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斗地主6-8 by 取个笔名真难
送交者: 取个笔名真难[♀☆★★声望品衔11★★☆♀] 于 2020-09-09 11:56 已读 3976 次 25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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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医专毕业,由于出身不好,母亲被分在最穷最苦最偏远的米粮铺公社卫生院当医生。米粮铺,米粮铺,无米无粮也无铺。在我母亲到来之前,米粮铺的卫生院只有一个卫生员闵大姐。闵大姐只上过扫盲班,她是“一根针,一把草”就给群众看病的赤脚医生。我母亲好歹学过生理生化病理药理解剖学这些正规的医学课程,所以她一到米粮铺卫生院就当仁不让地成了顶梁柱。

米粮铺的乡民住得很分散,夜间常常需要出诊。母亲挑着一盏小马灯,背着医药箱,独自夜行十几里的山路去给村民看病。夜深了,从山沟深处传来几声呜咽的狼嚎,母亲虽然心里害怕,随即把心一横,心想这辈子已然是一条贱命,斗地主死里逃生熬到今天,若真有豺狼虎豹,横竖也不过是个死!

当年,洞庭湖水系的血吸虫病肆虐泛滥,“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三四十岁的男丁,本来正当壮年,却四肢消瘦,肚子胀得老大,肚脐眼周围的静脉怒张,象美杜莎邪恶狰狞的发辫。等到这样的晚期,即使再给予抗血吸虫治疗,也无法逆转门脉高压肝硬化腹水,一个人就废了。

那时候治疗血吸虫用的是酒石酸锑钾,简称“锑剂”。任你是多么精壮的一条汉子,连打三天锑剂,就起不了床了。接受锑剂治疗的过程中,还有很多毒副作用,包括猝死。卫生院的地上铺上草席,开了通铺,也不管男女,横七竖八躺满了血吸虫患者。我母亲几乎是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工作,晚上名义上可以睡觉,但隔一两个小时就要起来巡视一下这些锑剂治疗的患者,怕他们出现意外反应。除此之外,母亲还和乡干部一起成立了一支灭螺小分队,拿着手绘的图,教老乡们识别钉螺。因为钉螺是血吸虫唯一的中间宿主,只有杀灭了钉螺,才能彻底消灭血吸虫。

母亲奋战在血吸虫防治的第一线,自己也经常免不了接触疫水。每当此时,她一咬牙扎紧裤管穿着鞋袜跳进疫水。血吸虫的尾蚴通过侵入赤裸的皮肤而感染人体,有鞋袜的保护,感染率就下降很多。天可怜见的,我母亲在一线血防工作多年,没有感染血吸虫病。

母亲就用这样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试图洗刷自己身为地主子女的原罪:我不是地主家的娇小姐,我是地地道道的劳苦大众!母亲虽然在内心深处痛恨共产党,却又极其矛盾地非常渴望得到党组织的认可。她锲而不舍地先后写了二十多次入团申请书,最后一次终于被批准了。当母亲戴上团徽,站在红旗下宣誓地时候,她喜极而泣。

(七)

1966年文化大革命开始。

母亲此时已经调到位于省城的市医院工作。作为“地富反坏右”黑五类之一的地主子女,她战战兢兢汗不敢出,低眉顺眼小心翼翼地夹着尾巴做人,所以文革期间并没有受到特别大的、针对性的冲击。

文革开始的时候是“武斗”。湖南省成立了“高司”(高校红卫兵联盟)“工联”(以工人为主的造反派组织)和“湘江风雷”(湖南省最大的群众组织)。他们都声称自己是“誓死捍卫伟大领袖毛主席”,而对方不是保皇派就是反革命。武斗不是只有菜刀红缨枪,不是小打小闹,也不是军事演习,而是采用枪支弹药的大规模暴行。1967年8月,湖南红卫兵甚至冲进马坡岭国家级军火仓库,抢走了三卡车军火,可想而知武斗有多么惨烈。

母亲在医院值班,每天都会遇到红卫兵送来的伤病员,年纪轻轻的后生伢儿,打得像个血葫芦似的。母亲给他们包扎处理伤口,红卫兵小头目却在旁边质问,你刚才是不是给湘江风雷的人看了病治了伤?!你不知道他们是反革命么?!怎么这点阶级觉悟都没有,以后只能给我们看病治疗,记住没?!

有时候他们碰巧知道了母亲是地主出身,就不仅仅是训斥这么简单了,少不得要挥起拳头踹上几脚,并说,你这个黑五类分子要老老实实的,不要和红卫兵革命群众耍滑头!

武斗没有持续多久,由于死伤太重,终于喊出了“要文斗,不要武斗”的口号。

如果说武斗是肉体上的直接绞杀,文斗则是精神上的凌辱与肉体的虐待并行。母亲从前在医专的老师,有不少是国民党时期医学院毕业的大学生。解放后第一版中文医学教材,有些都是他们参与翻译和编纂的。这些老教授们被造反派押着游街,脖子上挂一块大黑板,细细的铁丝勒进脖子后面的肉里,黑板上写着,“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头上还要戴着一口医院里装屎装尿的痰盂,手里拿着一根棍子,游街的时候,自己一边用棍子敲头上的痰盂,一边说,我有罪,我是反动的资产阶级学术权威,我向人民认罪……

此外还有喷气式阴阳头涂花脸跪石子等各种折磨人的方法不一而足,不得不佩服人类在刑讯逼供、凌辱和摧残方面的天赋。

人人自危噤若寒蝉,母亲看到这些受批斗的老教授们,回想起五十年代自己被斗地主的情景,感同身受,有时候趁人不注意会炒一碗蛋炒饭给被关押的老教授送过去,还顺带请教一些行医中遇到的疑难病例。

母亲的这些老师中,有一位文革中不堪凌辱,触电自杀。所幸其他老师,都熬到了云开日出拨乱反正的日子。八十年代后,这些老教授都陆续平反昭雪恢复了待遇,其中一位向卫生厅点名要把我母亲调到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上班。但母亲考虑到我太年幼,而外婆又年事已高,所以只去医科大学的附属医院进修了两年,最终留在我父亲单位的职工医院,这样上下班通勤只需要五分钟,工作也相对轻松,毕竟她不再是当初那个在公社卫生院血防第一线的年轻人了。

(八)

作为一名黑五类子女,加上还要负担后面几个弟弟妹妹的生活,母亲的婚姻问题拖到很晚都没有解决,直到有人介绍了我父亲。

我一直很纳闷,父亲为什么会愿意娶母亲。父亲虽然不是党员,却是根正苗红的贫农出身,大学本科毕业,在涉密的军工企业工作,身高一米七八,风流儒雅一表人才。这么好的条件怎么那么晚才结婚,并且最终娶了一个地主的女儿,这是我心中始终不解的一个谜团。

我出生的时候,父母亲双双超过了四十岁,我是他们唯一的孩子。这次回国,我还特意把《独生子女证》给带来了,作为一个永久的历史纪念。从我上小学开始一直到我最近这次回国,总有不明真相的人把我妈妈当成我奶奶或者外婆,因为母亲和我看起来确实像祖孙,而不像母女。然而,从来没有人把我爸爸当成我爷爷或者外公。父亲看起来永远比实际年龄要年轻十几岁,直到他去世的时候,依然是一头乌黑浓密的头发,脸上几乎没有什么皱纹。

我小时候是外婆带大的。对外婆印象最深的是她给我讲的那些戏文,什么《大登殿王宝钏寒窑十八年》《玉堂春苏三起解》《宝莲灯沉香劈山救母》《豆汁记金玉奴棒打薄情郎》……这些故事给了我对于中国传统文化最初的启蒙,比父亲教我背的“一去二三里,烟村四五家”更早。

我常常遥想,少妇的外婆,手上戴着碧玉的镯子,一边摇着扇,一边用碎玉般的牙齿和樱桃小口轻快灵巧地嗑着瓜子,坐在戏楼里逍遥地听着大戏……也许这些才是外婆记忆中的黄金时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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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主:取个笔名真难于2020_11_05 12:50:41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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