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柳往事 — 我的第三个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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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蒋委员长
   （一） 6park.com
    大家都管小老蒋叫蒋委员长，其实，小老蒋是我们的师傅。
    
    一九七四年底，我从上山下乡的辽西农村抽调回城，进入了机车配件厂，机车配件厂是专门生产火车自动刹车片的企业，我们一行十个男知青被分配到运输队做了装卸工。
   
    那年我已经是二十六岁了，还没有女朋友，更没有结婚，天天跟着大汽车在市里市外忙忙碌碌装车、卸车，开始我艰辛又劳累的青春的尾巴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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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跟车跑的是大解放CA10，一个大汽车四个装卸工，和我一个车的，有我们一起回来的同学王凯，还有装卸工组长侯胖子，四十多岁的老油条，还有一个老工人就是老蒋，大家都叫他小老蒋，有时也叫他蒋委员长。
   
    蒋委员长和我一个属相，都是属老虎的，只不过他比我大一轮，比我大十二岁，老蒋个子不高，也就一米六多点，矮墩墩的，红鼻子头，嘴里总是叼着一颗手卷草烟大烟卷子，干起活来有板有眼，是我们车的顶梁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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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干起活来速度不快，耐力特别好，当时，企业落后，工作量特大，计划经济时装卸工作总是有干不完的活，我们这个车的几个人曾经一天用铁锹装满，然后再卸掉，八车河沙，一车河沙足有七八吨，都是我们几个人一锹一锹扔上去，拉到工地，再卸下来，晚间回家骨头好像散架子一样。
    老蒋干活不偷懒，我们几个人干活最偷懒的倒是车组长侯胖子，侯胖子挺大个肚子，干点活累一点，就抽烟，瞪眼看着我们几个人干。
    
     老蒋喜欢开玩笑，不过他讲笑话，往往都是别人没笑呢，他自己已经笑的前仰后合。
     
    一次，我们几个人跟车去八棵树拉水泥，八棵树水泥厂在沈阳的东郊，很荒凉的地方，铁道线库房后面就是蒲河，水泥是一百斤一袋。从平地搬起来装上车，特累，几乎都累断了腰杆，歇气的时候，水泥厂东面临一条小河，河水慢慢的流淌，岸边长着长短不齐的芦苇和野草，我们一身汗水，默默的坐在土埂上，虽然在农村那几年，也是艰辛和劳累，知青们恨不得一步逃离走出那个地方，如今回城了，开始了工人的生活，没有想到又陷入繁重的体力劳动，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脱离苦海，大家都不言语，小老蒋嘻嘻哈哈对我们笑着说，怎么样，比你们在农村铲地收割啥的累不累啊？看你们一个个愁眉苦脸的，来吧，直起腰，我给你们唱首歌，说罢，唱起了俄罗斯歌曲伏尔加河纤夫曲。小老蒋的嗓音真好，低沉，悠扬，好似一幅列宾的油画，俄罗斯的穷苦的人在伏尔加河上拉着沉重的背纤的步伐，一步一步的向前。老蒋唱完不过瘾，又给我们唱三套车，我们几个装卸工满身尘土，一身汗水，灰头土脸的陶醉在小河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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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老蒋还没有唱完，司机老赵头从驾驶室里钻出来，大声的呵斥到，小老蒋你他妈没有逼脸，你大右派怎么当上的，还唱老毛子的歌曲……。
    后来我陆陆续续的听说，小老蒋大名叫蒋光然，毕业于哈尔滨俄语专科学校，毕业后分配到我们厂子做了技术翻译，五七年反右的时候，老蒋说了我们大家都熟悉的那段历史，一九四五年苏联红军进入东北，见着中国女人就拉走，用俄语说，“妈哒母，上高。”上级说，这是污蔑我们伟大的苏联红军战士，于是，老蒋被打成右派，下到运输队做了装卸工。
 
（二） 6park.com
    老蒋戴上右派帽子时正值青年，到了搞对象的年龄，本身个子矮，还是个右派，又下放到车队干上了苦力工人，可想而知，谁家有傻丫头肯嫁给他？小老蒋错过了最好的青春时光，将近四十岁了，还是光棍一条，住在单位的独身宿舍，我们中学的时候学的是俄语，我也会说上几句俄语，闲的没事时就和小老蒋嘟啦嘟啦的来上几句，于是对小老蒋感觉很亲近，有时候，我就指着路上行人里的姑娘对小老蒋说上，“啊喽，妈哒母，上高，”小老蒋眼睛笑成一条缝，红鼻头就更红了，然后，苦笑的晃晃头，走开了。
    
    小老蒋和我也很亲近，感觉遇到了知音，我们运输队除了我们几个新来的知青，剩下的大部分都是早年的盲流子，大老粗组成，都没啥文化，就小老蒋一个人是文化最高的，唯一一个大学生，于是小老蒋是我们运输队兼职互助会小组的副组长，正组长是一个不识字党员工人挂名，这是个没有啥正经事的活，就是每月开工资的时候，职工自愿存点钱，给一些生活困难的同志，可以借一点救急用。

    不长时间，小老蒋就向领导推荐我，说是这个人有文化，为人诚实，热情，是一个有革命理想的好青年，并对我说，你以后要出息就必须熬，慢慢的熬，熬上干部，干部无论大小，虽然互助会组长是个芝麻大的小屁官，可是，你别小瞧，慢慢熬大就好了，就脱离劳累了，于是小老蒋推荐我做了互助会小组的副组长，每月开资由我负责给大家抽点钱，运输队二十多个人，也就十多个人能拿出三五元，我把钱存起来，平时哪个职工揭不开锅了，就从我这里借个十块八块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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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三九天，年底的时候，快要过春节了，1月21日我们开资，我刚刚收上了四十五元互助会钱，还没有吃中午饭，领导就让我们去鞍山拉甲醛，说是生产车间着急用，于是我们还没有吃饭，转身上车就出发，急急忙忙的去鞍山装化工原料，驾驶室是司机和车长侯胖子，我和小老蒋坐在敞篷的大汽车上，汽车飞驰，顶着大北风。身上一件羊皮大衣，被凛冽的寒风打透了，刺骨的难受。
    下午三点多，在鞍山装完车，又在一个小饭店吃点饭，人很多，不知啥时候一个小偷瞄上了我，把我上午刚刚收上来的四十五元钱的皮夹子掏走了，晚间回到车队，我才发现，顿时，冒冷汗了，我们刚刚参加工作，每月工资四十元，那可是一个月工资还多啊，这可如何是好，我把全身的衣服兜都翻遍了，也没有，耷拉着脑袋，抽闷烟，小老蒋洗完澡过来，知道了，笑哈哈的说道，多大个事情啊！看你着急上火的，可别着急上火，人啊，一着急上火，第二天保准就牙疼，然后撒黄尿，不值得，顺手解开裤袋，从里面掏出四十元钱，递给我，明天去银行存上，去银行存钱千万小心，别掉了，把账记清楚，这个钱我拿了，算我丢的，是我没有尽到责任，我感谢的不知怎么说才好，其实，那个时候，四十多元，对我们老百姓一个家庭来说，真的是天大的事情。

（三） 6park.com
    霹雳一声震天响，英明领袖华主席，带领我党一举粉碎四人帮，开始了拨乱反正，重新对历史遗漏问题进行甄别，小老蒋翻了身，全国开始了改革开放，蒋委员长右派被改正，重新恢复干部职务，做上运输队的统计员，好比多年的狗尾巴花开放了，我仍然还是装卸工，只不过我们车组换人了，小老蒋天天是西服革履，咯吱窝下夹个大皮包，坐在了运输队办公室的大桌子后面了，我们大家还是叫他小老蒋，小老蒋还是每天早早的来到办公室，不穿黄胶鞋了，换上了一双乌黑贼亮的皮鞋，小红鼻头下，总是叼着一颗香烟，从不熄灭，骑个旧自行车跑货站，好像比过去更忙碌了，互助会小组的工作彻底给了我，他说我已经成熟了，可以独自当一个革命的小干部了。

     一九七七年赶上国庆节，蒋委员长给我们车队几个哥们一人一个请柬，蒋委员长有女人了，要结婚了，工厂给蒋委员长分配一间旧房子作为新房，新娘子是医大二院的护士，一个离过婚的女人，长得胖乎乎的，小个子，和蒋委员长站一起，倒也很般配，有点夫妻相。
    婚礼是在蒋委员长家里操办的，我们车队的人都去了，闹哄哄的一整天，小老蒋那天是真高兴，给大家唱了好几个俄罗斯的歌曲，满面红光，我们大家是轮流灌酒，老蒋是端起就灌，婚礼半夜才散场。

    我们走的时候，小老蒋是被我们几个人抬进新房的，一铺土炕，炕上铺着化纤丝布粉色大被，蒋委员长醉的不省人事了，那双贼亮的皮鞋都没有脱下，我们直接给他扔炕上了，扯过一床大花被，从头到脚盖个严严实实，小老蒋八十岁的老妈坐在一旁掉泪，我们心里知道，他是为儿子半生的坎坷心酸，如今枯树逢春，老人家是悲喜交集啊。 6park.com

（四） 6park.com
    那年喜事是一个接连一个，邓大人上台了，发布了大学公开招生的通知，我天天看着报纸琢磨着这可是一件大好事，十年文革耽误我们这一代人，青年点的时候，我们走了几个知青同学去读工农兵大学，那都是贫下中农推荐的，其实，走的那几个人，除了少部分是根红苗正苦干上去的以外，绝大多数都是给队长、书记、贫下中农代表送礼，处好关系，甚至有的女生靠献身于书记队长才走出去的，这个是公开的秘密，我这样的黑五类子女，又臭又硬的男生，累死了也是不可能读上大学的，现在来了机会，我一定要抓住人生的机会。蒋师傅也不断的鼓励我，千万别放过这个机会，一定拼命也要考上，要有自信，就凭你的文化水平，你一定没有问题。
   
    于是无论工作多么劳累，我有一点空，就拿着高中课本看，语文、数学、外语……，越看越来劲，因为一心要逃脱繁重的工作，一心要把失去青春补回来，那时多累也不觉得累了，心里好似有一颗太阳，冉冉升起。

    可是，到了高考报名的时候，却出现了大麻烦，招生简章清楚的写道，考生需要具有高中或者相当于高中的文化，我文化大革命的时候，是初三学生，当时报名地址，划分区域。我们沈河区是在现在的辽宁广播电视大学院内，负责报名的老师倒是很和气，但当时还有极左的风气，老师告诉我，你不是高中毕业的，是需要去本单位开一张允许报名的证明信，我感觉这算啥，兴冲冲的跑回单位去开证明。这个归单位党办负责，党办主任是一个十分严厉的人，一个极左的干部，叫崔玉海，长的白白净净，外面看起来是和气的很，不过对外办事的时候，就铁青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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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到办公室说道，崔主任，我想报考大学，需要我们单位开一张证明，崔玉海义正言辞的对我说，不行，我问道为啥不行，他反问我，你是党员吗？我说不是，你是党的积极分子吗?我说不是，你立功过、受过奖吗？你才入厂几年。就想逃走，没门，这个混账王八蛋几句话，就堵死了我的希望，熄灭了我的一团火。

    没有办法，我转身去找小老蒋，小老蒋刚吃完中午饭，看我回来了，就问道，你不是请假一天吗，去报名了，怎么跑回来了。我把情况讲给他，他歪歪脑袋说道，麻烦了，这个崔玉海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很难通融，想了半天，趴我耳朵根子上悄声的说道，我们单位开证明介绍信的好几个部门，你去的那是党委部门，你现在去工会，找工会主任，一个叫戴淑媛的女人，那是个猪脑子，你就说已经通过运输队领导同意的，我一听，对啊，马上就转身去了工会，工会办公室和党办一墙之隔，偷偷的上楼，轻轻的推门，害怕崔玉海那个狗东西看见，我笑呵呵的叫道戴姐啊，怎么怎么的……，戴淑媛拿出介绍信，几下子就写好了，我拿起转身就跑，跑到运输队和蒋委员长打个照面，蹬车就跑，我回头看了看，很远了蒋委员长两眼湿润的向我招手。 6park.com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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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约维尔于2021_03_20 5:12:42编辑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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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约维尔于2021_04_03 14:18:57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