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革记忆: 捡学生饭菜票的语文老师
万湖小舟
"志士不饮盗泉之水，廉者不受嗟来之食”。这是中国知识份子常常清高自律的话语。我见到过一个文人其行为却有些怪异， 既不志，也不廉；听我慢慢道来，十分有趣。或许反应了那个年代知识份子的的一些特点。 6park.com
中学时的语文老师是某名牌大学中文系的毕业生。来到中学教书，虽有些屈才，但我们学生都喜欢听他的课。 6park.com
那个年代的语文课本很多都由大批判文章，某某知青上山下乡的光辉事迹的报告文学，毛的著作和诗词等组成。虽然青少年都有革命的政治热情，但如果老师把语文课讲成了政治课，大多数学生还是没有兴趣。张老师讲课不同，用同样的课本，他却讲得有声有色，很多典故，诗词，历史故事拈手就来。 6park.com
课文里如有老革命，他就会谈到历史上的廉颇，引出辛弃疾《永遇乐.京口北固亭怀古》的诗词。琅琅上口什么”…想当年，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还说有人诬陷老革命 “凭谁问，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6park.com
课文里如有”批判陈世美”的内容，他就会举个相反的例子，由此及彼说到”百里溪，五羊皮”的典故，以及白氏夫妻相堂之上相认的故事。 6park.com
有时还穿帮中英文混用什么:“Father, Mother, 敬禀者，儿在校中读book，样样功课都good，唯有English不及格。”来活跃课堂气氛。等等。 6park.com
他这样常常”跑题”，听说高年级的学生曾给他贴过大字报，说他不突出政治。没见他改多少，教我们时照样我行我素。 6park.com
对这样满肚子学问的老师，我尊敬有加。在校园里碰见他，总会以崇拜的心情叫声张老师。可一天听同学们在说他的”闲话”。说中午等到学校食堂的学生散去后，他总会到学校食堂大厅去里捡学生遗失在地上的饭菜票。不是拿来交公，而是私用。我当然不信，认为那是语文课成绩不好的同学在那里”泄私愤”，贬低人家。可不久我却亲自看到了张老师捡饭菜票的情形。那天中午我去食堂晚了些，食堂里基本上没有了学生，就看见张老师仔细地在地上搜寻着什么。他全神贯注，根本就没意识到旁边有人。当看到有饭菜票时，就捡起来装进了自己的兜里。顿时张老师的形象在我的心目中跌落了很多。我大惑不解，为什么? 6park.com
后来知道张老师的家，包括父母，妻子和孩子都在农村。他一个人工作要供养很多人，经济上捉襟见肘。当时的几分钱不是小钱。记得五分钱素菜，一毛钱荤菜，两毛五就是食堂的高级菜。学生遗失的饭菜票，面值虽小，几两几分，可每天，或经常捡也可以积少成多，多少解决些”无米之炊”啊。 6park.com
不论学问多高, 也要吃饭。收入不够去外面打份工，那个年代哪有? 就算有，比如拉个架子车，文人学士手无缚鸡之力，能干得了? 再说爱面子，能干也不会去干。给学生补习，收点课时费，那个年代谁敢? 可怜的张老师学生面前是个谦谦君子，饱学之士。背后为了生活却忍辱负重有些不体面的行为。想到这些，理解了张老师，他仍然获得了我的尊重。 6park.com
记得高中毕业时，热血青年表决心要到广阔的天地去有所作为。张老师为此还写了一首七律诗贴在学校的大字报专栏里，赞扬和支持我们。我去向老师告别，却选择了物理老师。害怕成为张老师第二。心想”学好数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天真地认为可以去农村设计水电站，要物理老师做我的后盾。 6park.com
不久记着物理老师的鼓励，装着张老师的七律诗，我踏上了西去的列车，去了世界屋脊青海牧区这个广阔天地。也参加了公社水电站的建设，不过是作为队里派出的民工。就这样带着张老师的浪漫，又带着张老师拣饭菜票也能生活的勇气渡过了那个短暂却难忘的岁月。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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写于2013年11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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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伸阅读:
文革记忆: 白娃心中的痛 (https://club.6parkbbs.com/nz/index.php?app=forum&act=threadview&tid=958754)

这篇文章曾经收到国内一位读者"自忞"的留言。非常喜欢。把它贴在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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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分钱憋死英雄汉，没有经历真正困境的人不能理解这句话。 6park.com
文章中的张老师不容易，捡学生遗失在地上的饭菜票，这不是可耻的事情。从文章中看得出来，一是有学生遗失，地上才会有；二是其他人似乎也不太在意这些零碎的钱物，所以张老师才有机会捡。捡这种钱，虽然不高尚，但绝对不可耻。在生存和安全需要还没有得到充分保障时，要求一个高尚神圣，是不合理的。 6park.com
读路遥先生的《平凡的世界》，小说中所描写的农村孩子到城里读书时的生活困窘，基本上都是那样，非常真实而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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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舟的结束语:


我们这一代是经历文革的最后一代。我们的老一辈比我们对文革感受要深得多。但他们很多人都走了。我们这一代也会退出历史舞台。把我们对文革的所见所闻写下来，对后代们客观地了解文革是有帮助的。我对文革中的阶级斗争和武斗是持否定态度的。但文革中当时提倡知识份子要和工农相结合，作家要深入生活，现代京剧的创作(虽然留下了一些当时左的疵瑕)，限制资产阶级法权,等等是持正面态度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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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万湖小舟于2022_05_20 11:12:39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