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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明农场三年(下)
送交者: 文礼[☆★★秀才不出门★★☆] 于 2021-05-31 15:42 已读 750 次 1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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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生活篇 6park.com

下乡时,一年四季所有的衣物,床铺用品,洗漱用具,全部放在外婆七拼八凑的破木箱里。如以现在的眼光来看,一个小木箱,竟能将一个人一年四季所有的需求全部装满,是难以想像的。不过,想像一下,一星期才需换一次内衣裤袜,一个月才洗一次外套,大概就能理解了。况且,家里根本没钱置换新衣,所用的外套工作服等,多传承于父亲多年在五七干校干活时的积攒。虽然这些外套七缝八补,破烂不堪,劫也与苦力无异的工作相匹配。记得唯一新的衣物,是几条内裤和几双袜子。因为上海市区不用蚊帐,所以蚊帐也是新买的。除此之外,脸盆,饭碗,杯子等,都是家里的剩余,不需购买。 6park.com

第一年的月薪仅为18元,基本用于糊口。剩余无几的零钱,也全部花在购买日用品上,如牙膏,牙刷,肥皂,信封,信纸,邮票,以及回沪休假的车船票等。购买一些稍许体面一点的衣物,当时确实是奢望。直到第二年,月薪涨至27元,口袋里才有一些余钱,可以去考虑买一些工作之余穿戴的休闲衣裤。当年,草绿色的军裤是很时髦的衣饰。小团伙一商量,决定买布,让女同事们帮忙,各做一条。一到节假日,穿上军裤,到处招摇,也算是一种小小的心理补偿。 6park.com

粮站没有浴室。夏天时,还容易打发。穿上一条短裤,从头到脚抹上肥皂,一盆凉水浇下去,也就完事。冬天时,只能忍着。到了浑身发痒,皮肤覆满油腻时,才会想法去洗一次热水澡。在某一个夜深人静时,穿上牛犊内裤,披上棉大衣,拿上脸盆,肥皂,毛巾,偷偷来到热水锅炉房,自己烧水洗尽油泥。热水锅炉房有一口大铁锅,平时有专人负责,供应全站120多人的热水。每天,我们都可在锅炉房,打一热水瓶的热水,用于喝水,晚上洗脸,洗脚之用。锅炉的加热,是通过燃烧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稻壳。稻壳来自于轧米厂,每天轧五,六万斤稻谷,产生的稻壳少说也有一万多斤,不用白不用。 6park.com

当年,男生每月配粮34斤,女生30斤。刚进农场,还可维持。后来由于强体力的消耗,越吃越多。记得有一次,新米上市,顆粒饱滿晶瑩,有嚼劲,空口白饭的,曾一口气吃了一斤。如果不是考虑到有限的粮票,再吃半斤,应该也没问题。饭票不够,有时就与女生用菜票交换。菜肴方面,食堂没有太多的品种。一般四菜一汤,价钱从0.05元一碗的青菜,到最贵的0.13元一碗的红烧肉,约一两猪肉。为了省钱,如果中午吃了肉,晚饭就只买一碗青菜。农场有自己的养猪场和养鸡场,吃肉或吃蛋均不需要票证。可有限的收入,自动限制了人们的消费,菜饭钱大约控制在0.3元一天。也就是说,一个月仅是糊口,固定开销便在10元以上。 6park.com

节假日,小团伙会聚餐庆贺。一瓶白酒,一块多钱,加上一些熟食,譬如酱猪尾,猪头肉,猪爪,猪肝等,三,四块钱,可让众人喝得尽兴而归。以前外婆喝酒时,曾用筷子蘸一点尝试过。除了感觉辛辣呛嗓外,一点都不能欣赏。在农场喝酒时的感觉,颠覆了以前的印象。只觉得一条热线下肚,说不出的舒畅欢快。那些佐酒菜,吃起来也觉得比平时更加有滋有味。幸好钱财有限,不能日日如此,才没染上酒瘾。后来由于痛风的原因,竟然滴酒不沾。俗话说,烟酒不分家,鄙人当时居然对抽烟,一点兴趣都没有。现在想起来,也深觉奇怪。老郭,ZM都是老烟枪,多次怂恿鄙人抽烟。试了几次,全无反应。觉得除了烧钱,不能体会到任何的刺激。21岁离开农场,上大学后,遂终身烟酒不沾。 6park.com

来到农场,一共搬过四次家。如前文所述,第一次是住在六库的一大仓库里,打的是地铺。总共只呆了一个礼拜,随即离开,搬到总站。当时,粮站还没有准备好宿舍给我们居住。三十多人,临时挤在一原来的稻谷烘干房。不过,这次总算有铁制的双层床给我们,不用打地铺。烘干房非常窄小,十几张双层床一放,行走都困难。在这里住了三个月,直到离开粉碎间,分配至保管组。第三次搬家,也还是属于临时性的。随意将同时进站的,属于中学74届的员工编组,分配住宿在菜园边的一间茅草屋。一共六人住宿在此,分属不同部门。同时,粮站也意识到,为了工作的方便,同一部门的员工最好集中在同一宿舍,便于相互间更有效的交流与沟通。遂决定,投资建筑二幢二层楼的宿舍楼,每幢有10间房间,上面五间,下面五间。每间最多可住六人,二幢宿舍楼最多可解决120人的住宿问题。所以在菜园住了约三个月后,最终搬到新建的宿舍楼,直至最后离开粮站。 6park.com

新的宿舍,放三张双层床,共住五人。可实际上,保管组组长黄YQ,因是崇明本地人,每天回家。其床铺,仅是供他午休所用。因此,不像我们,需配置所有的锅碗瓢盆,以备日常所用。所以,四个人的房间,还是挺宽敞的,放有二张办公桌。QY独占一靠窗的双层床,睡下铺。紧挨着QY,ZM与黄YQ共享一对着房门的双层床,ZM睡上铺。我与保管组另一男生,分享ZM对面的双层床,我睡上铺。以现代眼光来看,宿舍是非常简陋的,仅仅是一个睡觉的地方。既不配备厕所,也没有任何水源,下水道可作洗漱之用。 6park.com

讲起厕所,粮站共有二处。一处位于宿舍一百多米外,是一典型的蹲坑型。厕所分为男厕和女厕,男厕有一长条粪沟,共分五个蹲坑位。因为这是一个主要的厕所,使用频率非常高。因此,该厕所一天冲洗二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虽然如此,还是臭气冲天,令人作呕。另一个厕所,是二口巨大的埋在地里的粪缸,上面架有木座,可以坐着方便。粪缸的三面用茅草棚子围着,一面敞开,面向大路,方便观赏两不误。因为太过暴露,仅有男生使用。冬天半夜起床,使用厕所是一件很尴尬的事情。第一,从暖和被窝钻出来,然后穿戴整齐,就为上一分钟的厕所,实在有些强人所难。第二,黑灯瞎火,上一次厕所,来回要走四分钟,再回床上,睡意全消,实在有些得不偿失。最终的结局是,楼上的人,走出房门,沿着走廊柱子,往下方便。而楼下的人,走出房门,往空地方便。崭新的宿舍,没过几个月,就被弄得黄渍遍地,腥臊难闻。 6park.com

每天早晨起床,必须带着脸盆,毛巾,牙刷,牙杯和牙膏,行走150米左右,来到锅炉房边上的水池进行洗漱。水池高约3米,直径4米,有三个水笼头供水。每天晚上有专人负责抽取河水,灌满池子,然后加入明矾沉淀杂质。至于氯气消毒,那纯粹是城里人的特权,我们这些乡下人就不能太讲究了。 6park.com

用水的清洁消毒,下乡一年后,就意识到其重要性。刚到农场,几乎没有这方面的知识。什么饭前便后洗手,既没有如此的客观条件,主观上也认为是虚文缛节,多此一举。粮站东边紧邻一条20, 30米宽的河道,是三库和六库之间的重要运输水道。当时也没有什么寄生虫的概念,第一个夏天,暑热难耐,几次三番的下河游泳。呛水,喝水,自然不能避免。半年后,冬天来临时,开始耳鸣,同时右耳有压痛感。偶尔,脑袋会头疼欲裂。这种症状,一直持续到大学毕业,前后长达六,七年之久。自从耳鸣开始,就一直怀疑是否游泳时感染了寄生虫,并从此再也不敢下河。但病根已种下,只能默默忍受由此带来的痛苦。四年大学,学习效率也因此而大打折扣。现代人大谈个人卫生,似乎这是理所当然,不容置疑的事情。但在尚为温饱而奋斗的年代,讲卫生,勤洗澡,勤换内衣裤袜,既有客观上的难处,同时也是微乎其微,没人注意的小事。毕竟在那个年代,连生命都视如草芥,无足轻重,何况如此细微末节。 6park.com

可能有人会问,为什么不去看病。在农场时,所谓的场医院也就只能涂涂红紫药水,是不可能确诊如此疑难病症的。农场职工也没有真正意义上的医疗保险,可以自由转诊市区专科医院。至于上大学后为什么不去进一步诊断,理由有二:
一是担心学业,影响前途。毕竟是一开颅大手术,不是二,三天就能搞定的。况且后果如何,不能预期。9岁就开始经历文革,尤其是后来下乡的三年,其间的痛苦,实在是没齿不忘,不足为外人道也。所以,一生谨小慎微,不敢冒险。对千辛万苦得来的机会,珍惜到了非理性的地步。追本溯源,家庭安全感的缺失,是鄙人从小不能身心健全成长的最重要因素。这种伴随一生的烙印和阴影,来自于当时的外部环境,本不该是一正常人类社会所应有的,但鄙人时运不济,恰巧遇上。
二是当年也没有先进的医疗设备,如核磁共振等手段去诊断。就算有心,若没有有效的方法,去确定开颅位置等细节,白开一刀也就算了,可是由小白鼠而弄成了白痴,岂不冤哉。简言之,真乃时也,命也。看看女儿们现在的一切,只能唏嘘,不胜感慨。大女儿大学一毕业,已被IBM录用。小女儿刚读完大学二年级,各大投行已争相聘用,她还挑三拣四。 6park.com

为了方便粮站员工旅行方便,长途汽车在粮站门口设有向东和向西的二个站点。向东的终点站在长江农场场部,而向西的终点站在南门港。长途汽车每一小时一班。第一班停靠粮站的汽车,约每天早晨8点到达,末班车为下午5点左右。一般回上海时,我们都从南门港出发。从南门港到吴淞码头,虽然渡轮要比从堡镇港出发多花一个小时,但乘坐长途班车时,因为是直达车,不须转车,整个旅程反而可节省一个多小时。 6park.com

平时出行最方便的交通工具还是自行车。粮站共有三辆公家自行车,一辆属设备零件仓库,另一辆属民兵连,最后一辆属食堂。而这些部门的员工,因拥有这项特权,是众人巴结的对象。借用他们的自行车,非常不容易,不到万不得已,平时绝不麻烦他们。记得有一次,一中学同学访问在一库工作的另一同学。晚间,他们邀请鄙人参加他们的聚会。为了这次出行,事先与仓库的主管打了招呼,讲清楚借用的时间等。结果,仅因为还车晚了一小时,就被骂得如孙子般。虽然是公家车,但拥有者的特权,是不容挑战的,除非有东西可以交换。文革期间,最最原始的物物交换,代替了文明社会的钱物交换,是当时社会运行的潜规则。这里的物物,是广义上的,凡是有交换价值的,包括肉体,都可以用来交换。丛林法则盛行,便是当年的景象。 6park.com

离粮站一公里处有一小卖部,供应日常用品,糖果点心,酒类,及熟食类等。每到节假日,为了改善生活,小团伙会步行至小卖部,买上一瓶白酒,再加上一些熟食,以此苦中作乐。大家工资都不高,所以某人买了酒,其他人就主动去买熟食等,以此分摊费用。场部的商店更加高大上一点,并且还有饭店。但路途太远,步行肯定不行,需乘坐长途汽车,行驶二站路。所以,平时难得去一次,三年期间,去场部的次数,曲指可数。至于饭店,因为囊中羞涩,三年间,一次也没消费过。除此之外,离粮站最近的小镇,也在十公里外。小镇有些许商店,以及小吃店。曾经与一食堂同事,搭乘其食堂的自行车,去过一次。在那里,买过一些崇明当地小吃尝新鲜。穷乡僻壤,没有什么引人入胜之处,以后也就再没去过。 6park.com

农场的业余生活是非常枯燥的。晚饭过后,白天工作后的劳累,使得散步,锻炼身体之类的雅事,显得有些多余。至于看电视消闲,食堂大厅,倒是放有一部12吋黑白电视机。但因当年除了样板戏,也就没有其他娱乐节目,所以大部分时间锁在木盒里,无人观看。难得有一部朝鲜电影上映,必须早早就抢占邻近电视位置,耐心等待电影的播放。大厅里挤满了人,争相观赏电影,也算是非常难得的一场娱乐活动。夏天蚊虫肆虐,冬天滴水成冰,一场电影下来,要么全身十几个叮咬肿块,要么全身冻僵,双脚冰冷,只能慢慢步行回宿舍。 6park.com

粮站知青总数约一百多,其中女知青约30多人,男知青多一倍有余。虽然是在花样年华的年纪,谈情说爱的并不多。原因是,一旦站领导发现二人在谈恋爱,即便已达上调年限,二人立即被排除在上调考虑之中。所以,上调是悬在众人头顶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轻易无人敢去冒险。但青春热血,某些自知上调无望的男生女生,不顾禁忌,还是泡在一起,享受恋爱的甜蜜,以此打发枯燥烦闷的生活。 6park.com

所幸的是,如此陷阱,鄙人却因种种原因,三年期间,从未落入。理性是一个最主要的原因,知道这样的恋情绝不会带来任何结果,害人也误己。当年贫乏的物质条件,对希冀成家立业的农场知青来讲,无异于天方夜谭,异想天开。不过,鄙人在离开农场最后一年,曾有一文学女知交,经常互相交流阅读外国文学小说的体会。该女生是中学72届,大我二岁。我曾以读过众多法国作家的一系列名著而自傲,诸如巴尔扎克,莫泊桑,大仲马,司汤达等。除法国作家,俄国,英国,美国作家的名著,也涉猎甚广。偶然有一次与这位文学女知交随便聊起莫泊桑的羊脂球,她居然也深有感触,令本人非常惊讶。当年,周围能有这般文学修养的,实在是寥若晨星。从此,二人一有空,就会海阔天空地胡侃各部文学名著,深有共鸣。1978年初,该女生上调上海,鄙人也上了大学,从此失去联系,深为遗憾。可能本人当年实际上也情窦未开,没有积极主动追求,从而失去了这次机会。 6park.com

6. 尾篇 6park.com

非常喜欢巴金的散文随笔“文革博物馆”。虽然应者廖廖,但本人还是愿意为建立该博物馆略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添砖加瓦。这就是写作此文的动机。希望此文能起到抛砖引玉的作用,让所有经历过文革的人,从各自的侧面,来描述记录亲身经验,向大众展示一个真实的,完整的,全面的文革。短短三年的下乡生活,身体上,心理上的遍体鳞伤,不足为外人道,当年只能靠自己咬牙艰难承受。很难想像,如果不是邓公,此生将会如何度过。相信同辈人,都有类似的体验。深切感到,不能因为目前舒适的生活,而忘记过去的苦难。把过去记录下来,是我们这一代人的社会和历史责任。正如巴金所说: “只有牢牢记住“文革”的人才能制止历史的重演,阻止“文革”的再来。”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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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木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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