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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里巴巴
送交者: Chainhortz[♂★难得英雄气★♂] 于 2019-09-30 16:28 已读 4249 次 13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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配合Simon52的拉菲克,也讲一个我表哥的援外故事。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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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姨爹是南下军人,没敢说是干部,因为确实不是,原因是没有文化,再加上一口河南腔,成都人听得云山雾水不得要领,做不得演讲,就只好做了机关里司机的头。其实姨爹见过大场面,他在解放战争中给胡耀邦,王守道都当过司机,能在战场上给首长开车,自然技术一流。后来二哥(二表哥)不爱读书,也世袭在机关里做了一个汽车司机,技术与姨爹一脉相承,大家都是很首肯的。汽车司机在七八十年代是个了不起的行当,既有面子又有里子。面子就是姨妈去别人家打麻将,二哥用单位的车送去,下车还抢着开车门,面对一众闺蜜四处乱停的自行车,姨妈仰首而入,那派头只差一摆手道一声“伊立”,就完全和皇太后没有两样了。里子就是机关的车多半拉的是紧俏货,经手人肯定是要落下若干作辛苦费的,作为司机的二哥当然也只好和光同尘地分润一点。所以小时候去姨妈家有如朝圣,什么时鲜水果,古怪海鲜,稀奇洋布,总是不缺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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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到了八十年代初,发石油财发得富极无聊的伊拉克和伊朗决定打一场战争来丰富世界人民的贫乏的精神生活。这种事情不知道动了我泱泱大国哪一道的衷肠,决定适时勒紧裤腰带派出援外工程队去为第三世界受苦受难的阶级兄弟伊拉克修道路,这样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当然就好像陨石一样正好落在了平时在机关里养尊处优的二哥身上。应该说刚得到这个机会的时候二哥还是很有些小欣喜的,且不说援外期间工资三倍发放,回国之后更可以得到调配单在首都北京凭票领取彩电及冰箱各一,这种高规格的生活品质完全超出了我们全大院围观组装黑白电视机的普通群众的认知水平的。离出发还有几个月各界人民群众就自发地组织了各种欢送会并自动默认成为压轴歌曲《我的中国心》的钦定演唱者,并获可以不受道德谴责和美女调情的资格认证。不记得哪个学厚德薄的马屁精还谐了援外的音称二哥为“冯员外”,不知道暴发户西门大官人也用这个尊称的二哥当然就满面红光地居之不疑。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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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开始坐飞机的时候二哥才开始发怵,大概当时中国并没有直达伊拉克的客运飞机,二哥们坐的是苏制的不知道是伊尔还是安尔的某型号专机。远不如其名字听起来的那么浪漫舒缓,二哥们被专机颠得七荤八素狼狈远超坐牛车流落列国的孔子。下机后二哥不敢暴露自己是第一次坐飞机,就批评说这个飞机是他坐过的最不平稳的飞机,如果飞行员改行去做汽车司机一定不出三天就会被撞死。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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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组织上也觉得飞机太不靠谱,一到伊拉克就让二哥们集体去伊拉克的公园郊游压惊。在伊拉克的公园二哥才惊讶的发现,伊拉克的阶级兄弟们的日子过得竟如此滋润,城市里的道路宽敞不亚于成都人民觉得只有伟大领袖毛主席才配享用的人民南路,路上跑的竟然有很多形状莫名精怪的小汽车,而不是他在国内惯开的货车和吉普。公园里的雕塑喷水池什么的都用的是大理石,完全是暴殄天物,这难道不应该是用来造毛主席雕像的材料的么。最令人发指的是,伊拉克人居然每个人都可以拥有数个老婆,老婆们又拥有数个孩子,一旦上街全家前呼后拥,如同《甜蜜的事业》中痛批的超生游击队。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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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二哥的愤懑很快就被伊拉克人民的革命友谊给冲散了。公园里坐着的蒙着面纱的女人们,指使着小孩子给四处探头探脑的二哥们送上了几片稀奇的食物。此物头方脚圆,如软拟棉,仰看似碗,俯视是盘,闻之疑为败絮,捻之似乎掉盐。二哥们拿不定主意这是个什么东西,但是送过来的小孩子们笑嘻嘻地比划着让他们送进嘴里,还好在惊疑不定的时候,见多识广的领队走了过来,向他们指出此物名叫面包,在成都耀华西餐厅里如果配上一杯苦得像药的咖啡,给外国人吃了,外国人就会中邪一样乖乖掏出两毛二分钱,效用如神。二哥们觉得既然是普天下的外国人都要吃的东西,吃掉的责任就好比是到外国来入伙的投名状,虽然觉得味道颇像困难年间吃过的糠,但是本着节约的目的,还是连地上掉的碎屑也捡来吃了。于是小孩子们就哄笑起来,跟着他们死劲叫“阿里巴巴”“阿里巴巴”。虽然那时候还没有几年后红极一时的歌:“阿里,阿里巴巴,阿里巴巴是个快乐的好青年,芝麻开门,芝麻开门。。。”,二哥们还是知道天方夜谭的,而且也知道阿里巴巴是个好青年,所以他们都微笑挥手向小孩们致意,这样愉快地度过了那个下午的时间。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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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驻外使馆就举办了欢迎会,二哥因为言辞便给就做了发言代表,痛诉了爱国思乡之情后就声情并茂地讲到了伊拉克人民的友谊,特别强调了小孩子们颂唱阿里巴巴时的充满友善和激情的手势。演讲结束使馆参赞亲切地接见了二哥,有点吞吞吐吐地叫他以后就不要讲这个关于友谊和爱的故事了。一头雾水的二哥找到了使馆的翻译,才明白显然伊拉克人看的天方夜谭和我们不是一个版本,“阿里巴巴”在阿拉伯语里是“小偷”,“强盗”或者“乞丐”的意思,那个小孩子的手势和面包也不尽然是拥护中国人民的友好帮助的意思。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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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二哥们得到痛骂的机会,就被送到了靠近战场的工地。这个时候二哥才体会到说伊拉克人民水深火热是文字上的艺术,夏天的伊拉克光秃秃地一片赤地,地面温度轻易地就到了摄氏五六十度,是阮小二他们智劫生辰纲最理想的地方。二哥说他们扔个鸡蛋在地上自己就烤熟了,我曾经以为那是吹牛,直到我自己领教了得州的夏天,而得州的夏天都还不能和伊拉克相比。所以伊拉克的士兵们白天是不打仗的,显然在这么热的时候打仗是不符合人道主义的。他们是白天躲在有空调的地道或者帐篷里面,等黄昏比较凉快的时候才朝对岸放几枪,经常出现的报道就是“双方激战数昼夜,无一伤亡”。但是援外的施工人员是没有这种待遇的,施工队几乎都是阿拉伯人做老板,白人做工头或者经理,工人就是中国人或者非洲黑人。白天即使是最热的时候工程队也是要出动的,理由是抢修公路,保证供给。伊朗人虽然同样怕热,一般不在白天开火,但是飞机却没有那么多顾忌,所以白天就是伊朗空军和中国工人的猫鼠游戏时间。中国工人抢修了公路,伊朗空军再过来炸掉,然后工人又抢修,总之很难分清这个战争到底是飞机和中国工人的仇恨还是伊朗人和伊拉克人之间的仇恨。这个拉锯战到了后来伊朗空军和中国工人甚至开始了惺惺相惜,工人们热切地盼望飞机快来,就可以回帐篷休息一会;而伊朗空军过来的时候会仔细考察公路的质量,把他们觉得修得不好的一段炸掉,觉得修得好的不妨留着。反正据二哥说,军人在战争中大多数时候倒是处在旁观者的位置,甚至连战况伊拉克的军人们也是从广播里收听的,那自然有西方记者们去帮他们做敌情侦察什么的。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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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场诡异的战争就这么持续着,直到二哥们一年的轮值期结束。二哥所在的工程队除了一个人被炸断腿,几个人身中弹片以外,最大的伤亡是很多人都染上了胃病和牙病。病因几乎都是因为酷热造成了食物难以下咽,只好用冰就着饭吃造成的恶果。 6par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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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哥归来衣着光鲜,还带回梦幻般的冰箱彩电。我得到了一盒彩色水彩笔,价值一美元,印着Made in Italy,水彩笔质量低劣,几乎未用就干,但是我自豪地装在书包里放了很久,直到某一天被人偷走。我想,其实二哥的付出真正得到的回报就是这个,家人的骄傲和炫耀,而不是遥远国度的陌生人的第纳尔和面包。 6park.com

附一张《甜蜜的事业》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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