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故事：儿童造反记
作者：神采
日期：那年的六一儿童节


小时候看常大爷在学校门口炸油饼。在发面中放上苏打粉和盐，然后用赶面杖赶成直径大约四寸的椭圆形面片，拉上四道口子，放到油锅里炸。最棒的是糖油饼。在下锅炸之前，还要刷上一层糖稀。炸得起泡，膨胀，呈金黄色，并且在油锅中漂起来。这时捞出来放在一个网状的篦子上晾一下。把多余的油沥回到锅里去，同时让油饼变得更加酥脆。这时俺就会转身走开。俺兜里可能有一个被捏出汗的钢蹦儿。但俺知道不够买油饼的。而眼睁睁地看着炸得香喷喷的油饼被别人大口吃掉，是俺忍受不了的折磨。  
那时俺做的梦至少有一半跟油饼有关。但直到俺发横财，一直都没吃上。那次发财是九岁那年，一个在城里当工人的长辈回来，给了俺一个红包。是张一块的票子。品相并不好，皱巴巴地显然被用力攥过。但在俺的眼中这却是世界上最美丽的纸。长那么大第一次看到一块的整票。当晚做梦全是玫瑰色的。第二天醒来，看到枕头下那张淡青的票子，才相信俺确实发财了。  
俺姐说红包不是白给的。长辈过完年回城时，从俺家背走了一篓子青菜。随后俺发现这个钱成了俺的麻烦。白天必须把钱从枕头下拿出来带走。否则就会让俺娘或者俺姐拿走，她们俩都认为这钱是公有的。而跟她们辩论绝对没用。俺只认定一条，晚上睡觉，必须从兜里掏出来，放到枕头下面。让她们没法趁俺睡着了偷走。两岁的妹妹也是个灾星，没事就在床上爬来爬去，逮什么撕什么。一次俺撒了泡尿。回来时看到她已经把那钱揉成一团，正在往嘴里塞。  
这么折腾怎么受的了。俺揣上钱赶集去了。集很大，卖什么的都有。俺先到鸿宾楼研究了一会挂炉烧鹅。然后到书摊看了半天小人书封面，最后在县法院前的煎饼摊流了会哈拉子。最最后到西街找卖冰棍的老太。老太把各种冰棍展示给俺，但俺舍不得为了一根冰棍破开巨款。总之转了一圈之后那一块钱还是一块钱。回家的路上俺设想了十来种花钱的方案，但始终委决不下。世人都羡慕富人，但不知道富有富的烦恼。  
撑灯时分俺回到家。一摸兜汗如雨下。不知什么时候，那一块钱已经没了。俺经历了大概一分钟的濒死状态，仿佛穿越了无数个时光隧道。后来想起那个裤兜是破的。去赶集时一直用手捂着，但是回家的路上，俺跟那一个鸡蛋故事里的主角一样，发财发得手舞足蹈，把一篮子梦都摔碎了。  
俺沿着赶集的路找了半夜，一无所获。最后在路边一歪就睡着了。醒来发现枕着的那堆乱草边上，奇迹似地躺着那张钞票！  
这个奇迹让俺相信，磕头是会碰到天的，也彻底改变了俺的思想。俺再次进镇，直奔西街，毅然跟老太太要了一根三分的红果冰棒。她听了俺的奇遇后连念阿弥陀佛，居然不敢收钱了。吃完了冰棍，俺脱下衣服，把钱放在兜里，卷起来用草绳捆住，俺“提”款回家了。  
姐姐正在家门口等俺，寒喧两句就言归正传。她说现在她们班流行一种什么膏，很多女同学都擦了，而且也不贵，一毛四就能买一盒，节约点能搽一年呢。俺扳了一下手指，说其实呢一毛四也就是你十来年的压岁钱，到你出嫁八成也攒出来了。看她面色不好，又劝说想开点吧，人丑了抹啥也没用。倒不如顺其。。。她柳眉倒竖，给了俺一个大耳瓜子。俺正要跟她理论，俺娘来了。她的政策俺知道，一人一大耳瓜子然后释放。谁料她只数落俺姐。对俺却和颜悦色。说还是你懂事。今年咱包了村南那块田，很快就得买稻种。。。俺打断她，苦着脸说：要钱没有，要命一条，反正也是您生的。看她真要打，我撒丫子就跑了。  
什么世道，钱是有了，可命也快没了。  
跑到学校正赶上午饭时间，操场已经开始扎堆。俺校吃午饭传统：家境富裕的学生掏出好东西津津有味地吃，穷孩子则围着津津有味地咽吐沫。操场上孩子自然分成若干堆。每堆都是一个肥子围着一圈瘦子。俺所在太阳系的质心是班上最大的胖子，班长邢四福。他爸爸邢梆子是赶驴车的。那头驴会拉金锭，儿子每天都带白面馒头。而俺们是千篇一律的白薯干。  
前几天俺娘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在俺书包里塞了大半拉贴饼子和一个咸菜疙瘩。午饭俺公然吃了一顿正经粮食，当场取代邢胖子当了太阳。一时名声大振，事迹在同学中疯传。最有想象力的版本说当时班主任叶老丝(师)恰好走过，看到俺的午餐，惊奇地说“农哪能。。。”而俺说：当然能。邢胖子能，俺也能！  
这当然是演义。但俺跟叶老丝确实有矛盾。礼拜三副班长向兰（村长的千金）丢了一块裸体水果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一群人围观。俺觉得她哭得蛮有意思，便给她打拍子。演奏正在进行时，叶老丝来了。问谁是小偷。向兰泪眼婆娑地指了一下邢胖子。老丝却抢过俺书包翻。边翻嘴里还絮叨，租撒勿好，租色锅斗！(干什么不好，要当贼骨头)  
俺勃然大怒。下午选班长，举手问，为末子侯选单子上只写了邢四福和向兰，不写上俺？老丝说，色锅斗哪能当班长？俺说那您跟赵校长在办公室亲嘴还当老丝呢！在全班的哄笑中，她提着脖领子把俺扔了出去。其实赵校长追叶老丝早就是一项公开的秘密，只不过没人说穿而已。  
俺们都承认叶老丝很漂亮，弹钢琴唱歌也很动听。但反对她向着邢胖子和向兰。胖子觉得俺的贴饼子号召力强，提出今后每天用馒头换俺的贴饼子，俺不干。俺怎么能向他投降。再说，今后俺不会再有贴饼子了。  
但那天俺不比从前了。俺兜里有一块钱，一笔连邢胖子和向兰也不敢想的巨款。当着全校老少爷们，俺大步径直走到操场边，一屁股就盘腿儿坐上了那水泥乒乓球台。粉丝围过来，吵着问俺今天吃什么。一位铁杆粉丝告诉大家俺得了一块钱。这下子麻烦了，不到三分钟，旁边人围满了，吵吵嚷嚷乱成了一片。一孩子为挤个沙发跟人打起来，各自的腿子又参加了战斗。。。看架势，俺今天要不玩点真的，他们绝不会让我下炕。  
这时叶老丝过来了，后头跟着宠物向兰。一看就知道是她报的信。老丝把打架的拉开，一把把俺揪下来。俺恼羞成怒咬了她一口，她说这孩子哪能咬人？你给我滚！俺傲然说，滚就滚，俺正想出去遛遛呢。  
俺爬起来往校门口走，粉丝团浩浩荡荡地跟着，操场登时烟尘滚滚。叶老丝在这团妖雾中忽隐忽现，声嘶力竭地劝阻同学。可这时谁也不听她的。三分钟后，队伍已经开到了常大爷炸锅。大爷正用竹夹子从油锅里夹油饼，香气扑面而来。俺停下来，大家团团围住了俺们和炸锅。叶老丝说，同学们，都回去上课。再勿要跟贼骨头了。。。  
俺指着篦子中滋滋做响的油饼，平静地问，多少钱一个？常大爷说，三分。俺掏出那一块钱，轻轻放在案子上。当时鸦雀无声，油在炸锅里滚的声音都能听见，叶老丝张张嘴，没说出话。常大爷被巨款惊呆，问：小采儿，你要炸多少油饼？我可没钱找你。俺指指那群粉丝，说，不用找了。一块钱油饼，都要带糖的，一人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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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欢呼雀跃中，俺忽然没了力气。一屁股坐地上傻笑，眼泪却莫名其妙地夺眶而出。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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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主:熠熠童心于2022_01_18 13:33:00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