欸乃一声山水绿(五)之落入怨灵世界之前

送交者: 南塘听蝉 [♂☆★江南布衣★☆♂] 于 2021-01-27 12:38 已读2600次 7赞 大字阅读 閱讀
欸乃一声山水绿(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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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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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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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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欸乃一声山水绿(五)之落入怨灵世界之前

   


      忽然一脚踩空,仿佛脚下的大地不愿继续为我提供任何支撑一样,我猝不及防地急速坠落,可是耳边既没有风声,也全然没有与空气,或是与其他任何介质,擦身而过的感触。时间一长,甚至感到自己已然失去所有重量,化成一缕轻烟浮在浩淼的水面上——只有跪伏在Yolanda身上的那一刻,其时年仅25岁的我曾有过如此强烈的感觉。坠落的过程是如此漫长,而又出人意料——恰如搞不清楚一再受挫的欲望,会在梦境里以何种面目出现一样,以致于我在明白自己全然无力阻止这一进程之后,便开始听天由命,想着它会止与何处了。

     在此之前,我和紧紧挽着女儿手臂的淑娟一起,看了一场带有祈福驱邪意味的表演。这场表演的灵魂人物叶姓社长,面容清瘦,端坐在琴室门前的屋檐下抚琴,可谓物我两忘,背后挂着印满漏花薝卜纹的布幔,青底白纹。暗处还有一人,负责击鼓。

     我们三人,此外还有多位从未谋面的其他客人,在门前庭院里并肩而立,周边围着一圈熊熊燃烧的松脂火把。准确地说,有那么五位身强体壮赤裸上身的汉子,手持刀斧,戴着古朴而又狞厉的木制面具,围着我们挥臂顿足,跳起了恰如甲骨文一样神秘莫测的傩舞——这么直观地看来,似乎人和神之间,只不过隔着一个木制面具的距离而已。

    叶姓社长所弹的是古琴曲《神人畅》——若不是淑娟事先简单介绍过的话,以我浅薄的学识来说,恐怕又会像是面对“关于大象的饲养”这一问题一样无从谈起。坦白而言,对于古琴这一乐器所知寥寥,而且仅仅限于古诗文里的相关记载,此前我从未亲眼目睹过他人鼓琴抒怀的场面——唯一听过的曲子是张子谦先生演奏的《酒狂》,还是偶然间听到的,而且重点在于阮籍,而非古琴。此番从头到尾听罢,叶姓社长演绎的《神人畅》,和淑娟介绍的一样,可谓再现——或者说如实记录了,远古先民祭祀的场景:先是人遇大难,诚惶诚恐地跪地祈求。接着悲悯的神作出回应,其言如雷,在云层之上翻滚。最后,神屈尊而降,附体于人,人们仿佛灵魂里头醉了美酒一样,欢歌狂舞。与乐曲和密集的鼓声同步,围着我们的舞者——仿佛在与无形的恶敌鏖斗一般,动作幅度越来越大,速度越来越快,最后几近癫狂——此时曲终鼓收,舞者的所有肢体表达应声而止,仰天齐喊——短促的喊声先平后扬,上升至最高处急停骤消——一切仿佛忽然雨收云散一般戛然而止,包括夜空里的月亮,似乎也静静地停在了原处。这声由丹田深处腾空而去的呐喊,如此近在咫尺地撞在了我的耳膜上,颇有一些振聋发聩的意味。

      返回百米之外的采蕨民宿的路上,淑娟轻声问我听曲的感受。

     “还是蛮震撼的吧?”她说,或许只为打破沉默。

     “嗯,即使说不上精神层面的共鸣,至少也多了那么一层和先人的情感上的联接。”

      “是的呢。”淑娟笑着附和。

      月色如水洒落,古意盎然的石板路亮着清辉,路边幽暗的草丛里,断断续续传来虫鸣,和远处梯田里的蛙声一唱一和,仿佛两位情深似海的蓝调乐师在斗琴取乐一样——当然,与悲伤无关。

      如果不是淑娟给我打来电话,我原本以为,我们此生怕是再也没有碰面的可能。自上次一别后,回到住处,我就紧闭房门,埋头读起那本《摇摇晃晃的人间》,并且试着为其中几首撼动我心的短诗谱上旋律。无需多言,当我奋不顾身地——看起来或许是可笑的描述——在音符的无数种排列组合里面,不断做着最优尝试的时候,便把世间一切抛在脑后了——除了水和泡面。

      淑娟拨响我的手机的那一会儿,我正站在江心屿的东塔前,仰头望着塔顶的榕树——尽管看过多遍,还是觉得不可思议。身边的胜男正在全神贯注地想把眼前的美景,固定在相机里。

      说起来是当日清晨,当时我还在睡梦里——活像躲在被水草遮蔽的暗处捕食的鳜鱼一样,伺机而动——这次入梦的是一只企鹅,它的步态和我的舞姿一样笨拙。我呢,独自坐在空空荡荡的水族馆里——居然空无一人,企鹅憨状可掬地向我走来。

      “我们做朋友吧,”企鹅高声说。

      “做朋友的话,倒不是说断然不行,可是,我不是企鹅啊。”

      “怎么会呢,难道你家里连一面镜子也没有吗?朋友。你明明就是一只企鹅啊。”

      “请看清楚,我不是企鹅。”

      “哪里的话,你就是一只企鹅。”

       这么着吧,接着我们就为“我到底是不是一只企鹅”开始争吵不休。

       这个时候,胜男敲响了我的房门——除她以外鲜有别人。

       “干嘛?”睡梦至此而断,我睁眼迷迷糊糊地问。

       “起来吃早餐了。”

       “现在?”我问,话一出口连自己都有了多此一问的感觉。

       “现在一闪而过,是将来行吗?”

        ——不得不说,颇有哲理。

       “还没刷牙呢,等我10分钟。”

       “我还以为你从不刷牙来着,嘴这么臭。快点啊。”

       “知道。”话一出口,我就挺身而起。

       胜男买回的早餐是浇汤糯米饭,油条和豆腐软。我们在胜男屋里——摆设颇有一些老上海租界里那些小酒馆的情调,边吃边聊。胜男难得心平气和地说了两件事:其一,她过几天要去景德镇参加一个当代瓷艺作品的展览。其二,她的新盖的工作室,一座独立的清水混凝土浇筑的两层小楼,在距楠溪江约两公里的一个古窑址附近,已经建成,简单装饰一下即可使用。换句话说,她很快就要迁往新居了。

     “想在车库的铁门上来那么一幅带感的图鸦,你说选什么好?”

     “想要让人过目不忘的话,可不容易。”

     “废话。”胜男轻声咕哝。

     “出于思维定势,我能立即想到的,都和音乐有关——离题太远。”

      “说来听听。”

      “比如说60年代末那幅著名的“Clapton is god ”的涂鸦,然后牵在路过的老妇人手里的狗,抬腿在上面撒了泡尿——这画面在我看来够酷。”

      “你不是一天到晚听他的歌嘛?怎么,腻了?”

       “哪里,还是百听不厌。不过我说的这些,和歌或者琴技什么的无关,只和造神有关——在这世上,谁不要进食排便,谁不是born to die,没人高高在上,就连Clapton 也不能例外,不是吗?”

      “还是算了,已经不想玩深沉了,我还是干脆走唯美路线吧。”

      “要不,直接来幅你的得意之作?”

      “容我考虑一下。”胜男作思索状,想起的却是旧怨:“上次没来接我,把我独自扔在深山里,怎么忍心?”

      “哪是独自,不是还有人陪酒吗?”

      “吃醋了?”胜男凑近细看。

      “吃错药了?”我慢条斯理地说,针锋相对。

      “暂且放你一马。不行,罚你陪我去江心屿逛上一圈,答不答应?”

      “去江心屿的话,逛上两圈也行。”

      这么着吧,吃完早饭我们就乘渡轮去了江心屿。登屿后,从江心寺一路慢慢悠悠逛到东塔前——胜男在前,我紧随其后;胜男或俯或仰忙着取景拍照,我亦步亦趋睹物思人——想起缩在历史褶皱里的一些古人:

      若是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西元1130年,金兀术兵犯临安,一国之君宋高宗赵构,居然望风而逃(南奔),几经辗转来到了江心寺。紧随其后,李清照在经历国破夫亡后,一路颠沛流离地南下温州,前来投奔在高宗身边陪侍的弟弟。据说在此期间,留下了一阕词《添字采桑子》:

     

      窗前谁种芭蕉树?

      阴满中庭。

      阴满中庭,

      叶叶心心,

      舒卷有余情。

 

      伤心枕上三更雨,

      点滴霖霪。  

      点滴霖霪,

      愁损北人,

      不惯起来听。

     

    我在心里一路默念着着这首宋辞——晚年的李清照用淡墨绘出浓愁,直到置身东塔前,忍不住抬头向塔顶的那一株榕树望去——活像一首禅偈。恰在这时,手机响了——《Wonderful tonight》的前奏。

     “喂?”我漫不经心地问。

     “你好,我们在郭公村,有过一面之缘呢。能猜到,我是谁吗?”

       ——淑娟的声音,透出一股栀子花的香气。

     “你好,那是当然,说起来还有一饭之恩。请问,有什么事吗?”

     “哪来一饭之恩,用词不当。听说,你在找一只土狗,昨天听工作人员聊起过呢,还要黄白花的,我就四处打听了一下,帮你找到一只,要么?”

     “……真的吗?要啊!”我欣喜地回话。

     “那么,是你自己来提,还是送到府上?”

     “我自己去,理所当然。那你现在,在郭公村吗?”

     “是的呢。”

     “可以的话,我尽快动身,应该两三小时后就到。先行谢……”

      “见面再谢,也不迟啊。”

       挂了电话,我催促胜男加快脚步,直奔西塔观赏一番就回住处。或许在此时的胜男眼前,正在徐徐摊开一幅踏马赏花的画卷,这让她多少有些踌躇满志,见山即是景,见水皆是情,总之逸趣横飞游兴正浓,听后甚是气恼。

      “谁啊,狐狸精吗?”她高声问,“一个电话,就把你魂都勾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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