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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总是一条不归路，只有向前，或者停下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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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学农的最后一晚，月牙挂在树梢，繁星忽隐忽现。所有的人都回到了学农基地，只有袁悦还陪着我一起趴在床上，赤身裸体地裹在同一条毯子下。她抱着一本「不去会死」，正随著书中的男主角一起踩着脚踏车奔向南非；而我，依然痴迷在抢劫银行计划的准备工作中。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正常，如同墙上秒针转动时的每一秒，让人毫无感觉，直到一声彻骨的哀嚎，冲进我的耳朵，直击耳膜。 6park.com
我从没听到过如此悲怆的声音，甚至连近似的都不曾有过，那种极度的痛苦，像是一只手，从咽喉伸入内脏，用力撕扯着我的心。 6park.com
我立刻从毯子里钻了出来，随手拽了一条运动短裤穿在身上，杀时间，一股浓烈的精子的味道，钻进鼻孔。但这并不能阻挡好奇心的力量，尽管已经不再潮湿的裤管贴在大腿上依舊硬硬的，凉凉的。我从袁悦的身下又抽出一件褶皱的T恤套在身上，然后迅速跑下楼梯。 6park.com
声音，不再如此猛烈地撞击鼓膜了，又或许是鼓膜已经适应了它帶來的分贝，我的心，也隨之平缓了许多。寻着声音一路来到客厅，看到面前站着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 6park.com
女孩的头发被风吹得乱七八糟，两条辫子一左一右地扎在耳后，头上的皮筋似乎用它最后一丝气力，來維繫兩條马尾的形状；身上洗得有些发黄的白色连衣裙布满了泥土；一张朴素的脸，吃力地把五官挤在一起，眼角的泪水流向四面八方。 6park.com
「建平，死了？」我宁愿相信听觉器官被哭声损毁，也不愿意接受这個飞来横祸。 6park.com
「嗯！」小姑娘抬起了头，泪水已经让我分辨不清那双眸子的颜色。 6park.com
「怎么回事？人在哪呢？」 6park.com
「就在。。。村口。。。旁边。。。那条。。。大路。。。」她哭声里夹杂着几个字。 6park.com
从她断断续续的描述中得知，她是建平的媳妇，刚才在娘家吃完晚饭后闲聊，兩人聊到生小孩的事情，建平提议明天去市里的大医院再去检查一次，看看到底是不孕还是不育。接着，又聊了一会儿闲话，就开着摩托车準備回婆家睡覺。眼看就要到村子的时候，突然大道上驶来一辆货车。货车的灯很亮，晃得人睁不开眼睛，建平一躲，结果车子撞上了路边的石碑，人当时就飞出去老远。媳妇也摔得不轻，好半天才爬起来，四下一找，发现建平躺在路边，仰面朝天，脸已经瘪了进去，鞋子也飞出老远。媳妇仗着胆子凑过去摸了摸鼻息，发现人已经没气了。 6park.com
听她讲完，我愣在那里，渾身僵硬，一句話也說不出。后来，还是袁悦提议，开那辆「半截子」去学农基地找那个主任，「至少不能让尸体在路边躺一夜吧？」袁悦一本正经地看着我，似乎在场的只有她能行使成年人的权利。 6park.com
「我不会开车！」我看着袁悦，一脸无奈。 6park.com
「我有驾照，我来开！」 6park.com
「你们先把建平弄回来吧！」建平的妈抹着眼泪嘟囔着。 6park.com
「妳放心，我们有办法！」袁悦握着建平妈的手，严肃的表情，像是出征前的士兵。 6park.com
刚出院门，我突然死死抓住了袁悦的胳膊。村子里漆黑一片，连之前亮着的红灯笼都熄灭了。我害怕得要命，似乎身体一旦脱离开她的手臂，就要跌进万丈深渊。 6park.com
「妳不会真要把建平的尸体弄回来吧？」我能清晰地听到每说出一个字，最里面的牙齿就会不自觉地碰撞在一起的声音。 6park.com
「你疯了？谁大半夜去搬死人？」 6park.com
「那就好，你知道车子停在哪了么？」 6park.com
「知道！」袁悦白了我一眼，「站直了，像点老爷们的样子！」 6park.com
天晓得那辆「半截子」是怎么到达到学农基地的。我只记得，我们互相搀扶着站在基地院子里时，天已经蒙蒙亮了。袁悦伸手在我短裤上摸了摸，然后竖起了大拇指，对我没吓尿裤子表示钦佩。可接下来要怎么办，她也没了主意。我们木然伫立了好一阵子，谁都不知道，该如何报丧，尤其不懂如何跟一个中年男子开口讲，「你的儿子死了」。最后，起来晨尿的大龄辅导员看见了院子里呆若木鸡的我们。 6park.com
问明情况后，辅导员立即把我们带到基地主任的房间门口。她如同捣蒜般地敲门声，让我有一种用说唱来即兴一段挽歌的冲动。 6park.com
过了好一会儿，主任终于打开了房门，他揉着惺忪的睡眼，张着大嘴，一副生厌的表情。 6park.com
「干啥勒？才几点？」主任看着大龄辅导员。 6park.com
「是这样，他们俩有事汇报！」大龄辅导员说完，居然转身走了。 6park.com
「啥事，這兩個娃，不能白天说？」 6park.com
「是这样，」我看袁悦低头不语，便壮起了胆子，「建平死了。」 6park.com
「啥？啥没事了？」 6park.com
「不是，我是说，建平！建平死了！」 6park.com
「哦，」主任突然睁大了双眼，「建平，我儿子，死了？」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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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学农的最后一天活动，变成了葬礼。主任在院子里搭起了灵棚，一具年輕的尸体干干净净地躺在那里。参加学农的所有人，都像模像样规规矩矩地围着建平转了一圈，并对到场的亲属一一慰问。我和袁悦也站在人群之中，随着大家一起献花，鞠躬。全体师生在短时间内达成协议，每人出资五十块，作为份子钱，一并交给主任。主任激动地接过钱，居然当着所有人的面，数了两遍。 6park.com
而后，他哭了。哭得惊天动地，哭得气壮山河。他用一种类似野兽嚎叫般的声音，表达着「失独」的凄凉。哭罢多时，他渐渐地从痛苦中挣脱了出来。他跑进厨房，把家里存的白酒几乎都抱了出来，然后，激动地对大家说，今天，大家一起喝醉。 6park.com
几乎全村的留守人员都参加了葬礼。主任家的院子里，摆满了圆桌，院门口，支起了灶台。 6park.com
在上菜的前一秒还悄无声息地村里留守人员，看见有人把烧好的菜端来之后，便不再控制情绪，而是放肆地吃喝起来，猜拳行令的声音此起彼伏。 6park.com
学农的这些人，被安排到最角落的一张桌子，大家就安静地坐在那里，没有人讲话，没有人吃饭，没有人喝酒，也没有人离开。 6park.com
我也跟着大家一起呆呆地坐在那里。稍有不同的是，我会時不時地看一眼建平。 6park.com
说来奇怪，我们的人生只有一周的交集，而这一周里，也只有一次长谈。可我还是能清楚地记得他腼腆的笑，害羞的声音。不知为何，我对建平总是有一种愧疚的感觉，看着他还未成年的身体已经冰冷，总想走过去跟他说声抱歉。而我又忍不住去看站在门口建平的妻，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稚气未退，已成遗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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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借种」这件事，一直藏在我心里。对建平的妻，我没有半分非分之想，只是单纯地覺得無奈：为了能继承那么一点点土地，幾乎丧失人格的行為真讓人又憐又恨。看着年幼的孀妻，那张稚嫩的脸孔似乎已经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敌意。 6park.com
我坐在那里胡思乱想，不知过了多久，被告知終於要踏上返程之路。我站起身，又看了眼门口，发现建平的妻已经不在那里了。于是，我对着空气挥了挥手，刚要离开，猛然想起自己的行李还在楼上。我连忙跟领队老师打了个招呼，然后直奔二楼而去。 6park.com
二楼的房门是开着的，我走进房间，把床上堆着的衣服和书塞进背包，然后又扫视了一周，当是告别。 6park.com
刚走出房间，忽然听到对面的屋子里有剧烈的声响。我吓了一跳，偷眼顺着门缝望去，见到一个宽阔的后背，光着身子，压在一个幼小女人的身上，用全身的力气，冲击着女人身体里的生命之源。往女人的脸上看去，赫然竟是建平的妻。我大吃一惊，正要破门而入问个究竟，忽然听见宽阔肩膀发出熟悉的声音，「娃。。。趁建平。。还没走。。。给咱家。。。留个娃。。。」 6park.com
建平的妻，依旧是一副厌世的表情。 。 。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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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woshidayedi于2021_10_09 1:59:18编辑

贴主:woshidayedi于2021_10_09 12:54:44编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