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柳知青故事之八 — 狭路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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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柳在知青上山下乡年代里发生了很多故事，他把这些故事从《我的前世今生》中分离出来，单独编辑在《知青故事》里加以详细的叙述，现在我把他的这部分发表在这里。感谢朋友们继续分享，沙柳的知青故事。

九．小莲子
 
（一）一九七三年夏末，骄阳似火。我被公社革命委员会抽调出来，做为斗私批修工作队队员。被派到了离我们大队十多里地之外的一个叫黑鱼沟的生产队
那里是我们公社自然环境最不好，最贫穷的一个生产队。我的工作主要是狠抓阶级斗争，打击阶级敌人的破坏，抓好秋收生产。我来到那里的第一天，我就下去到社员家里走访摸底，挨家挨户的调查阶级斗争的动向。几天以后我发现了这里有一个很奇特的情况，那里家家户户的堂屋的门后面，都立着两口大皮缸，一口大皮缸是装着稀汤寡水的泔水，那是猪食缸。另一口皮缸里是黑糊糊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满屋子里散发着酸臭味，打听了社员以后才知道，原来那口大缸是家家户户的粮食缸，因为那里极端的贫穷落后，每个人每年仅仅能够分到二百斤多一点的高粱或者玉米，还全是毛粮，就是他们全年的口粮。那个时候，正是农业学大寨斗天，斗地，斗人的时候，没白没黑的繁重的劳作，一年的口粮几乎吃不到半年，就断了顿，所以当地有这个特殊习惯，每当秋天粮食打下了以后，分到了各家各户，家家都把玉米和高粱磨碎了，掺和着一半野菜和树叶搅成糊，沤在缸里，任其自然发酵，所以家家户户的屋里总是酸忽忽臭烘烘的，每当人们做饭的时候，随手从缸里挖出一团混合面抛在烧热的锅帮子上，拉起风箱，一会就烧出一个个黑糊糊的饼子，当地人叫‘锅溜子’，咬上一口酸得倒牙，就是这样的食粮，人们还是吃不到年底。 
每当夏季青黄不接的时候，皮缸里的食粮已经见了底，人们眼睛饿的发蓝，于是家家户户都做贼，都到地里偷粮食去。多少年了这个生产队成为了我们公社的一个老大难问题，派来了一批又一批的工作队，斗争了一批又一批的偷粮食的社员，可是粮食照样丢，还是没有解决偷盗的问题，我一个涉世不深的下乡青年被公社革委会打发到这里来，真的是难为死我了。第二天，生产队长给我介绍各家各户的情况，有多少贫下中农，有多少地主富农。队长的名字叫王国中一个参加过抗美援朝的退伍老兵，他说：‘我们这里由于自然环境不好，全是沙包地，粮食产量特低，又要完成国家上缴粮食指标，口粮分的就少，每年社员都是处在饥谨之中，于是几乎家家户户都去生产队的庄稼地里偷粮食，因此我们干部的工作很难做啊，看秋护收是我们生产队里每年的大问题，多少个护秋员也看不住，等粮食真正的成熟的时候，地里的粮食都被偷走一半，真的是头疼。
生产队的政治指导员姓杨叫杨福全，小个子，光棍一个，三十来岁，一口黄牙，说话总是一个很霸道的口气：‘老陈同志，我告诉你！’这里的人习惯的称呼插队知识青年为‘老’，是不论年龄大小的，其实我那个时候才二十多岁，‘老陈同志，你新来的不知道，我们这里的人可是真的很操蛋的，男男女女都是贼，贫下中农偷，地主富农也跟着偷，大姑娘小媳妇老娘们都偷，高招还多呢，小媳妇把偷的玉米藏在裤裆里，你说，你抓住了，还敢把她裤子扒下来乍地？’。杨福全蹲在生产队的炕上向我述说，‘尤其是老潘家，成分不好，五个丫头最操蛋，她爹老潘头因为偷粮食被我们给斗争老实了，这几个丫头，可翻天了，贼厉害……。我的心里，在默默的思索和猜想，这个老潘头是个什么样子呢，，他的五个丫头又是什么样子呢？
后来，村里的人们告诉我，老潘头是个老实巴交的农民，但是成分不好，是上中农，家里五个丫头，那是出了名的‘五朵金花’，是一个比一个漂亮，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能干。老杨家是五个小子，哥五个，都是光棍，一个比一个懒，一个比一个心花，一个比一个霸道。杨福全看上了老潘头家的大姑娘小莲子，可是人家没有看上他，他就总是欺负老潘头家，杨福全总是说自己家是根红苗正，是忠臣的后代，是宋朝时杨家将的后代，还说老潘家是奸臣的后代，是潘仁美的子孙，其实都是胡扯淡，八杆子都打不着的事情。地里的庄稼渐渐的要成熟了，一天，杨福全找到我说：‘我说，‘老陈同志，现在我们这里已经发现了阶级斗争新动向，有情况了，东边黑鱼沟河边那块紧靠老潘头家的玉米地里丢了一大片玉米棒子，我们几个护秋员没黑没白的楞是没有看住，你说乍办吧？’。我心里也清楚的知道，这里的护秋员也都是这个生产队里的社员，也都是忍饥挨饿的人，他们护秋是没有太大的效果，不说是监守自盗吧，也是乡里乡亲的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任自流，但是，我是公社革委会派来的工作队，我不能放任这偷盗的问题继续发生，我说，‘这样吧，晚间我去玉米地里护秋，我看是谁敢偷，我非抓住几个不可。但是，你们几个干部要做好保密工作’。
庄稼已经渐渐的由绿变的淡黄了，我一个人藏在玉米地里，四处静悄悄的，只有黑鱼沟里的青蛙在‘瓜，瓜的鸣唱，秋风飒飒的掠过玉米叶子拂在我的脸庞，不时的一对对蠓虫落在我的胳膊上，借着月色我看着小蠓虫一对一对的在我的胳膊上嬉戏，我就又想起了，家里的还未成年的弟妹，还在牛棚改造的父亲，一股思乡之情不由从心里萦绕。
一轮圆圆的月亮，象剪纸一样薄薄的大大的淡淡的贴在天幕上，突然，一声嘎、嘎的长叫，一只老鸹从树上掠起，我忽然想起了，‘枯树老藤昏鸦，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真的就是一个沉入苦海的人，沦在天涯……。
这时，我听见玉米地里一阵阵的稀稀挲挲的响声，由远而进，我知道，今天我就要抓住偷盗的小偷了，我悄悄的抓起我身边的镰刀起身循声绕到了玉米地的地头，借着月光，我看见一个很大背筐从地里向外移动，偷玉米的人伛偻着腰，两只手抓着背筐的背带，头低低的几乎要扣在了地上，分不清楚是男人还是女人。一会儿，偷玉米的人显然已经发现了我，却住了脚步，我们都不言语对峙着，我静静的看着，两只辫子垂在胸前，原来是一个姑娘，沉重的背筐把两个背带深深的勒在她的两个肩膀，把她的胸突出的高高的，从她的裂开的一件素花的小褂露出白白的胸口，她微微的抬起头，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惊恐的看着我，‘你是谁家的，啊？走，跟我去生产队去！’我向她喊叫，她一声不响，我上前去抓她的胳膊，她一趔趄险些跌到，说：‘我是老潘家的大丫，我是小莲子，’我心里咯噔一下，果然老潘家的姑娘都是贼，‘我家里一点吃的也没有了，我们家里都已经饿了好几天了，我老爸都已经饿的倒在炕上了，不相信，你去我的家里看看，你从我家里翻出一颗粮食，我就跟你走，去哪里都可以，去蹲大牢狱我也认可……，我忽然生了恻隐之心，好吧，我跟你去你的家里，你说谎可就别怪我不客气，小莲子仍然背着背筐默默的走在我的前面。
老潘家住在村东头紧靠黑鱼沟河边，三间低矮的小土坯房，我进了东屋里，炕上惊起了她的四个妹妹，惊讶的看着我、看着她们的姐姐小莲子，小莲子把背筐脱在墙角落里，我看到里面是半黄半青的玉米，屋子里没有任何的家具和摆设，墙上一副镜框里镶嵌着姐妹几个扎着小辫子已经泛黄的照片，还贴着几张在学校里的奖状，我走进了西屋，西屋是他们的爸和妈的住的屋子，老潘头一双大大的圆眼睛，惊恐的看着我，伸出一双瘦骨嶙峋枯树皮般的大手抓住我的肩膀摇晃着，‘我求求你啊！，老陈同志啊！，你就饶了我的女儿吧，我们家里是实在揭不开锅了，’老太太流着泪，一把抓着我的手，来到了堂屋，猛的掀起装粮食的皮缸盖，里面是空空的见了底，我的心里也是思绪万千，我望着他们流泪的父母，姐妹们乞怜的眼光，我真的没有了办法，我说：这几穗玉米你们先留下做口粮，但是不许你们再去生产队偷粮食了，我忍着泪水，一步跨出了小莲子的家门。
那一夜，我躺在生产队为我安排住宿的队部里的小炕上没有合眼，总是浮现出小莲子姐妹们乞求的泪光，老潘头那一双瘦骨嶙峋的大手。
第二天的下午，我在村头看见，杨福全的两个弟弟背着两筐玉米大摇大摆的往家里走，我上前质问，‘你们是生产队干部的家属为什么也去偷玉米啊，’两个弟弟齐声答到‘昨天半夜有人偷玉米，你为什么不管，还帮助给送回家去，是看上了人家的大姑娘了吧，你是什么工作队啊？’我知道坏了，我被人家给暗算了，我说：‘是我答应的，老潘头家里真的是一点粮食有没有了，’‘谁家里还有粮食啊，你挨家挨户去看看，’哥两个揶揄着我。晚间，我召开了生产队的干部会议研究了秋收的准备工作，针对当前社员的缺粮问题做了安排，我私自做出决定，提前把地里已经成熟的粮食，分给社员一小部分，解决他们的饥饿，以利于秋收的生产，矛盾缓和了，但是，我心里总是疙疙瘩瘩的不舒服。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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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约维尔于2021_03_11 1:41:31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