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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赠我金错刀 长篇连载 8? 作者:牛唤海
送交者: 取个笔名真难[♀☆★★声望品衔11★★☆♀] 于 2020-09-10 16:05 已读 2323 次 20 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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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爸爸的说法,从县城到鲤鱼须镇的路几年前修了一次,铺上了水泥。虽然现在路又开始破烂了,但比以前还是好走多了,小时候可是泥土路,接连下几天雨的话,路就烂了,根本走不了。遇到这样的情况,我们一到下雨就只能住在学校里,挤在学校给爸爸的那间单身宿舍里。爸爸带着我们三个孩子,会煮上一锅汤,白菜、萝卜什么的,全部往汤里下,热腾腾的,几个人吃得热闹。等到天晴了,路干了,又开始每天往鲤鱼须镇赶。现在毕竟经济发展了,国家又有“乡镇路路通”的政策,虽然一路上仍然是颠簸的利害,但走泥路已经成为了历史。只是路边的风景,与记忆中,几乎没有太多变化。路边还是那些歪歪斜斜长着的老树,路旁也还是一些没有太多变化的民房和田地。不过偶尔也会冒出几栋两三层楼高的红砖屋。有意思的是,与小时候比起来,很多民房都打起了广告,在临路的这一面墙上,会刷上蓝底白字:“用了猪快长,致富好途径”。而移动和联通也竞争也无所不在,路左边的民房上刷着“我的地盘我做主”,路右边的民房就会刷上“联通新时空”。看来当地计划生育委员会也感受到了现代生活里宣传的力量,于是有的民房就会刷上“少养孩子多养猪,致富路上踏大步。”  6park.com

虽然超载,一路又尽是坑坑洼洼,这宝马车还是跑得飞快。从县城到鲤鱼须镇有16里地,爸爸踩自行车要踩差不多1个小时,宝马车一溜烟也就到了。到了镇上,老街也还是那条老街,只是路面上铺上了水泥。街上看不到熟悉的面孔,也完全没有小时候的熙熙攘攘。我和牛静打算下车,从南街自己步行到北街————我家的老房就在北街,可是老房已经卖掉十多年了。在印象中,老房很大,有前屋后屋,后屋的后面还有一个小菜园子,到了夏天,还能收获一点白菜、茄子还有丝瓜之类的。我对这个小菜园很迷恋,因为小时候,论打架,我是打不过牛静的,可是我能从菜园子里翻出一条青虫来,于是牛静就吓得哇哇叫,抱头鼠窜,这时候我便会很得意的笑起来。家里也曾经养过狗,我叫它虎子,黄色的毛,对我很忠心赤诚。放学回来后,我乐颠颠的往家里跑,它也乐颠颠的来迎接我们,看到我,便两个爪子搭在我肩上,热乎乎的舌头就要往我脸上舔。等我年龄大一些后,觉得它这种礼节有些太夸张,也就用手握握它的爪子,不让它再舔我脸了。可是,不知道那一年这个小镇上的人发了什么疯,专门成立了一个打狗队,看到狗就打,还挨家挨户的找上门来,一定要把狗打掉。我看到他们在河边挖了很大一个坑,里面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狗的尸体,很是伤心,感到自己的虎子也在所难免。果然,一次放学回来后,虎子就再也没有乐颠颠地迎上来。它死了,我没有勇气到那个坑里去找它,晚饭也不肯吃,捂着被子,伤心的哭了一个晚上。 

我和牛静、付国华下了车。付蓓蓓听说要走路,不肯下来,虽然她妈妈告诉她这是妈妈小时候经常走的路,她却不稀罕。路随时都有得走,这宝马车却不是经常有得坐。于是他们几个就先坐车往老屋去了,我们几个走路走过来。 

成人眼中的世界和儿童眼中的世界完全不同。在小时候,有时候奶奶买菜,会带着我们从北街走到南街来。那时候感觉到这条老街好长,要走好久好久。那时候,街上的人似乎都和奶奶认识,看到奶奶带着孙子,不少人会恭维奶奶好福气,说这个孩子面相好,以后有出息。奶奶便很高兴,买根油条或者买碗甜酒给我,那时候的甜酒只要5分钱一碗————这个印象在脑海里根深蒂固。记得有一次奶奶给了我5分钱让我自己去吃,可是我把人家的甜酒吃了,翻遍了口袋却找不到那5分钱,只好臊眉耷眼地吃完白食回家。回来后掏掏口袋,那5分钱不知又从哪里冒了出来,被奶奶看到了,要我一定给那家卖甜酒的送了过去。在我儿时的眼里,这个世界广阔、神奇而温馨。而现在成年以后,再看这条老街,实在是再寻常不过。从南街往北街一路走来,我感受到了小镇的与时俱进。新盖了几间楼房,几乎家家户户都改成了门面。理发店成了发廊,上面还写着“温州”之类的字样。客栈变成了宾馆,虽然从外形还是原来的样子。甚至还能看到网吧和游戏厅,和县城一样,网吧和游戏厅门前贴着“学生免入”的字样,不过往里面望去,都是些十来岁的小孩子。粮站的变化很大,这里原来是小镇最热闹的地方,一到卖粮的时候,乡亲们推的推车、挑的挑担往粮站赶,人啊,车啊,简直要把粮站塞满。可是现在破旧不堪,只有两三个人在里面走动。墙上的涂料大块地脱落了,露出砖来,上面开始长出厚厚的绿苔。野草顽强地从粮站铺的水泥砖缝隙间长出,和路边的野草遥相呼应,大有叫板“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气势————老街已经全然不再是记忆中的样子,也许是老街确实变了,也是只是因为我成年了而已,我不知道。 

很快我们就走到了北街。北街的建筑与儿时几乎没有什么两样,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一栋栋房屋都已破旧不堪,萧条不已。街上偶尔有一、两个陌生人擦肩而过,对我和牛静这两个小镇的原住民熟视无睹,他们才是这个小镇新的主人。远远看到江涛的宝马停在街旁,知道那里就是我们的老屋。爸爸妈妈坐在屋前和新屋主聊天,见我们过去,知道我们是老屋主的子女,这次来看一下老屋,便很热情,叫我们进去随意参观。 

可是,这哪里还是老屋呢?新屋主已近把老屋推掉了,前屋后屋合起来,做了间两层小楼。后面的小菜园则改作了厨房。甚至连老屋的土地上,也铺上了一层水泥。我们已经完全无法触知记忆中的老屋,就象童年永远只能成为记忆一样,老屋随着童年,一起葬送在记忆里。我不由多少有些责备起父母来,当时实在不该把老屋卖掉。爸爸妈妈也觉得遗憾,可是,爸爸妈妈说:“当时家里经济状况那么差,不卖掉老屋,又怎么把你们两个拉扯大呢?” 

江涛带着贝贝走了过来,他去打听到牛家湾的路况。从鲤鱼须到牛家湾还有10里路,路况非常不好,不象从县城到镇上,还有水泥路可走。从镇上到牛家湾全是泥路,大坑大洼,江涛担心他车的底盘低了,走不了。他叫来了一辆小面包车,面包车师傅同意走一趟,不过看到停在一旁的宝马,知道碰上了款爷,租金少于100块,坚决不走,以江涛三寸不烂之舌也说不下价格。江涛只好让新屋主照看一下他的宝马,大家转乘小面包车,继续下乡之旅。 

(八) 

你们到乡下来看看,也是好的,爸爸说道:这两年农村实在还是太苦,甚至还不如前些年。江涛和唤海,你们也都很长时间没下乡,到内地的乡下来看看,长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艰,知道些民生多艰也是好的。对了,江涛,你在广东,那边农村是不是还比较富裕? 

可不是,江涛现在不用当车夫了,话也多了起来:那边农村,几乎家家户户开工厂,当老板,全是我们这边人过去给他们打工。不想做生意的,就卖地、租房、吃利息,钱多得不得了。一天到晚也就只要打打牌,日子过得比谁都舒服。我都很羡慕他们,活得太优裕了,我虽然也挣了些钱,可是挣得很辛苦,风险又大,担心受怕,经常会睡不着觉。 

牛静笑他太夸张,你当老板的还说自己担心受怕,睡不着觉,那我们这些小老百姓岂不是不要过日子了?江涛笑道,我这个当老板的怎么比得上姐夫呀,坐在办公室里,批批条子也就可以了,自然有人孝敬。付国华便开始做好人————“现在做哪一行都难,各有各的难处。 

然而大家很快就说笑不起来了。车子颠簸得实在太厉害,一路上跳起了桑巴舞,于是妈妈的脸色开始变得发白,付蓓蓓成了打蔫的茄子。又不能开车窗,窗外的灰尘和面包车正一同起舞。路旁长满了杂草和灌木,不过与城市的草木明显不同,这些自生自灭的草木们,枝叶上都遍满了尘土,变成了灰头灰脑的一片。路旁边是三三两两参差不齐的房子,一间间也和这路旁的杂草和灌木一般,灰头灰脑,破旧得厉害。偶尔会有一两个穿着旧色衣服的乡亲骑着自行车在这乡间路上行走,一两头耕牛会停下吃草,漠然地抬起头来看一眼这驶过的面包车。虽然阳光依旧灿烂,然而这一片乡野却显得分外萧条。我们的话少了,开车的师傅话却多了起来。他说十几年前,这一带还算不错的,毕竟鱼米之乡。那时候,路新修过不久,一些富裕些的人家也盖起了新房。现在路边看到的房子,不少是那时候盖起来的。那时候这条路上来往的人还不少,经常有姑娘出嫁,一路上吹吹打打也格外热闹。可是,好过那么一段时间以后,就一年不如一年。路烂了,房子破了,人也少了————没人愿意做农活了,年青一辈的,都出去打工,剩下一些老弱病残,还在地里勉强撑着,可是收成再好,种地也不挣钱。 

车子进了牛家湾,再往前走了一段后,停了下来。我们到了目的地。我们提着香烛和鞭炮,拐上一条狭长的乡间小路,穿过一片竹林,便到了爷爷奶奶的坟前。 

爷爷奶奶的墓地背山临水,按乡下人的说法,风水不错。牛家湾的一些老人过去后也都葬在这一块,爷爷奶奶当不会孤单吧。一眨眼,离奶奶故去也有十年了。奶奶故去的时候,牛静刚刚大学毕业,在省城上班。江涛已经去了深圳,而我则在外地读大学。我们几个她最疼爱的孙辈都不在她的身边。临死前,她已是一身的病,生活早已不能自理。只是在阳光温煦的日子,才在妈妈的搀扶下,会下床坐在屋外晒晒太阳。人却偏偏非常清楚。惦记着我们。人家来看她,给了她一盒酥糖,她吃了一口后,可能是觉得很好吃吧,就不肯再吃,一定要留着,等我们过年了放假回去,大家一块吃。可是,她自己却没有能等到过年。那时候,家里非常清贫,电话也没有。她想我们,可是既看不到我们人,又听不到我们的声音,只能拿着我们小时候的照片,一边看一边流眼泪……虽然她一直期望着过年时与我们的相遇,在她生命的最后时刻,我们却没有一个人守候在她的身边。爸爸妈妈把奶奶过世的消息告诉了牛静,牛静一路哭着,从中州赶了回来,算是见到奶奶最后一面。而我,却傻傻的一点不知道奶奶过去的消息。等到寒假,挤了两天一晚的火车,又改乘了8个小时的汽车,兴冲冲的赶回家里,来到奶奶的卧室,却只见到一张空床…… 

真是残酷啊,这个世界!为什么人的成长过程中一定要有至亲的人死亡!那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感受到死亡带来的那种撕人心肺的悲痛。我哭,牛静陪着我一起哭,两个人越哭越伤心。我们想着小时候的点点滴滴;想着奶奶这辈子所遭受的苦难;想着牛静工作了,我也上了大学,奶奶本应该享一点福了…… 

一晃十年过去,十年了,我们又来看爷爷奶奶。牛静已经嫁给了付国华,生下了付蓓蓓;江涛结了婚,钱上面再也不成问题了;我也已经博士毕业;奶奶如果能够见到这一幕,该是多么高兴呢?可是,她却永远地沉睡在这一片土地上。 

付国华把鞭炮点燃了,噼哩啪啦地炸了起来。江涛点燃了香和烛。爸爸妈妈先给爷爷奶奶跪拜了。接下来牛静一家也给爷爷奶奶磕头,付蓓蓓现在还根本不知道死亡这个概念,只知道现在拜的是妈妈的爷爷奶奶,他们现在都住在天上,在天上看着我们。江涛和我接下来也拜了。十年后的心态和十年前已经有了很大的不同。十年前,知道奶奶去世后,诅咒着死神为什么要带走奶奶,诅咒着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死亡。十年后,站在爷爷奶奶坟前,看着爷爷奶奶坟上长起的一层青草,心里陡然生出一种分外沧桑的感觉。


贴主:取个笔名真难于2020_09_10 16:59:42编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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