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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醒来，即刻感知屋子里的阴冷，湿漉漉的空气，附在被子外面裸露着的肌肤上，把仅存的温暖带走，让人不自觉地蜷缩身体。 6park.com
被子里又是热得要命。很难想像，两个体温相近的人，肌肤紧贴，竟能产生那么大的热量。

妻是易寒的，睡觉时，总喜欢把又干又凉的身子凑过来，挤住我，然后把我的一条胳臂死死抱入怀中。当然，睡着之后，就不再一直抱着，可身子还是贴在一起。不仅如此，每次睡觉，被角都要压得严严实实，不留一丝缝隙，生怕卧室里的空气钻进来。 6park.com
这样一来，被子里就奇热无比，如同火炉一般。有时我热得实在难受，便将胳膊、腿尽量露在外面，借着温度的平衡，安然睡去。可妻总会趁我睡着之际，把裸露在外的胳膊腿，统统拉回被子里，直到我被再次热醒。 6park.com
「别睡一个被子啦，实在热死我啦！」我曾短暂抱怨。 6park.com
「那可不行！要知道，分被子睡，是分床睡的前兆；分床睡，是分房间睡的前兆；而分房间睡。。。」 6park.com
「就是分居的前兆！」我总是会抢在妻之前把这句话讲出来，抢走她的话语权的同时，自然也得不到睡觉时的自由。 6park.com
岛上雾气浓重，走在路上，周身仿佛被厚厚的云层包裹。 6park.com
妻在漆黑的礼服上加了一件外套，遮住裸露出来的肩膀，双手抱臂，低头前行。高跟鞋敲击在湿漉漉的青石板上，发出闷闷的响声。她并没刻意梳理头发，只是简简单单地把长发在后脑勺处挽了个髻。 6park.com
说来很神奇。妻的头发本是亮金色，可一旦沾湿，就立刻黯淡，变成土黄色，甚至浅棕色。待到用风筒把头发吹干，颜色也随之恢复成本貌。 6park.com
第一次跟妻一起洗澡，我便如哥伦布发现新大陆一般，惊奇又兴奋地指出那一现象。 6park.com
「谁的头发都会这样啊！真是少见多怪！」妻颇不以为然。 6park.com
「拜托！我哪有机会跟那么多金发女孩子一起洗澡啊？」我悻悻地说。 6park.com
妻根本不会理解永不变色的黑发人世界，就像第一次见我用筷子夹起米饭时，同样瞪大的双眼。 6park.com
「哇，就这么两根竹子，真神奇啊！一粒粒的米饭可以夹起来？」 6park.com
「那是，祖传秘方，筷子夹一切！」我自豪地说。 6park.com
「别说，还真是祖传！据说筷子都有好几千年的历史啦！」妻皱着眉头看我，「那么原始的东西，你们怎么还在用啊？」 6park.com
「这你就不懂啦！这叫秉承文化传统！毕竟所有吃食，都可以用筷子夹之入口。」不知为何，说完这番话之后，我脸上一热。 6park.com
「都可以？那你夹块牛排给我瞧瞧？」妻笑着看我。 6park.com
「抬杠么？那是西餐啊！」我抗议。 6park.com
「那换成青豆好啦！」妻把一碗剥好的枝豆推向我。 6park.com
「这个。。。」我皱着眉头盯了一会儿面前一颗颗饱满翠绿的豆子，最终放弃尝试。 6park.com
「刀叉就代表先进么？」我准备在接下来一轮博弈中找回颜面。既然证明不了自己的东西好，那就证明别人的东西也差，尽管两件事没有任何关联，但至少心理上会有所满足。就好比百米赛跑，一共八位选手，第七名跟第二名讲，「少激动，你跟我一样，都不是冠军。」 6park.com
妻并没回答，而是用餐刀把数颗枝豆拨到餐叉上，再用力压扁豆子，然后缓缓放入口中，比起嘴巴咀嚼着。过程中，脸上始终带着微笑，仿佛在向我展示，使用刀叉不仅先进，而且从容。 6park.com
「怯！」我在鼻孔里哼了一声，随即抓起筷子，伸进碗里拨弄着枝豆。 6park.com
煮过的豆子，表面湿滑，每次夹起一颗还勉强可以，若是一次夹两颗，就变得吃力起来，更别说同时要夹起数颗了。 6park.com
连试几次，皆是无功而返，于是学着妻的方法，试图把豆子夹扁，看看能不能就此黏在筷子上，可刚夹住一颗，便遭遇反抗，甚至直接跳出碗来抗议，搞得我尴尬异常。 6park.com
「别试了！」妻略带神气地看着我，「既然到了发达国家，就要接受现代文明嘛！你看看你，喔对了，还有你妈，和面用筷子，搅拌鸡蛋用筷子，甚至捞义大利面也用筷子。厨房摆着各式各样的工具，从来不用，就相信筷子！喔对了，我差点忘了，有时候，你们也直接用手抓。都什么时代啦？还像野人一样！」 6park.com
「下次妳喂我好啦！」我恼羞成怒地丢下筷子，愤然离去。 6park.com
那是初相识时的磨合，到如今，妻教给我很多生活上的习惯。如同身上这件礼服。国内的时候，很少在参加聚会或是婚礼上穿正装出席，都是随随便便，一副看热闹人的打扮，仿佛随时准备好置身事外一般。 6park.com
同妻交往之后，第一次参加派对，就被要求穿上正装。那只是一个私人派对，地点在妻的一位朋友家里，可到那里一看，所有人的著装，都是充满时尚感的礼服，同电视或时尚杂志中看到的模特身上穿着，几乎没什么两样。 6park.com
当时我大吃一惊。虽然从小就喜欢翻看时尚杂志，但心里总是觉得，那些穿在模特身上的时装，都是给人展示的，普通人不会把它们穿在身上。如今看来，那些模特们的造型和服饰，还真的就在派对中朋友们的身上。 6park.com
从那以后，不管是任何主题的派对，还是婚礼，或是参加典礼和宴会，都是由妻精挑细选的礼服和饰品，一丝不苟，从不马虎。 6park.com
今天也是一样。虽然在度假期间，行李中没有准备任何礼服，可妻还是跑到镇上的成衣铺，租来两套穿在身上。 6park.com
来到教堂，老妇人正站在门口，黑色礼帽的侧面一抹纯白，与黑色礼服和白色手套相得益彰。 6park.com
拥抱过后，走进教堂。大厅内，正对十字架，摆着洁白的棺柩，厚厚的实木看起来似乎让心情都随之沉重。盖子上没有其他的雕饰，只有一只同样颜色的天使，伫立在尸体头部的位置。 6park.com
葬礼在上午的九点钟准时开始。牧师站在十字架和棺柩之间，手捧圣经，黑色长衣的领口处，是大得很夸张的扇形白色衣领，边沿从胸口延绵到肩膀。 6park.com
牧师口里讲的是瑞典语，内容不得而知，大概意思应该是灵魂化作天使，回到天堂永住。 6park.com
参加葬礼的人很少，除了邻居老妇就是我们俩，没有其他人。牧师念完悼词，开始祷告，差不多三分钟的祝福后，老妇也做了短暂的祷告，之后是妻。三人中只有妻用丹麦语做的祷告，大致意思是，感谢耶稣基督，使生者得生，死者得安。 6park.com
随后，负责搬运棺柩的工作人员开始动手，把棺柩抬到事先已经挖好的墓穴之中。 6park.com
两个半小时的时间，我们站在老妇的身边，看着被铁锹扬起的黄土，慢慢吞噬白色的棺柩，直到被挖开的地面恢复原貌。 6park.com
回到住处，老妇人热情地邀请我们到她那里喝咖啡。坐在院子里时，阳光才把空气中的潮湿赶走。 6park.com
「您，节哀。」我用双手扶着咖啡杯，在老妇人帮我斟咖啡的时候挤出这句话。我并不知道这种氛围下如何礼貌地问候，可又觉得一句话不说更有失体统。 6park.com
「谢谢。」老妇报以微笑。 6park.com
「您真坚强啊！」我也露出笑容。 6park.com
在此之前，参加过国内的葬礼。按照习惯，在告别式之后，都会跑去饭店里吃吃喝喝。席间，死者家属会神态凝重地站在众人面前讲几句感谢大家捧场之类的话，虽然不会用「捧场」这个字眼，但意思是一样。还有一次家属讲话时过于紧张，第一句就说成，「感谢大家百忙之中来参加我妈的婚礼。」 6park.com
奇怪的是，在场的除了我之外，再没有任何人对他的口误笑出声音。而没有表现出「合群」的我，只能被我妈无情地赶出葬礼宴席的大厅。 6park.com
可面前的老妇，脸上一副从容安详的表情，丝毫没有刚刚失去挚爱的痛苦和沈重。 6park.com
「我能问您个问题么？」待到老妇落座，我才敢打破宁静。 6park.com
「请问！」老妇缓缓地把咖啡杯贴在嘴边。 6park.com
「他是您丈夫吧？」话刚出口，立刻觉得有些蠢，不禁看了一眼妻，还好她没理我。通常之下，她都会帮忙回一句「关你屁事」给我。 6park.com
「是的。我们结婚到现在，已经四十二年了。」老妇呷着咖啡，目视远方。 6park.com
「您有孩子么？」第一问没被骂，给了我无穷的勇气。 6park.com
「我们有五个孩子，两个儿子三个女儿。」 6park.com
「他们都知道了么？」 6park.com
「还没来得及告诉他们呢！」老妇放下咖啡杯，「我想先度完假再说。」 6park.com
「啊？他们不知道？不知道就给埋啦？」在我的意识里，父母过世，子女要第一时间到位，不论人在何处，即使正坐在火箭上飞向月球，也要立刻把车把打直，调头返回。 6park.com
「之后会让他们知道。」 6park.com
「可您怎么给他埋在这里啦？」我并没有把「以后他们上坟的时候，多不方便」这半句话讲出来。 6park.com
「喔，」老妇看了我一眼，又把目光投向远方，「昨天我去市政厅签字了，回去之后把收据转交给我那里的市政部门，他们会付款给丹麦政府的。」 6park.com
「您误会啦，」我觉得任何时候提到钱，都会伤及感情，「我不是因为付钱的原因发问。是想问为什么不埋在能经常拜祭的地方，例如，家附近的教堂。」 6park.com
「喔，」老妇又看了我一眼，「我干嘛要来这里拜祭呢？他的灵魂已经去到天堂，这里只不过让他的身体归于尘土罢了。我和他再见面，就是在天堂了。。。」 6park.com
未完待續

贴主:woshidayedi于2022_06_10 8:33:17编辑楼主设置：谢绝布衣用户参与回复交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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