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鲁迅并非全然对青年死心,他后来加入左联,声援革命青年,帮助萧红、萧军、柔石这样的青年写作者,仍流露出他对青年、对理想主义的爱护。
只能说,国民革命、清党运动、南方社会的现状,让鲁迅对“新与旧”有个更复杂的认识,对进化论和启蒙进一步祛魅。鲁迅相信没有历史包袱的青年更可能肩负起社会变革,但他同时意识到,此地的青年若无正义之心,很快会变成老人,此地的青年若无弱者之同情,会酝酿出比保守者更血腥的残酷。
所以,重要的不再是“对青年的崇拜”,而是去思索,许多青年为何过早衰老,为何会在看似进步的光晕后,表现出更守旧、慕强、崇拜权力的一面。为什么那些看似激进的青年其实更保守。这是困扰着鲁迅晚年的一个问题。
鲁迅其实是不自信的。他只有靠不断地战斗、不断在姿态上对抗现实,才能支撑他那摇摇欲坠的信心。骨子里,鲁迅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他对于人类和命运都有一层苍凉的底色,这种色调在鲁迅创作的中后期会更加明显,尤其是《野草》和《铸剑》这样把神圣复仇也消解掉的行为,无不透露出鲁迅内心莫大的矛盾,而他的创作,此时已不只是为救国民,更是为救自己,是为了使自己不至于堕入完全虚无的深渊,是一种知其不可为而为之的行为。 6park.com
【 8 】
《鲁迅集》
鲁迅 著
花城出版社,2009-2
鲁迅意识到古老中国的贫弱,但不认为西方的技术和制度就一定能拯救中国,他那时虽不能具体地描述,现代性的问题出在哪里,但他敏感而洞察地捕捉到,在中国社会根植着一些东西,甚至那是在人性深处根植的东西,使得历史的轮回反复出现,看似矛盾又互相依存的狂热与麻木,在这片大地上交替上演,于是现代化看似革除了帝王奴役百姓的专制社会,却又创造了新的奴役,天下看似从大清变成了民国,亿万民众却依旧处于沉重的奴役和困乏之中。
存在于东方的铁屋远远不只皇权,还有人民千年来积淀的奴性与麻木。这种奴性,既伴随着对强者的崇拜,也伴随着对弱者的伤害。
鲁迅看到了现实的沉重与反抗的艰险,但是他并没有放任自己虚无,他的哲学,就是看见黑暗、认清黑暗,却不要使自己沦为黑暗。
就像他在1925年编订的《热风》随感录“三十九至四十三”里对世人所说:
“愿中国青年都摆脱冷气,只是向上走,不必听自暴自弃者流的话。能做事的做事,能发声的发声,有一分热,发一分光,就令萤火虫一般,也可以在黑暗里发一点光,不必等候炬火。此后如竟没有炬火,我便是唯一的光。”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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参考文献
[1] 鲁迅,《野草》,人民文学出版社2006年版
[2] 鲁迅,《故事新编》,人民文学出版社1973年版
[3] 鲁迅,《两地书》,王世家、止庵编:《鲁迅著译编年全集》第拾肆卷,人民出版社2009年版
[4] 李长之,《鲁迅批判》,《李长之文集》第2卷,河北教育出版社2006年版
[5] 李泽厚,《启蒙和救亡的双重变奏》,《李泽厚十年集》第三卷下,东方出版社1987年版
[6] (日)竹内好,《鲁迅》,李心峰译,浙江文艺出版社1986年版
[7] 钱理群,《丰富的痛苦——堂吉诃德与哈姆雷特的东移》,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版
[8] 汪晖,《反抗绝望》,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8年版
[9] 王晓明,《无法直面的人生——鲁迅传》,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21年版
[10] 张梦阳,《悟性与奴性——鲁迅与中国知识分子的国民性》,河南人民出版社1994年版
[11] (日)丸山升,《“革命文学论战”中的鲁迅》,王俊文译,《鲁迅·革命·历史——丸山升现代中国文学论集》,北京大学出版社2005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