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柳往事 — 我和蒋委员长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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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6park.com
    第二天，我早早就到了报名地点，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早已经是人山人海，刚改革开放，整整十年停止了高考大学招生，全国几千万历届毕业生，呼啦啦一下子都涌上了独木桥，可想而知啊，满院子是人，根本没有排队，几百人挤在院子里办公楼的一个窗户口，那是临时打开的，工作人员在屋子里逐个登记审核，外面报名人员挤成一团，吵吵嚷嚷，我停好自行车，系紧裤腰带，一咬牙，冲进了人群。 6park.com
    记得好像是五一前的时候，沈阳是大南风呼啸，满院子是尘土垃圾废纸屑刮上天空，拥挤的人各个是灰头土脸，眼看我就要挤到报名的窗户口了，突然，稀里哗啦，一声清脆的玻璃碎裂声响起在楼上，大风把楼上的窗户震碎了，我还没有来得及躲闪，书本大一块玻璃从天而降，好似一把尖刀直插进我的后背，我感到后背突然一麻，感觉右胳膊有一个牵拉的疼痛，人群里呼喊着，有人受伤了，大家把我从人群里搀扶出来，鲜血染红了我的后背，血已经流到裤子腿上了，我急急忙忙的往医院跑，医院包扎以后，直接坐车回家，自行车也不要了。 6park.com
    回家以后暗里流泪，这是黄鼠狼专咬瘸腿鸭子，我是倒霉啊，喝凉水也塞牙。其实，更麻烦的还在后面呢。 6park.com
    在家里休息了两天，第三天，上午运输队几个领导和工会主任来到我家，我肩膀后背还缠着一圈一圈的纱布，运输队长老蔡笑哈哈问道怎么了，听说你受伤了，我答道，没事，一点小事故，蔡队长后面还跟着戴淑媛，我心里还范合计，这个戴淑媛来干啥？或许是代表工会来慰问我的，又一想，不对啊，这么个小事，我这个小小的装卸工，也不值得他们兴师动众来看我啊。 6park.com
    我还没有回过神来，戴淑媛开口了，小陈啊，前天你去我那里，给你开的证明信，我开错了，责任在我，不怨你，是我没有仔细的审核，现在运输队领导都来了，你把证明信还给我吧，蔡队长笑哈哈的说道，小陈啊，你应该以大局为重，现在企业革命生产任务很繁重，正是考验我们的时候，你们年青人应该以革命事业第一，你还年青，我们大家对你印象都很好，前途无限呢啊，呵呵半天，我明白了，这是不同意我参加高考报名，我含着泪，掏出皱巴巴，还带血迹证明信递给了戴淑媛，他们开车扬长而去。我望着他们的背影，很无奈！ 6park.com
    我给蒋师傅去个电话，讲了来龙去脉，蒋师傅半天没有说话，长叹一声，对我说，你晚间来我家一趟，我有话要对你说，我也有麻烦了！ 6park.com
（六） 6park.com
    晚间，我没有吃饭，就去了小老蒋的家，小老蒋也没有吃饭，等我呢，他家嫂子在厨房，炒菜，也没有啥好菜，一碟花生米，豆皮伴胡萝卜丝，炖个大豆腐，小老蒋自己在家不喝酒，看我去了，特意去小卖店打来一瓶老烧酒，靠墙一对沙发，沙发中间一个茶几，我和蒋师傅分作两边，小酒烫热了，我们两个人慢斟慢饮。 6park.com
    我给蒋师傅讲了整个事情经过，脱下衣服让蒋师傅看了看，后背十多厘米长的伤口，蒋师傅不住的啊呀，啊呀，怎么伤的这样严重，蒋师傅语重心长的说道，好事多磨啊，别灰心，今年报不上还有来年，现在的改革开放肯定不能走回头路了，一年会比一年好，道路曲折，前途光明……，蒋师傅总是给我宽心丸吃。 6park.com
    喝了半天，我喊蒋嫂子过来一起吃，嫂子说啥也不过来，言语还有些淡漠，小老蒋喝点酒脸就红，先从鼻子开始红，不一会，整个脸红的像个猴屁股一样的。我喊了半天，嫂子也不过来，小老蒋对我说道，别喊她，她就是个犟种，看他们的情况，我估计，夫妻二人可能有点不痛快的事情。 6park.com
    不一会，我脸也开始红起来，说话舌头拌蒜了。嫂子搬个小凳子坐在茶几前，自己倒了一小杯烧酒，和我们喝起来。 6park.com
    突然，蒋嫂子撂下酒杯，眼泪一对一双的掉下来，给我弄的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蒋嫂子长叹一声对我说，我想和你蒋师傅离婚，我一听，愣住了，心想邻居反映，他们夫妻二人新婚之后，一直是和和气气，怎么突然要离婚呢？这一句话，就把我惊呆住了，端着酒杯，嘎吧嘴，撂下也不是，喝下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 6park.com
    我对蒋嫂子说道，你家大哥多好的人，为人热情，诚实……，嫂子撂下酒杯说道，一家有一家的苦楚，你是不知道的啊，蒋师傅低着头没有了言语。 6park.com
    嫂子长叹一声，说了来龙去脉，她说，我是傻子啊，你说青年人结婚前两个人都偷偷摸摸轱辘到一起去，我怎么就没有和你蒋师傅睡一回呢，结婚以后才发现。他有这个毛病呢？老弟啊，你也结婚了，你应该明白我的话啊，我是不是真傻啊，听到这里我明白了。小老蒋把脑袋钻进裤裆里，不说话，我知道这个是男人最大的耻辱，最窝囊的事情，我们三个人谁也不说话了，顿时鸦雀无声了，这酒也没法喝下去了，小老蒋端起酒杯，狠狠的撞了我的酒杯一下，仰脖灌下，说道，老弟啊，这是我和你的秘密，就你一个人知道，回去以后不许和其他人说，我点点头。 6park.com
    小老蒋继续讲到，文化大革命的时候，企业也展开了疾风暴雨斗私批修，砸烂一切牛鬼蛇神，全厂揪出来的走资派，坏分子，还有我这个老右派一共是十来个人，企业成立个战斗队，没白没黑的批斗，在一次批斗会上，有一个我们厂子专政队里最高个子那个王八蛋，对我下了狠手，皮鞭子抽还不过瘾，就踢我，三两脚都踢我的裆部，当时就给我疼昏过去了，半个多月走不了路，裆部肿的有农村的葫芦大，可遭罪了，我赶忙问道，是不是那个八一篮球队下放来的韩宝德，一米九四高的那个机器修理工韩大棒子，蒋师傅回答说，就是他，是他毁了我啊。 6park.com
    我们三个人，面面相觑，估计蒋嫂子也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毛病的原因，我们三个人泪眼相对，每个人幸福是相似的，不幸却又各自不同，那个年代不仅仅是国家的不幸，也是我们每个人的不幸，有些东西失去了，可能永远不会回来了。 6park.com
    蒋师傅说道，老弟啊，你还年青，以后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不要放弃，坚定信心，积极向上，乐观面对，踏踏实实的走下去。 6park.com
    生活就像大海的波浪，总是不会平静，即使偶尔有一段风平浪静的时候，只不过是孕育下一个波浪，当今的现代社会更是如此。 6park.com
（七） 6park.com
    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一切又归于平静了，运输队还是那样的忙忙碌碌，蒋师傅仍然骑个旧自行车跑货站，我还是天天跟着汽车跑，整个社会进入了一个暂新的繁忙阶段，工厂里开设了外语学校，历史反革命张师傅每天晚间教授大家日语，一个闲置的厂房成了夜校，我还是利用有限的空闲，抓紧复习功课，争取来年高考再战。 6park.com
    一天，厂子门前水泥墙上贴着一张通知，写着根据上级指示，给每位职工增加工资，每个车间班组开始面对面考核评比，这可是个天大的干好事，文革十年，全国企业都停止了发展，更别说工人的工资了，一直处于停滞状态，那些天，全厂子，全社会都在议论涨工资这事情，他是关系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关系到你还能不能活得滋润一点。 6park.com
    通知里其中有一条，对于文革中评为三种人的没有涨工资的资格，文革中参加战斗队，动手打人的，必须获得受害者的原谅，获得全体职工的通过……。 6park.com
    对于我这样的知青入厂的工人，感觉没有啥值得关注的，因为没有错误，也没有立功，随大流跑啊，不过，很多人开始忙三火四的找关系了，谁也不想被丢下，千载难逢的机会。 6park.com
    晚间职工宿舍楼，有人开始送礼了，哀求领导宽宏大量高抬贵手放过自己，首当其冲第一个就是韩大棒子，这小子在文革中下手狠毒，到了此时他开始四处求人了，我们厂子就数他两口子个子最高，韩大棒子是省蓝球队转退的球员，他老婆是排球队转退的，他是一米九四，他老婆是一米八四，两个人每天晚间，手里提着水果，怀里抱着酒瓶子，逐个领导家送礼。大家看这两个大个子，出出进进一副窘态，心里暗暗发笑。 6park.com
    有一天，中午，我夹着饭盒去食堂吃饭，刚要出门，蒋师傅喊我，我赶忙回头，问道，干啥啊？有啥事情啊？蒋师傅冲我招招手，叼着一颗大烟卷子笑嘻嘻的说道，让你回来，就回来，干嘛那么多废话。 6park.com
    蒋师傅贴近我耳朵说道，你帮我拿个主意，那个韩大棒子天天晚间去我家，接连一个星期了，哀求我，让我对他们领导说句话，说是饶了他，现在他的工资是卡壳了，就卡在我这里，如果我不点头，他就彻底完蛋，你说我怎么办好呢？我一听马上晃着脑袋，不行，不行，大哥啊，你忘了这个畜生打你的狠劲，你当时哀求他，都不行，皮鞭子沾凉水，你忘了他狗东西夺命一脚，蒋师傅陷入沉思了。 6park.com
    我的话音还没有落下，就听车队门，哗啦一声，韩大棒子和他老婆进来了，进屋噗通一下子，两口子齐刷刷给蒋师傅跪下了，眼泪噼里啪啦掉啊，还不住的扇自己的耳光，一边煽，一边说道，我不是人，我不该打你啊，我后悔死了，蒋师傅啊，你是大人不计小人过，求你高抬贵手啊……，这两口子跪在地上，和小老蒋差不多一边高，让我更加鄙视这对狗男女。 6park.com
    蒋师傅沉思不语，一会儿，摆摆手，说道，你们走吧，回去跟你们车间书记说，就说我小老蒋饶恕了你们，不过，我还有几句话告诉你们，一个大写的人，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心存良善，不可小人得志就疯狂，假如你们还有一个人的良知，那将终伴随你的一生，你们走吧，蒋师傅话还没落下，两口子赶紧爬起来，不停说道，谢谢蒋师傅，谢谢啊，谢谢啊，人跑了，越跑越远了。 6park.com
（八） 6park.com
    一切归于了平静，我们那一代人几乎都进入了忙忙碌碌的阶段，有一些人准备参加高考，一部人进入夜校补习，还有的人学习 一门外语，整个社会都开始一个暂新的时期，大家都努力要把文革十年失掉的东西补回来。 6park.com
    各行各业都快马加鞭发展，我们单位生产的产品已经供不应求，蒋师傅过去每天一次跑货站，现在每天两次有时候甚至三次，我们车队也是干的热火朝天，有时候星期日也不能休息，发货接货，工资以外还给了一点奖金，社会的繁忙是过去从未有过的现象。 6park.com
    初冬的一天，我送货回来，我们几个人去食堂吃饭，两个大饼子，一份炒三丁，吃完饭，嘻嘻哈哈回车队休息，刚走到车队门前，小老蒋一身蓝料子服穿的立立正正，皮鞋铮亮，小红鼻子冻的通红，背着一个公文包，看见我们几个人哈哈大笑，我上前怼了他一拳，说道啥事情啊，看把你乐的，是不是嫂子有喜了啊，小老蒋一听，更是没个正型，说道，告诉你们大家一个好消息，我小老蒋中大奖了，我们几个赶忙围上前，多大奖啊，是不是五百万，或许是不是一套商品房，小老蒋从挎包里掏出一摞纸，甩了几甩，说道，他妈的，老子是真的中奖了，‘癌症’，我刚才从医院回来，确诊了，胃癌，明天去手术，下午我去厂子财务处去取五联据去医院缴款，我一听，脑袋嗡的一声，赶忙上前，抢过诊断书，诊断书清清楚楚的写着胃癌，立即手术的字样。 6park.com
    小老蒋攥着一摞子诊断书去了财务处，我们几个人回到运输队议论纷纷，真的是替蒋师傅着急，惋惜，辛苦半辈子，刚刚枯木逢春，还得了癌症，老天爷不公啊……。 6park.com
    后来，我和他没有了联系，据说手术后他不上班了，开始四处走走，后来，我考入了沈阳师范大学中文系，后来做了一名教师，从此我们天各一方。 6park.com
    十多年以后，我们学校组织教职员工旅游，那是个夏季暑期的时候，我们去了北戴河，一天，我们大清早起来去鸽子窝看日出，虽说是夏季，可也是寒风嗖嗖，不大的一个小山头，挤满了看客，摩肩擦踵，歪着脖子等太阳升起，忽然听见傍边的人絮絮叨叨的说着：这个地方是秦始皇来过，想当年徐福八百童男童女漂洋过海去给秦始皇寻找长生不死药就从这里出发……，我听声音很耳熟，挤到身边一看，哈哈，原来是小老蒋，我上去狠狠的怼了他一拳，蒋师傅啊，这么多年你去了哪里啊，我还以为你死了呢……，蒋师傅还是一副老样子，小红鼻头，嘴里叼着大烟卷子，他说道，你小子去哪里了，我也找不到你了啊，我没有死啊，人那能那么容易死，你看我活的不是还很滋润吗！ 6park.com
    山头上我们双手紧紧相握，蒋师傅说道，老弟啊，记住，人无论何时何地，都不能萎靡退后，面对人生积极向上，热爱生活，乐观向上就是一副长生不老的药，做一个大写的人，永不放弃。 6park.com
    又是几十年过去了，蒋师傅大约八十多岁了，我不知道他现在活的是不是还那样滋润，那样乐观，真的很想你，小老蒋，蒋师傅，蒋委员长——我的好大哥。 6park.com
（20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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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约维尔于2021_03_22 6:09:18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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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约维尔于2021_04_03 14:19:56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