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狂年代荒唐事 | 批斗会上的“假党员”
6park.com 一九六七年春,“文化大革命”的烈火势如破竹般地在每一个角落燃烧着。 6park.com一天上午,“造反司令部”在招待所的大院子里召开了千余人参加的“春耕生产誓师大会”。我来到会场的时候,院子里已经席地坐满了身穿兰灰黄三种颜色制服的各单位职工,坐在最前面几排的是身穿黄军装、腰扎武装带、臂戴“红卫兵”袖章的学生,大小“司令”们手持小红本坐在主席台的正中间。主席台前面站了两排被揪出来的所谓“黑帮”,他们全都头戴白纸糊的高帽子、脖子上用铁丝挂着大木牌子,每个人都有两个“红卫兵”押着,呈九十度 “喷气式”弯着腰。“革命无罪”、“造反有理”和“打倒”的口号声交织在一起,此起彼伏。我从院子的边上挤着往前走,试图看清那些被斗的人到底是谁。 6park.com
原来这些都是我最熟悉的人。农场的书记、场长、主任、科长……,这些平时喜欢称呼我“娃娃”的领导大部分是备受尊重的长辈,他们是“黑帮”?我有些不敢相信。这还是“春耕生产誓师大会”吗?我在心里问着自己,却找不着一个答案。
忽然,我在这些被斗对象最后一排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影子,我又往前挤了挤,终于看清了,这是我们的老科长,他不是被调到其他农场搞“社教”去了嘛?他是抗战时期就参加革命的老干部,怎么会是“黑帮”呢?这时我发现他脖子上挂着的大木牌子上豁然写着“假党员”三个大字,怎么党员还有假吗?这一连串的疑问接连在我的脑海里撞击着,不明白为什么。
“把假党员拉出来示众!”在一片“打倒”的喊叫声中,老科长被两个“红卫兵”架着来到主席台的正中,他们一边吆喝着“跪下!”一边揣了几脚,老科长被“红卫兵”强按着猛地跪在了铺着带尖的碎石子的地上。
就在这时,一个人跑上前去扬起手在老人的脸上接连煽了起来,献血顿时从他的鼻孔里流了出来。我气愤地喊了一声“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接着到会的群众都跟着我喊起来,几乎是在同时,老杨跑上去边喊着“不许打人!”边阻止了那个打手。我看清了,这个打手就是经常游手好闲、偷偷摸摸的人,多次被保卫科传唤、教育。 打手气不过,指着老陶大喊:“包辟坏人的人比坏人还坏!” 台下的群众熙熙攘攘的议论了起来。
“大家静一静,小心有人转移革命斗争大方向。”其中一个小头目看了我一眼,拿起话筒对大家说,“让这个假党员交待问题!”紧接着又是一阵“打倒假党员”和“转移革命斗争大方向绝没有好下场”之类的口号声。 这时老杨从人群中挤到我的身边,悄悄地对着我的耳朵说:“不要再喊口号了。”他用手指了指小头目,“看见没有,他已经把咱俩盯上了,要小心。”老杨嘱咐了我几句,又挤到别的地方去了。 新疆的春天并不暖和,阵阵的春风仍然夹杂着冬天的寒冷扑打着人们的脸颊。可老科长的脸上已是大汗淋漓,他双腿跪着的那些带尖的石头像尖刀一样刺痛着他的心,鲜血透过裤子从膝盖的下端渗了出来。沉重的大木牌子把他的头压的低过了前胸,两个“红卫兵”用手紧紧的抠着他的前额,迫使他又机械地抬着头。他咬着牙,忍受着这谁也不能理解的痛苦,忍受着在战争年代都没有吃过的苦头。 小头目不断地拍打着桌子,提问着莫名其妙的问题强迫老科长做出回答。老人家不知道该回答什么,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一个问题也说不清楚,换了谁也说不清楚,人为的痛苦折磨得他越来越说不清楚了。“打倒”的口号声一次次地压住了他那不清楚的语言,从那微睁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他已经快昏过去了,是啊,饱尝旧社会苦难和战争创伤的老人又怎么能吃的消这般折磨呢?
“把他押下去写交代材料!”听得出是老杨的声音,我明白,他这是在想法儿救老科长。我顺着声音望去,我们俩的目光很快交织在一起,相互会意地笑了笑。我佩服他的机智,赶紧配合他举起拳头大声呼喊:“押下去!写交代材料!”在我们的带动下“押下去”的口号声响起来了。小头目无奈地挥了挥手,两个“红卫兵”把已经站不起来的老科长连拖带拉地架走了。 散会后,精力充沛的红卫兵并未就此罢手,他们抽出自己的皮带反复抽打、驱赶那些已经被斗得精疲力竭,遍体鳞伤的“造反派”们。他们拼命的跑、拼命的逃,有的人被推倒没有力气站起来,就往前爬。有的人本来身患疾病,被几次三番的折腾早已不成人样,实在跑不动跌倒了,在红卫兵们一顿踢踹抽打下,他们连反抗嚎叫的力气都没有了。 待红卫兵们都走了,路上的人们也散去,我和老杨将老科长抬到用来隔离审查的会议室里。老科长面色苍白,除了胸口急促的起伏外,身体像一团腐肉瘫躺在地铺上。老杨喂了他几口水,这才缓了过来,微微睁开双眼对我们说了句“谢谢”。 老科长抓着我们的手,吃力地说:“我… 我不明白 …”是啊,面对这来势迅猛异常的“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谁又能明白呢?像老科长这样出生入死打江山的老革命都不明白,我们这些娃娃怎会明白?
在此之前老科长已经做了文字说明:他在抗战时期的时候入党,当时不识字,申请书是别人代写的,手印是自己按上去的。但是他入党时的介绍人和证人都已经不在了,没有可信的材料证明他入党了,原因是当年在转移的时候出于安全考虑把这些材料都烧掉了。 第二天,看门的阿丁急哄哄的跑来,老科长上吊死了。我赶过去,只见他悬挂着,双臂双腿僵直的垂落。老科长挨斗时写着“假党员”的木牌还在角落竖着。后来,上面只让用一张席子将他草草的埋在沙包里,坟头前还立着一块木板,上面写着“假党员,大叛徒X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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