高瑞欣同志在解放西北的战争中是有贡献的”内容。高瑞欣受到周恩来、彭德怀两位伟人的好评，在我所知的同学、同事中还没有看到有第二个。
 
高瑞欣，汉族，1927年生于河北省安国县王玉巷村，父亲是农民兼石匠。1941年6月他考入冀中军区下属的抗属中学。1943年1月学校与抗大二分校附中合并，2月他随抗大二分校到延安转入抗大七分校二大队。1944年高瑞欣由支部书记宋英奇介绍加入中国共产党。1946年2月，100多名同学奉调延安军委机关，高瑞欣等24人到了一局。
 
追随彭德怀战斗在第一线
 
毛泽东于1947年3月16日撤离延安前，授命彭德怀指挥西北野战军。因军情急迫已来不及组建领导机构，3月18日午夜过后彭德怀离开延安，20日在青化砭西北梁村组建起司政机关。西北野战军司令部组建时，将原在军委一局工作的高瑞欣调到司令部作战科，使他有幸在彭德怀司令员的身边工作。高分工负责我军作战行动和科内的文电收发保管。高瑞欣因主管文电送阅，同彭德怀接触日益频繁。他虽只有初中文化程度，但对语文用功钻研，再加上细心负责，因之有时便会发现文稿上的错、漏字，并及时提出，受到彭德怀的表扬。对部队的人数、武器数量也是彭德怀熟记和掌握的情况之一，这些情况处于经常变化之中，但高瑞欣却对这些数字背诵得滚瓜烂熟。一次彭德怀询问时，高瑞欣如数家珍，准确地回答了各项数字。彭德怀满意地说：“小高！小高！本事真高！”高连忙说：“不！不！我什么都不高，和机关参谋们相比，他们都比我强。”
 
高瑞欣的工作不仅受到彭德怀的表扬，而且还是彭德怀棋弈的好对手。高年轻好胜，开盘后头脑中只有楚河汉界上对弈厮杀，哪管对方的身份、职务。彭德怀在棋盘上是沙场老将，开局投子务求必胜，对弈双方难免要悔棋重新投子，这往往引起争吵。每逢这种情况，彼此就争执一番。一次高赢棋后，彭德怀说：“小高！小高！棋艺高！可惜个子难再高！”高瑞欣立即说：“你赢棋次数多，棋艺高，可你的个子比我也高不了多少！今后也不会再长高！”这使在旁观战的同志一齐哄笑起来。
 
1949年2月17日，彭德怀同王震从野司驻地（陕西澄城县以北的武庄）启程，赴河北平山西柏坡出席中共七届二中全会，高瑞欣随行。到石家庄后，彭德怀对高瑞欣说：“给你7天假回乡探望父母，你参军8年来与他们音信断绝，该回去看看，返回仍在石家庄等我。”就这样，高得以实现了回家探望离别了多年的父母的愿望，并在家与李翠英订了婚。
 
1949年3月，中共七届二中全会后，彭德怀带高瑞欣到太原前线，协助徐向前攻克太原。彭德怀于1950年1月从兰州抵西安主持西北军政委员会，高瑞欣留在兰州西北军区司令部。1950年3月高回乡结婚后，同新婚妻子返兰州，途经西安受到彭德怀和夫人浦安修的热情接待。
 
彭德怀于1950年10月4日奉召紧急赴北京，受命率军入朝。彭离开西安时并不知要入朝，偕行秘书是张养吾，因张不谙军事，彭于11月上旬致电西北军区，调高瑞欣入朝到志司工作。高接到电令后，即告别怀孕的妻子，从兰州乘长途汽车赶到西安乘火车到北京，在北京短短几天见到一些阔别三年的老首长和老同事。有人问他你需要什么？高要了地图、文具等。临行前私下对老同事刘波文参谋说：“出国到志司，从工作考虑需要有只手表或怀表才好，但国家现在经济困难，不宜向组织提出。”说完登车东去，于11月18日到达志愿军司令部驻地－－朝鲜平安北道昌城群大榆洞。彭德怀一见到他高兴地说：“欢迎！小高又来了，现在紧张忙碌，等有空闲拿象棋来杀几盘，看你的棋艺长进了多少。”
与毛岸英一起壮烈牺牲
 
美军统帅麦克阿瑟不甘心被中国志愿军第一次战役打败，于11月24日宣布发动“圣诞节结束朝鲜战争的总攻势”。彭德怀针对敌军部署和行动，已于21日下令在25日晚西线我志愿军发起第二次战役反击。高瑞欣初到，正赶上第二次战役的紧张准备和部署，他立即投入熟悉和掌握敌我情况的工作中。
 
志司办公室主任是作战处副处长成普兼任，成普在延安是军委一局副科长，高瑞欣在成领导下工作过，办公室的参谋有随成普来的龚杰、徐亩元，还有西北军政委员会来的杨风安，再加上毛岸英共六人，每天有两人昼夜值班。
 
志司于10月24日进驻大榆洞后，即不断遭受空袭。11月24日，美军飞机到大榆洞上空盘旋侦察。邓华和洪学智副司令员感到这是不祥之兆，当晚对机关部署了防空措施，规定25日7时起，除值班人员外，均到防空矿洞待避，值班人员要在防空警报时离开办公室进防空洞。
 
大榆洞位于平安北道昌城郡，距志愿军第一次战役10月25日首开记录歼敌1个营的两水洞20多公里，可听到炮声。居民点坐落在东北、西南向的山沟内，西南沟口有东、西公路，此地是金属矿区，战争开始后已停产。原为矿工住宅已空无一人。原为矿场办公人员的平房也已无人。志司、志政机关进驻办公，这排平房的右上方、矿洞的左上方有一独立铁皮顶木板墙大房子，原为矿山工具房。志司把这个大房子隔成三间，靠东一大间作为彭德怀的办公室，中间有一长形桌，放有电话机，桌北面有长条板凳，供彭德怀使用，有时也在此召开会议。靠西头隔成两小间，靠南墙一间是彭德怀的卧室，有一行军床，靠北墙一间是警卫通信值班室，昼夜有人值班。
 
11月25日7时前，大榆洞的志司机关，除值班人员外，均进入防空洞待避。洪学智强拉硬拽把彭德怀拖进办公室西南50米处新开的防空洞内。但两三个小时后，敌机未来，毛岸英和高瑞欣从防空洞回到办公室与值班的成普、徐亩元谈当晚我军发起攻击的事。11时，敌机4架到大榆洞上空，防空警报发出后，成普等4人离开办公室去防空洞，但敌机北去，以为炸鸭绿江大桥去了，4人又回到办公室。但很快发现敌机4架临空，警报齐鸣，徐亩元首先出来，成普也随后跑出室外，仰视空中，看到许多白色球点，即太阳光照耀下的凝固汽油弹，成普连喊不好，正欲回房喊叫毛岸英、高瑞欣出来的瞬间，近百枚汽油弹纷纷落地，彭德怀的住室和办公室被击中，高温烈火浓烟霎时吞没了木板房，成普浑身起火扑地翻滚，脱掉棉衣，脸被烧伤，幸免于难。毛岸英和高瑞欣未能脱身而牺牲。事后，成普说当时毛岸英靠东墙近火炉处取暖，高瑞欣靠南墙正凝视壁上敌我情况图，均因距房门稍远未能冲出来。遭受空袭的这一天，高瑞欣无值班任务，他跑回办公室是因初到志司，急于了解熟悉情况，默记敌我军番号、位置、行动等。毛岸英也无值班任务，为何他跑回办公室？洪学智在《抗美援朝战争回忆》一书中写道：“那天早饭吃得很早，饭后毛岸英同我们一道上山疏散，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跑回屋里去了。”
 
警报解除后，彭德怀得悉毛岸英、高瑞欣遇难，悲痛、负疚万分，中午不吃饭，皱眉呆坐，思绪烦乱。下午他捉笔拟电稿准备上报军委，114个字的电文，时写时辍，写了一个多小时，报告了毛岸英和高瑞欣不幸牺牲的经过，电报全文是：
 
军委并高（岗）、贺（晋年）：
我们今日七时已进入防空洞，毛岸英同三个参谋在房子内。11时他们4人返回房子内，忽又来敌机四架，投下近百枚燃烧弹，命中房子，两名参谋跑出。毛岸英及高瑞欣未及时跑出被烧死。其它无损失。
志司11月25日16时
 
中共中央办公厅机要室主任叶子龙收到志司电报后，即面呈周恩来阅。周看后说：“让我考虑考虑，先放一放再报告主席。”并在电报上批：“刘（少奇）、朱（德）：因主席这两天身体不好，故未给他看。”38天后的1951年1月2日，周恩来让叶子龙把电报呈毛泽东阅，并附上信函。全文是：
 
主席、江青同志：
毛岸英同志的牺牲是光荣的。当时我因你们都在感冒中，未将此电送阅，但已送少奇同志阅过。在此事发生前后，我曾连电志司党委及彭，请他们注意指挥机关的安全问题，前方回来的人亦常提起此事。高瑞欣亦是一个很好的机要参谋。胜利之后，当在大榆洞及其他战场多立纪念中国人民志愿军的烈士墓碑。
周恩来一·二
 
彭德怀写完致军委电后，又以志司名义致电西北军区，告知高瑞欣牺牲情况说“高瑞欣同志在解放大西北的战争中是有贡献的”，望军区向其亲属予以慰问。张宗逊副司令员接到电报后，与甘泗淇副政委、阎揆要参谋长商议，鉴于高的妻子李翠英已临近产期，决定暂时保密，待适当时机再告知她。高瑞欣罹难17天后女儿彦坤出生。又过了几个月，李翠英得悉丈夫牺牲噩耗，当即晕倒在地。
 
志司管理处副处长张宗三指挥警卫排战士清理被烧毁的办公室，从灰烬中清出毛岸英、高瑞欣的遗骸，根据手表残骸判断出毛岸英遗体（当时办公室只有毛岸英有手表），让工兵制作两副棺木，装殓遗体安葬于北山坡上。墓前埋下刻有毛、高汉字的砖块作为标记。
 
遗属安好九泉之下亦可慰
 
在高瑞欣牺牲两周年之日，1952年11月25日，中国人民志愿军司令部与政治部联署给河北省安国县石佛镇高瑞欣之弟高子刚发出了“革命军人牺牲证明书”。1997年4月，高子刚把证明书转给了高瑞欣的遗腹女高彦坤永久保存。
 
彭德怀和浦安修对李翠英十分牵挂，每逢兰州有人来北京均要询问。先知李已入工农速成中学学习，后又得悉与军区司令部干部杨守信重组了家庭，彭德怀感到宽慰，说：“应该如此！这样就好了，我们也放心了。”
 
志愿军干部部于1954年12月20日致电军委总干部部，提议把毛岸英遗骸运回北京安葬。彭德怀于23日把电稿转送周恩来，翌日写一便函：
 
总理：
昨二十三日赖传珠同志拟一电稿收到，毛岸英尸骨运北京，我意即埋在朝北，以志司或志愿军司令员名义立碑。说明其自愿参军和牺牲经过，不愧为毛泽东的儿子。与其同时牺牲的另一参谋高瑞欣合埋一处，似此对朝鲜人民教育意义较好，其他死难烈士家属亦无异议。原电稿已送你处，上述意见未写上，特补告。妥否，请考虑。
彭德怀12月24日8时
 
周恩来于25日批“同意彭的意见，请总干部部另拟复电”。同时将此件转送刘少奇、邓小平阅。
 
志愿军干部部遵照总干部部复电，于1955年把毛岸英遗骸从大榆洞移葬志司驻地成川郡桧仓中国人民志愿军烈士陵园，并立大理石墓碑、塑像，镌刻“毛岸英同志之墓”之字。
 
成普回国后在总参军务部任处长，1956年5、6月入朝到志愿军部队检查工作。在志愿军驻地桧仓凭吊烈士陵园，他看到了当年共事的毛岸英水泥墓和墓碑、塑像，巡视全陵园未看到高瑞欣墓。他回国后，8月间奉召到北戴河参加彭德怀在中共“八大”发言稿的讨论，闲暇向彭德怀提及赴朝之行，说在桧仓陵园未看到高瑞欣墓。彭德怀听后没有说话，但脸色流露出诧异和不怿之情。或许是重拟的复电稿中漏掉“与其同时牺牲的另一参谋高瑞欣合埋一处”所致，或其他原因。
 
杨彦坤60年代到兰州石油化工公司工作后，与公司办公室干部王文江结婚，他们的儿子王磊90年代大学毕业。李翠英和杨守信在甘肃省军区干休所安度晚年。高瑞欣在天之灵亦可安慰了。
 
（作者曾任国防部长彭德怀办公室秘书、周总理办公室军事秘书）
作者：王亚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